第60章 面聖
面聖
鎬京城牡丹盛放, 徐清淮把蕭雲山塞進了轎子裏,自己騎着馬,一行人往皇宮趕去。路上遇見不少人皆停息腳步觀望,這三年不曾歸京的徐小侯爺如今長得更是英俊了幾分, 全然不見邊地風沙的痕跡。
一直到了宣德門前, 宮門護衛直接放了行,倒是沒見內監前來相迎。不過也是常理, 從前洪昌帝待他好, 無論他何時進宮面聖, 都會派內監去迎接。他與如今的聖上還從未相見過, 早上出門的時候蕭雲山倒是給他提了一嘴, 說當今聖上極為寬和, 從前二十年游遍天下,是個愛民如子的君王。
當年高穆謀反之後, 今上回京, 是因為天下無主。文太後在鐘吾寧死後的一段時間親政,暫時處理朝中事務, 待永安王回京之後,大臣們擁立永安王為帝, 太後又将親政之權交還了他。因此, 他待太後極其親善,有時處理政務還會過問太後。
但徐清淮能明白其中緣由, 再寬和的君王有時也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由頭, 今上從前畢竟是大昭的親王,太後是他的皇嫂, 他繼承了兄長的天下,便一定要善待皇嫂, 否則将會受到整個天下的指擇。先讓皇嫂親政,自己再慢慢将政事接回自己手中,才不會讓人覺得他是有意謀權。
徐清淮将蕭雲山接下馬車,領着人走在皇宮大道上,一身朱紅官袍盡顯氣度,更将一旁的蕭雲山襯得溫潤如玉。
徐清淮看着蕭雲山一身素白仙鶴袖袍,忍不住道:“承淮這身衣裳穿着,像是個平治天下的文臣。”
兩人在皇宮行走,蕭雲山不敢多言,只淡淡嘆道:“這裏是皇宮,少說些話吧。”
徐清淮看着他謹慎的模樣,有些忍俊不禁,但還是稍微克制了自己。畢竟他不知道如今的聖上到底是何種心性。行至禦書房前,徐清淮也沒了言語。三年未見,同一地方,竟是全然不同的心境了。
殿外侍候的內監急忙過來行禮,“聖上正在殿裏與諸位大人議事,勞累兩位大人先稍候着。”
徐清淮倒也恭謹,沒露出什麽表情,蕭雲山則柔和道:“聖上既然忙着,我們候着就是。”
沒過一會兒,殿中議事的大人們就出來的,徐清淮擡眼一看,倒是熟人。
謝裕看見徐清淮,道:“聽聞昨日徐小侯爺剛回來便已成婚了,我今晨時才聽下人說起,所以昨日才未曾赴宴,小侯爺可莫要怪罪。”
徐清淮一笑,“怎會怪罪?确實倉促了些,但原定就是昨日,總不能叫我家新夫苦苦等着。且我家院子小,未必招待得下那麽多人。”
院子小不小旁人可能不知,但蕭雲山既做了院子的主人,那必然是知道的。徐清淮這話顯然是有些不在意他來不來的意思。
一旁的秦通看了眼蕭雲山,“徐小侯爺的府邸是先帝所賜,必然不會小到哪裏去。雲山公子的眼睛好了不少?”
謝裕道:“這位竟是雲山公子?”
徐清淮冷笑一聲,并未答他,只是一把牽住蕭雲山的手,對秦通道:“秦禦史去過我家?”
還沒說幾句話,方才的的內監便過來了。“徐小侯爺,可以進去了。”
幾個人表面上對着彼此拱手行了禮,謝裕和秦通剛一擡頭,卻見徐清淮已經拉着蕭雲山進了禦書房。
兩人走遠些,謝裕才開口,“沒想到雲山公子竟是這般容貌,那眼睛也是恢複得恰到好處啊。”
秦通目視着前方,淡淡一笑,“若是幼時生病瞎了眼睛,或許是能治好的,但只怕也無法恢複如初,照樣有不尋常之處。倘若是人為毀掉的眼睛,怎麽能輕易治好?縱使神醫妙手,耗費個幾年的時間,難不成還能換一副新的眼珠子?”
謝裕一皺眉頭,疑問道:“師哥的意思是,他從前是假盲?”
“如今可是已經‘大好’,真假哪裏還重要?”秦通聲音淡淡,“那白绫蓋住的只怕不是眼睛,而是一副絕世的容貌。”
禦書房內。
豐隆帝面前擺着一幅山水畫,看得正仔細,聽見兩人進了殿內,不由地擡頭。
兩人跪拜在地,行了禮。豐隆帝先是一頓,而後一笑,“這是撫寧侯家的兒子吧?聽聞你這些年一直駐守西北,昨日才回京?”
徐清淮畢恭畢敬地答道:“回陛下,微臣徐清淮。”
“好,長得确實像撫寧侯。”豐隆帝擺弄着面前的畫,淡淡道:“昨日你們成親,朕也是從宮人的嘴裏聽說的。男子成親在我大昭确實少見,不過你們也不必在意他人看法,皇兄既然為你們賜了婚,那便好好将日子過下去。”
徐清淮正欲開口,便聽他又忽然道:“蕭卿的眼睛好了很多,從前只聽說在治着,朕還是第一次見到你不用遮住眼睛的時候。”
蕭雲山道:“微臣謝聖上挂念,眼下雖有所好轉,但每日還是用着藥,若要完全康健,只怕還要有些日子。”
“無妨,朕可以派太醫替你診治,不管用什麽藥都行。”
蕭雲山神色一頓,只聽徐清淮道:“陛下,內人的眼睛一直是由一位江湖神醫治療,用的是民間偏方,長久用奇法療愈,若是一朝忽然更換醫士,內人的眼睛只怕是承受不了太醫的手法,太醫也不知內人的體質如何,恐會耽誤治療。”
豐隆帝的眼睛從蕭雲山身上挪開,淡笑一聲,“罷了,徐将軍說的也是。朕這些日子忙糊塗了,一時沒有想到。”
他嘆了口氣,用手按了按額頭,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兩人站在殿內,襯得氣氛有些尴尬。蕭雲山見狀,道:“國事重要,陛下也要注意身子。”
豐隆帝擡眼一笑,“蕭卿有心,朕知道了。”
“昨日朝中有人給朕上書,說淮州瘟疫,死了許多百姓。朕自昨日開始到現在一直焦頭爛額,淮州那地方偏遠濕熱,若要派朝中大臣前往調查,只怕是他們也适應不了那裏。朕思來想去,忽然想到徐将軍與淮州似乎是有些淵源的?”
徐清淮答道:“臣知曉淮州是先定國公的故鄉,也是太後娘娘的故鄉。臣素來聽聞,淮州乃是大昭的魚米之鄉,景色甚美,但臣還從未去過。”
豐隆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如此,徐将軍可是皇嫂養大的,又一直跟随定國公父子,自然也算是半個淮州人。朕想着,這事還是徐将軍來做最合适,徐将軍身強體壯,比朝中那一幫文臣不知好多少。”
徐清淮微一愣神,只聽豐隆帝接着笑道:“朕怕的是,若朕派了個文臣過去,憑他們的身子骨,若是淮州百姓尚且未安撫好,再讓朕搭上一條性命,那可就是朕的罪過了。”
徐清淮道:“陛下既然信任臣,那臣必定不辱皇命。”
.
翊坤宮的鳥雀飛舞,落于階前,文昭修剪着院子裏花草的枝桠,只見一個宮女跪到她面前。文昭見狀,攙她起來,道:“家中親人可都安葬好了?”
這宮女哽咽着起身,“奴婢多謝太後娘娘體恤,無以為報……”
文昭從前身為皇後時候就素有賢惠之名,登為太後之後也是待下人極為寬和。她是淮州人,先前便聽聞淮州突發瘟疫,只可惜自己身為太後,無法輕易離開鎬京,自己身子又不好,行不了太遠的路程。宮中有許多宮女皆是從淮州來的,她體恤下人,聽聞宮女中有親人去世,也頗感心疼,只能給些錢財讓宮女回鄉埋葬親人。
宮女說着流了淚,文昭便拿帕子為她拭了去。宮女道:“奴婢回鄉,看見淮州死了好多人,州府衙門不許百姓随便埋葬,怕污了水和地,因此只能送到官府設置的義莊去,經由仵作挨個查驗了才能下葬。那仵作要價頗高,娘娘給奴婢傍身用的錢也都交上去了,奴婢當掉了頭上的珠花才勉強足夠。”
文昭一看,她頭上宮女專門佩戴的珠花果然不見了,人也清瘦了不少,想必除了失去親人痛心以外,便是一路上沒有吃好睡好。
文昭安慰道:“無事,足夠安葬親人就好,珠花沒了還能再有新的。”
宮女忽然跪下,淚如雨下,“娘娘!奴婢打聽了那個仵作,聽說他要價高是因為當年曾為文老将軍驗屍,因而他四處宣揚曾侍奉過朝廷,淮州死了的人不經由他手是不能下葬的。可是奴婢那天在義莊附近遇見他,問了一句文老将軍的事,聽他說……當年文老将軍不是被凍死的,而是因為中了毒。”
.
豐隆帝将兩人留得時間久,待兩人從禦書房出來,再去翊坤宮的時候已近晌午了,文昭将兩人留下了用了午飯。
下午回府的時候,徐清淮已經累地癱在了馬車裏,溫南在馬車外頭為他牽馬。蕭雲山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一顆腦袋,不自覺輕笑出聲。徐清淮聽見了動靜,閉着眼睛道:“笑什麽?”
蕭雲山道:“這才半天的時間,竟給你累成這樣?方才在太後宮裏,你可是像在自己府上一樣随性,怎麽看也不像是能累着的模樣。”
徐清淮聲音懶散,慢悠悠道:“我三年未曾面見太後,終于見上一面,總不能讓她看見我累成狗的樣子吧?就是裝也得裝得有精神點啊。”
他嘆了口氣,“你是不知道,在西北的時候,徐傅那個老匹夫的手下經常給我使絆子,成親的前幾天,我本該是回京的,結果還有人在兩國邊境鬧事,惹得北岐人跨越邊境,活活将我絆在那裏。眼瞧着婚期将至,我是一點也走不了呀!我可是跑死了兩匹快馬沒日沒夜得才趕回京城,就是為了和你成親。”
蕭雲山聽着他說話,手不自覺撚着那人的發絲,柔和道:“看來慕山這幾年在西北并不好過,很是辛苦。”
徐清淮感覺到了他的手在自己頸側,于是擡手撫摸過去,睜開眼睛看着蕭雲山那張柔和的臉。“三年風沙不苦,可三年相思卻是苦不堪言。”
蕭雲山微微一頓,道:“我知道,你寫得信可真是不算少……”
徐清淮清冽地一笑,起身與他面對面,“你我曾打賭,尺素寄相思,無論寫什麽,只要能讓你信就好。承淮可相信我的相思之苦了嗎?還要休了我嗎?”
蕭雲山想起那滿滿幾大盒子的書信,不由得心裏一疼,隔三岔五一封書信,按照這個分量,就算是沒有感情,那夜裏挑燈潑墨不知疲累的身影也早已刻在了他的心裏。更何況,這是他喜歡的人呢。
蕭雲山道:“我信你。”
徐清淮看着他極為認真的面孔,心裏暗笑,忽覺唇角發幹,帶着幾分喑啞的嗓音,輕聲道:“連日奔波,你我還沒親熱多少,不要躲我。”
說完,便直直地吻上了那人,比今晨娴熟了不止一點,也漸漸褪去了從前親吻時的兇惡之勢。
蕭雲山攬上他的後頸,迎合上去,沉浸其中,醉于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