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窺妻
窺妻
白雪茫茫, 寒風習習。
草屋裏燒着的水冒着熱氣,吱吱作響,木制的矮榻上躺着一個人,裹在被子裏縮成一團。
“砰”的一聲, 門被一腳踹開, 寒風也忽地竄進了屋裏。王卓殊端着洗漱的熱水進來,放在桌上, 然後沖着矮榻喊道:“喂!什麽時辰了還不起來吃飯!”
被子裏的人動了一動。
王卓殊見狀, 立刻一個大步過去, 掀開被子, 一把拽住那人的胳膊。“老頭子!快起!”
老頭睡眼惺忪地睜開眼, 惱地胡子翹着, 不耐煩道:“哎呀!你個娃子莫要動我!”
王卓殊一松手,任由老頭摔在了塌上, 他抱着臂道:“師傅, 日上三竿了啊。撫寧侯府小侯爺還在呢,當師傅的睡到正午, 你這樣傳出去好聽嗎?”
老頭趴在榻上,咂咂嘴, “管他是猴是雞呀, 老頭我才是你的爺——”說着又睡了下去。
院子裏掃得幹淨,枝頭偶爾落下點融化的雪水。院子裏的人腳底踩着泥, 每動一次便激起地面的水, 手中的長刃陌刀随着手腕的轉動耍出不同的招式,每一次出招都猶如一頭好戰的猛獸一般大力。若有人在他面前, 必是能被他碎得四分五裂。
“哎呀!後生啊!”屋裏的老頭披着衣裳趿着鞋走出來,“刀法倒是精妙啊!”
徐清淮收了刀, 拜道:“老先生謬贊了,不過是随意耍耍。”
“随意一耍便能殺出威嚴之風,可見你的水平是不低的,必是從小習得。老頭子我聽卓殊說,你是皇後教養長大的,必然是文家軍中學來的,果然是頗有文老将軍的氣勢啊!”
徐清淮喜道:“先生認識文老将軍?”
“倒也見過,不過是幾十年前了。文家世代忠勇,他們的刀法可都是一脈相承下來的,不過都是戰場上使的,圖的就是一擊致命,靠的是蠻力,自然也消耗體力,需得練就一個好的體格才行。你這般……”老頭掃了一眼不那麽壯碩的徐清淮,啧啧了兩聲。
只見王卓殊立刻拉住他,道:“師傅!廚房給你留了飯,你自己熱一熱吃了吧,莫要餓着了!”
老頭一聽,立刻蹙眉,“好你個娃子!飯沒熱好還要将我叫起來?”說罷,一溜煙回了屋,似是打定主意不吃了。
徐清淮見狀,淡笑了一聲,“老先生認識文老将軍,又識得刀法,改日我需得向他請教一二。”
王卓殊哼了一聲,“若說将軍,他認識的可不少,就是沒人認識他呀。他早年時候不定居渝州,乃是四海為家,在不少高門府邸做過武學先生,後來是老了才在這裏定了居。”
屋裏忽然傳出一聲喊叫:“娃子你說誰老?!”
王卓殊:“我老行嗎!”
徐清淮:“……”
王卓殊又輕嘆了口氣,“師傅雖只教了我三年,但感情深厚。他既沒有夫人,更無兒無女,日後我必是會負贍養之責的。傷筋動骨一百天,他一把年紀将我從山崖拉上來,你若着急去西北,我便等師傅養好了身子,再快馬加鞭去找你。”
屋內,“你個娃子怎麽什麽都說!”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徐清淮沖着茅屋那邊說,“先生若日後有需要清淮的地方,清淮定竭力報答!”
“……”屋子安靜了片刻,“哦。”
溫南帶着一衆人馬在外面歸來,“砰”的一聲将捆在馬背上的人丢在了地上,摔了個狗啃泥,滿身泥濘剛要爬起,便被金吾衛一腳踩了下去,于是只能趴在地上。
溫南這一趟抓來了五個人,皆是那天躲在山上推下落石襲擊他們的人,将他們逼到崖邊,馬匹受了驚,将幾個人摔了下去。他們本以為徐清淮與王卓殊必死無疑,只是沒想到人竟活生生地站在這裏。
溫南禀報道:“總共找到三十多人,除了被就地斬殺的,還有一些自裁了,應是死士,但這幾個被活捉了過來。”
面前的人死盯着地面,然後只見一把閃着寒光的刀伸了過來,将他的下巴挑起。徐清淮手握着刀柄,微微歪着頭俯視着他,輕笑一聲:“撫寧侯府養的死士。”
地上那人一聽,瞬間有了一絲驚恐,只見徐清淮稍一用力,刀尖立刻從那人的後頸刺了出來,鮮血汩汩湧出,滴入土壤,人也瞬間倒下了。
徐清淮爽朗地一笑,“本侯知道撫寧侯府有人想讓本侯去死,但天下人都知道本侯繼承了老侯爺的兵權,若是本侯就這麽死在了渝州,又是你們這群侯府的死士做的,天下人定然會覺得是老侯爺心生怨怼而對親兒子下了手。”
但是,徐傅雖為人跋扈,卻也不會違抗聖旨,殺死聖上親封的沙崧營大帥。那便只能剩下那兩個做的。
“那兩個廢物能調動侯府的死士,可見是受了上面人的意。”徐清淮淡淡地看向別處,冷聲道,“拖出去,都殺了。”
溫南:“是。”
“小侯爺!”有個人忽然叫道,“小侯爺!我不是,我不是啊!我不認識他們!”
徐清淮回過頭,溫南見狀禀報道:“主子,這個人一直鬼鬼祟祟跟在我們後面,方才又見他要用信鴿傳出消息,這才被一同抓了過來。”
一個金吾衛上前,捏着個鴿子,解下個裝紙條的小圓筒遞過去。
徐清淮接了過來,淡淡看了一眼。“将本侯的蹤跡記得這麽清楚,是要傳給誰?”
“我……小侯爺……”
徐清淮道:“不說,那便一同殺了。鴿子煲湯吧,給老先生養養身子。”
那人瞬間急了,“小侯爺!這鴿子是我家主子的……”
徐清淮微微歪頭,看着他,似是在問“你家主子是誰?”
“我家主子是缭雲齋……蕭雲山,他不許我說。小侯爺,你放過我吧!主子說你不會殺我,我這才敢一路跟随的呀!”那人哀求着,像是見了什麽羅剎惡鬼一樣害怕。“小侯爺與我家主子有婚約,主子要我彙報小侯爺的一舉一動,這也并非殺頭的大罪啊!”
徐清淮聽完,眼前的殺意不知何時已經變作清明,笑意盈盈地擡手,示意他起身。除了這個人,其餘的皆被拉出去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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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傳言,謝太傅入了大獄。謝太傅身為太子師,與太子多年不親近,這是人盡皆知的事,一時之間,太子薄情寡意、忌恨恩師的言語傳遍了京城。
缭雲齋內,一只鴿子落在窗外,冷北将密信呈遞上來,蕭雲山一打開,瞬間愣了神。
只見上面寫着:“欲知爾可制嫁衣,化作飛奴以窺妻。”
落款,慕山。
蕭雲山擡頭看了一眼窗棂上歪着頭的鴿子,不自覺淺笑。他收了紙條,平整地放進了盒子裏。不知何時,耳朵已經紅了一片。
冷北道:“主子,有什麽消息嗎?”
蕭雲山淡淡道:“沒死。”
“啊?是永安王傳來的消息嗎?”
蕭雲山身形一頓,看了眼窗外落在枝頭的鳥,只覺忽然一陣寒風吹進了屋裏,讓他冷得顫了一下。
冷北見狀,立刻去關了窗子。
“若要坐穩帝位,便需得耐心地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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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府邸。
小厮跌跌撞撞從外面闖了進來,大呼道:“二公子!秦大人!獄中傳來消息,太傅他……駕鶴西去了!”
堂內茶盞碎了一地,兩個人急忙從裏面出來。秦通一身衣裳沾染了茶水,他驚慌地扶着門框往外走,卻被門檻絆倒在地,頓時磕了一手的血跡。
冬夜裏冷風刺骨,謝裕跪在太傅的靈堂前,早已哭得沒了淚,滿目風霜,像是自己死過了一次。秦通從外面帶了厚氅進來,披在他身上,跪在一邊,語氣平穩道:“莫要受了寒。下人給你準備了吃食,就算是傷心,也不能真讓自己死了,去吧。”
謝裕垂着眸子,聲音喑啞道:“師哥,祖父因我而死……他是太子的先生,為何太子要這樣對他?為何,太子還要我輔佐他?祖父是以他的性命,換了我……”
秦通不語,但面頰已經落下了一滴淚。須臾,他淡淡道:“由來君臣間,寵辱在朝暮。君若不待我,我亦——”
“不待君。”
幾日後,京城各處設了路祭送太傅入葬,一輛樸素的馬車自街上停下,鐘吾寧從上面下來,因為餘毒未清還病着,所以只能由下人扶着。他一身孝服,哭得紅了眼睛,一下跪在了太傅的棺前,叫京城百姓看了個清楚。
謝裕垂着眸子沉默不語,似是滿心的怨恨,他知道鐘吾寧這樣做只是為了讓天下人看着,讓天下人覺得他不是個昏庸無道的太子,好打消京中傳言。
秦通見太子磕完了頭,原本冷漠的表情瞬間變作寬慰,迎上去将人扶起來。“太子殿下能來送一送太傅,若太傅泉下有知,也是會高興的。”
“太傅是孤的恩師,孤聽聞噩耗,心中震顫,若非孤還病着,必然是要早早拜在太傅靈前的。”
鐘吾寧拭了淚,“太傅曾在孤的面前陳情,也在獄中寫下遺書,如今正放在東宮。太傅惦念秦大人和謝二公子,孤也知曉二位乃輔國之才,必成大器。孤今日前來,也是希望太傅能親眼看着。”
他一轉姿态,剎時變作一個上位者的模樣。身邊的太監走近宣旨:“奉太子令旨,禦史中丞秦通沅茞澧蘭、克勤克儉,太傅之孫謝裕人品端正、忠孝節義,孤受太傅之托,願大用二人,進秦通為正三品禦史大夫,謝裕為正三品門下侍郎。”
路邊的百姓跪在地上,有些人聽不懂,但能聽得懂的官員,抑或是文人儒士皆帶了幾分疑惑。此令旨誇贊秦通品行,誇贊謝裕孝道,唯獨沒有誇贊二人的才學,又說是受了太傅的托付,可見二人官職的來歷不是倚仗才學。
二人跪拜接旨,叩首謝恩。
太傅以己之性命,換家中兩位正三品官職,此番行徑,盡收天下人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