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變天
變天
渝州城外, 徐清淮闊別了王卓殊師徒二人,還沒出發,便見遠來急報,将書信交到了徐清淮手中。徐清淮拆開一看, 是謝太傅的死訊。他心中驚訝, 絲毫不敢相信,其中所寫是太子将謝太傅關進了大牢, 太傅才喪了命。
即便謝太傅與太子兩人不和, 太子還未登基就将自己的老師關進大牢, 這便是欺師滅祖, 等待他的一定會是天下人的指摘。徐清淮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 但這信卻又是蕭雲山所寫。
王卓殊見他神色奇怪, 忙問:“怎麽了?”
“謝太傅死在了獄中。”
“呀!”老頭驚道,“這是大事呀!聖上駕崩未及一月, 太子還未登基, 太傅此等純臣怎會死于獄中?!要變天!”
“後生啊!這西北你可要盡快去!撫寧侯的在沙崧兩州的兵權是靠着一身蠻力拿來的,不算是君王所賜, 就算是聖上給了你,你也沒辦法輕易握在手裏。當兵的可都是認統帥的呀!盡快去吧, 若京城大變, 便是你該出來的時候!”
徐清淮拜道:“先生所言極是,晚輩即刻就走。”
徐清淮踩着腳蹬上了馬, 只見老頭推着王卓殊也走。
王卓殊道:“老頭子, 你這是幹嘛!”
老頭推着他上馬,“你也走呀!老頭子我體格好着呢, 用不着你照顧,你在我這裏耽擱太久了。有徐家這個後生帶着你, 你在我這裏學的一身武藝才不算枉費。你在來找我的第一天起就該記住了,天下大亂時,便是後輩出頭日!”
王卓殊驚道:“天下大亂?師傅!”
老頭将他推到馬匹跟前,一句話也不說就回了頭,腳步比兔子還快地跑了。
王卓殊撇撇嘴,上了馬,跨坐在馬鞍上看着那個背影,輕嘆一聲。“哪裏有個老頭子的樣子。”
說罷,一行人策馬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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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案上的燈火影影綽綽的亮着,忽聞一聲刺耳的聲響,瓷碗的碎片濺得到處都是,地上一片狼藉。秦通冷眼看着,不着一詞。
那太醫立馬跪地磕頭,道:“禦史大人!卑職是太醫,所做之事皆是為了治病救人,從未聽說過什麽能讓人毫無知覺慢慢死去的藥呀!”
秦通站在書案前,見地上的人這般惶恐,輕聲笑了一聲,道:“陸太醫何必跪我?我不過只是個禦史大夫,沒有多大的權力,自然也不能讓你去死呀。”
太醫畏懼地周身顫抖,“禦史大人是太子殿下的近臣,自然是旁人所不能比的。殿下知曉禦史大人病了,着卑職立刻前來診治,便知殿下待大人不一般。”
秦通冷笑一聲,“陸太醫接下來想說的,是我會利用太子近臣的身份以權謀私?還是要譴責我,殿下待我不一般,我卻想要殿下死?”
聞言,太醫的脊背忽然汗毛豎起,腦中炸響,只餘一片空蕩。“大人!卑職從未有過這些想法!卑職人微言輕,在太醫院也只是打下手的,恐怕實在……做不成大人想要的。”
“話雖如此,可我的話你既然聽了,便什麽都由不得你了。”秦通笑笑,道,“陸太醫,在太醫院打下手可不比做個受器重的太醫呀,做太醫若能做到頂峰,也算是能光耀門楣了。如若不然,你所聽到的話,我只能讓他爛在土裏了。”
陸太醫盯着地面,只覺冷汗順着脊背往下流,他緩緩擡頭看了眼秦通,而後重重磕頭。
秦通看着他退了下去,想着前些日子暗樁所打探來的消息。謝如燼不是因為言行無樁才被洪昌帝貶谪的,而是因為鐘吾寧,因為高家。因為高家四處搜刮紫河車為鐘吾寧治病,激起了西南民怨,洪昌帝替他們遮掩了罪行。只因謝如燼上書斥責,謝家便就此糟了滅頂之災。
皇權與謝家而言,是恩,亦是禍。若非皇權,謝呈運不會被明哲帝保下,謝家不會一直屹立于皇城腳下。若非皇權,謝家也不會被洪昌帝嫉恨,被鐘吾寧捏在手裏。
他非謝家之人,卻受恩于此。便是無法一生忠于皇權,也會一生忠于謝家。
六月時節,燥熱之起在蟬鳴聲中漸起,宮人們穿過楊柳綠茵小道,将登基大典所用儀制用具送往東宮。
宮人伺候鐘吾寧穿上玄色金龍朝袍,趴在地上将拖地衣擺理地整整齊齊。內監端着藥膳進來,見狀喜道:“殿下身子看着好多了,想必沒幾日就能好全了。”
鐘吾寧道:“若非這副身子耽擱了,孤早該穿上這身衣裳。”
“衣裳本就是給殿下穿的,即便殿下病着,也早晚會穿到殿下身上。”
大典那日,烈陽高照,黃金鑄就的大鼎散發的金光猶如霓霧。高階足有千層,若通入雲霄,官員們陳列階下,肅穆而立。
巫師起舞,僧人祝禱。
新皇飲下了呈上的禦酒,邁上玉階,不久便只覺腹中陣痛。他擡首望着太陽底下的大鼎,只差區區不足千層的高階。
“咣啷”一聲,宮人被吓得打碎的酒盞,急忙跪倒在地。大臣們擡頭一看,新帝已經倒在了階上,頭上的冕旒如繡球一樣滾落玉階,滾在了太子近臣的腳底。
新皇死在了登基大典上,普天下之聞所未聞,此事首當其沖的是禮部,籌備登基大典六個月所涉官吏皆被送進了大牢,接觸過禦酒的全部處斬了。新皇登基,大興殺戮,這是高貴妃作為新皇生母的恨意。
大臣們哀恸不已,禦史臺首先提出徹查太醫院。太醫院這大半年來一直照顧着新皇的診治,每日呈上的藥膳雖有驗過,卻也不能保證毫無錯漏。
不久之後,果真在太醫院找到了為鐘吾寧診治的醫案,近期所用藥渣也全都有存留,一個太醫被查了出來,很快便被砍了頭。
只是除了鐘吾寧的醫案,先帝的醫案也被大理寺查出了端倪。都說先帝在晏山行宮中的毒不會要人性命,可偏偏後來他的身子一日弱過一日。如今一看,竟是後來人在先帝的藥膳裏做了手腳,便如現在的新皇一樣。
只是與照顧先帝的太醫和某些藥材的去向有關的竟是高貴妃的宮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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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大晴沒多久,京城便落了雨,天色晦暗,雷聲陣陣。
缭雲齋裏阖着窗,好似與外界隔絕。蕭雲山手邊放着酒水,指尖捏起一枚棋子,緩緩擱下。
齊凜兒坐于對面,道:“新皇崩逝,太醫院為了脫罪,全都指認先帝是高貴妃所害,看來這天下确實變了。”
蕭雲山只是看着棋盤,“退一萬步講,現如今天下無皇,貴妃縱使真的什麽都沒做,也只能是那一衆文臣黨派口誅筆伐的替罪羔羊。臣子,抑或是黨派,真正忠于皇權的有幾個。人都是忠于自己的,所以不論貴妃是對是錯,是不是她害死了先帝,如今臣怒民憤,只能拿她開刀,就是小小的太醫院也有的是力氣置她于死地。”
他忽然擡眼,道:“高貴妃既做了天下的罪人,鐘吾寧又沒登基,便算不做新皇。史書是文臣寫的,文臣既批駁了他們母子,你說,他們會将鐘吾寧寫成新皇嗎?”
“應該不會。”
“齊兄結交的文臣儒生不在少數,自是知道,文臣或是為了自己,或是為了天下大義,也一定是會抱團為先帝求個所謂的公道的。”蕭雲山看了眼窗外,“雨從昨夜開始下,他們便在宣德門前從昨夜開始跪,一直到現在,縱使感動不了上蒼,也足以感動天下百姓,讓整個天下都站在他們一邊。”
齊凜兒道:“近日許多儒生寫了文章送到我那裏刻書,文人的力氣當真不算小,若要将這些文章全部散布出去,不出幾日,便是整個大昭都能知曉了。”
蕭雲山置下一棋,淡淡道:“刻書和斫琴是一樣的,精雕細琢,将你所知廣而告之,散而宣之。琢的從來都不是書,不是琴,是人心。”
齊凜兒看着這局棋,淡笑一聲,道:“承淮,你這使的是什麽技法?”
“敵已明,友未定。引友殺敵,不自出力。”
窗外雷聲轟鳴,大雨傾頹。蕭雲山垂眸觀棋局,冷聲道:“借刀殺人。”
案上的酒壺空了,侍奉的人進來為他們換了一壺酒,蕭雲山道:“柳時。”
柳時将酒水放下,應道:“主子有什麽吩咐。”
蕭雲山從一旁拿出一封信,“将這東西想辦法送到禦林軍大将軍于桓府上,定要讓他看見它。”
他又拿出了另一個包裹着的沉甸甸的東西,道:“這個送到撫寧侯府。”
柳時全都接了過來,稱是。
午後不多久,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場疾風驟雨将鎬京城潑了一層墨,暈染開來。于桓的府邸被射進了一支冷箭,箭頭上挂着的信被雨水打濕,但依舊能看得清上面寫的字。
今夜,高穆反。
屋頂上的瓦片被腳步踏着的聲響被掩蓋在了大雨裏,于桓看着一個黑影一閃而過。他急忙帶人往賊子跑的方向追去。
軍靴踏着雨水的聲音震耳欲聾,濺起仗高的水,風怒雷鳴,一道飛矢穿過密網一樣的雨點,射中了那個黑影,但卻讓他消失在了飛檐陡壁的屋舍樓宇中。
于桓帶着禦林軍在城中大肆尋找,只見一個瘦小的身影撐着傘從他眼前經過,回頭看見那個背影,冷聲道:“站住。”
那身影停了下來,垂着頭不敢看他,只見那雙軍靴越走越近,停在了面前。
于桓用手背擡起了他的下巴,而後驚詫地神色一頓。那人被于桓手背上甲片的寒氣一驚,急忙躲開了。
于桓沉了口氣,冷靜道:“是你。”
豔春閣的小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