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虎符
虎符
陳州城外, 深林幽寂,兩匹快馬冒夜前行,将林間攪得不安寧,驚起夜枭騰飛。
前面那匹馬忽然慢下來腳步, 上面坐着的是楚正陽, 正掃視着四周。
王卓殊跟在後面,見狀問道:“怎麽了?”
“有人來過了。”楚正陽警惕道, “地上有腳印, 還有血跡。”
王卓殊, “興許……是巧合吧?陳州這地界素來不安穩, 有響馬出沒也是正常的。咱們快走吧, 響馬也是殺人越貨的, 不好對付。”
“但你不覺得,咱們這一路上都似乎有人在我們之前嗎?”
“不會有人也是去找那秦娘子的吧……難不成除了徐清淮, 還有人要查魏林?”王卓殊一驚, “莫不是有人要去殺人滅口吧!”
三天以前,王卓殊接了徐清淮送來的密信, 要去将魏林的妻子帶回去,便即刻拉上楚正陽馬不停蹄趕往陳州。當初徐清淮因為無法證明魏林通敵, 而魏林又莫名身死獄中, 一直以來都多少受人猜忌,王卓殊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若非徐清淮忽然找到了什麽證據能夠證明秦娘子對魏林通敵之事是曉得的, 他也不會這麽急迫。
如此看來,可能是行宮出了什麽事, 徐清淮也可能不是唯一一個要找秦娘子的人。
王卓殊忽然覺得如臨大敵,急忙催促着楚正陽快走。
再往前趕, 沒走出幾裏路,便聽到了林中一陣簌簌,邪風微起,忽然有什麽影子飄過去。王卓殊瞪大眼睛,驟然一聲刀鋒出鞘,月光照在刀面上現出寒芒。
人影從草叢中竄出,電光石火之間,王卓殊沉着呼吸揮刀過去,卻在一剎那瞧見一張滿臉血跡的女子倒在馬前,氣息微弱,但還能喃喃出聲響。
王卓殊急忙要跳下馬去,楚正陽拿刀攔住,冷聲道:“不要貿然靠近。”
“放心吧,我有數。”
他跳下馬,拿手背試了試女子的氣息,“氣息尚在,還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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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鎬京……”那女子意識模糊,只說了一句話便昏過去了。
“鎬京。”王卓殊疑惑地看了眼楚正陽。
待這女子在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一處驿館,兩個男人坐在桌前,見她醒了,王卓殊急忙站起身,将湯藥端過去。
這女子看起來有三四十歲了,雖沾染了風霜,有了白發,卻舉止優雅,能看出來年輕時候是風姿綽約的姑娘。
“姑……姐姐。”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姐姐不必言謝,我們也只是路過,舉手之勞罷了。”王卓殊和煦道。
楚正陽坐在遠處,看着她道:“你要去鎬京?”
他的聲音冷漠,讓人聽着有些膽怯,王卓殊見狀,忙道:“姐姐不必害怕,我們就是從鎬京來的,此番來陳州是想尋親,不知姐姐知不知道有個叫陳塘鎮的地方?我表親姓魏,是陳州的州府……”
還沒說完,這女子便立刻警惕起來,大喝道:“魏林?你們不是鎬京來的!”
“我們真是鎬京來的……”
“若真是鎬京人士,怎不知他已經被抓到了鎬京!”
王卓殊正欲解釋,只見楚正陽站起身,立刻掏了腰牌擺在她面前。“金吾衛腰牌,你看清楚了!”
她吸了口氣,“金吾衛……你認識徐将軍!”
她抓住楚正陽的衣角,“帶我去見徐将軍!不!是徐小将軍,徐清淮!魏林他是冤枉的!他不曾通敵!他是冤枉的!!”
她在身上瘋狂摸索,終于掏出了個用粗布包裹的東西,塞到王卓殊手中,“将這個給徐清淮!”
王卓殊方才接到,便立刻感受到了這東西的輪廓,不禁怔住,緊緊握在了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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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以前。
燭火搖動,紙張燃燒的灰燼随着窗子打開的一瞬四散飛盡。
案前的青年溫文爾雅,一雙眼睛琉璃般冷戾,卻在倒映燭火的那一刻如冰谷裏的明火,帶了幾分柔和。
“高穆已經派人去往陳州,若他殺了魏林的妻子,魏林謀逆案便難翻案了。”
冷北道:“主子,我們現在就去追。”
“帶上這個。”蕭雲山将案上的東西推過去,“帶到陳州,交給秦娘子。”
“是。主子,這是……”
“雍王兵符,也是前朝太子兵符。高穆是見過的,他輔佐廢太子的時候也拿過。此符與我朝虎符相差無幾,是廢太子私鑄的。”
陳州是大昭邊地,素來不敢有違逆之心,百年來多少事端生于邊疆,便有多少位将軍曾手拿虎符、身負皇命到達陳州,陳州人見符如見聖上,不敢不從,因此便也成了謀逆之人手握假符可輕易控制的地方。
“在他們之前趕到陳州,然後将此符交給秦娘子,告訴她,若想高家再無翻身之日,她知道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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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裏死氣沉沉,刑部七十二道刑罰挨個上了一遍,那毒害皇帝的小太監早已奄奄一息,可好在掌刑的郎官有的是手段,始終吊着他一口氣,直到等來了那位聖上欽點的金吾衛将軍。
徐清淮來到便問:“死了嗎?”
一旁的郎官道:“尚且還能喘氣。”
徐清淮坐下,冷哼道:“不說也沒關系,反正拿你進來,本意也不是想讓你吐出些什麽。這世上沒有幾個能讓本侯束手無策的人,你自然也不會是。”
那小太監不語,沉沉地垂着腦袋像是已經死了。
徐清淮只是淡淡道:“你敢做這些誅九族的事情,必然已經料定了自己必死無疑,死了倒是合了你的意。我聽聞,情人蠱的子蟲若死了,母蟲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可若子蟲受盡折磨還沒死,蠱蟲連心,你所牽挂的那個人也會飽受折磨。或者說,你所忠于的那個人。”
獄裏陰森無聲,除了徐清淮的餘音,便只聞小太監越發清晰的喘息聲。
他艱難擡頭,眼睛早已一片模糊,血跡斑駁。
“素來聽聞南綏人自小戴着面具,面具也是為自己擇婿或擇妻的标準,但有幾個人知道這其中的道理?”
徐清淮慢悠悠說,“尚食局無人知曉你,那你便是從哪個宮哪個殿來的。行宮內的人員全都登記在冊,有名有姓,倒是能查出來你是哪個宮裏的。只是不免要廢些日子,大張旗鼓地查更是容易打草驚蛇,可本侯有的是時間,如今應是已有眉目了。既然情深,待本侯捉拿到你的相好,會讓你們見面的。”
溫南自外而來,徑直來到徐清淮身側,躬身說了什麽,只見徐清淮立刻淡下了方才戲耍般的神色,恢複了冷戾與狠絕。
“滴答”……
小太監嘴角落血,微擡的眸底一片烏黑,露出瀕死的神色,卻似乎,若隐若現帶着笑。
獄外天空一片清白,徐清淮腳步穩健,只聽一旁的溫南道:“是高尚書所居的別苑少了人,高尚書那邊主動報上來的,一共少了兩個人,屬下帶人從後山河裏尋到了另一個屍體,是西南邊地的相貌,像是南綏人,但若說是陳州那邊的人也說得過去。但是,屬下按照您的吩咐查了南綏世子那邊,一個沒少。”
“高尚書,”徐清淮沉了一口氣,“他主動報上便能洗清自己的嫌疑嗎?”
“可……那個确實是南綏那邊的樣貌,高尚書這幾日一直在養傷,身邊全是禦林軍在把守,太醫也每日向貴妃禀報高尚書的傷勢,聖上也知道。如此,他并沒有任何機會安排人毒害聖上。”
“他與祝邪都脫不了幹系。”
徐清淮跟着溫南來到了河岸,見着一個泡腫的屍體躺在岸邊,散發着惡臭。他屏息靠近,道:“泡成這樣也能看出來是南綏人,我該将你舉薦給聖上,把你調進大理寺審案子去。”
溫南不語,強忍着臭氣僵硬地點點頭,發覺不對又急忙搖了搖頭,道:“屬下都是跟在主子身邊練出來的,去了別處便什麽也不會了。”
徐清淮輕笑一聲,随即神色一愣,瞧見了這袖口露着個線頭,便捏着鼻子低頭去看。
墨綠色的衣裳,露着銀色的線頭。
徐清淮伸手,将其扯出來,捏在手心裏,細細端詳。
這不是線頭的樣子,倒像是掉落的打絡子用的銀線,或者說是從絡子上扯下來的。
徐清淮神色漠然,薄唇已然抿成了一道線,将那根線捏在手心裏細細磋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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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上的蟬鳴惹人心燥,亭子裏的人卻猶如一尊精雕細琢的白玉,渾身透着冷清。蕭雲山聽着魚兒戲水的聲音,對一旁的侍女道:“我約莫會在此處待上幾個時辰,你不必一直候着了,回去歇息吧。”
“大人,您的眼睛……奴婢不敢離開,怕聖上怪罪。”
如今蕭雲山算是皇帝跟前的新人,更是徐清淮身邊的人,就算皇帝一時新意,記不得他,那徐清淮可是個不好惹的主子。若是蕭雲山出了事情,徐清淮也第一個不放過她。
蕭雲山輕笑,“放心,我盲了十幾年了,若真如小孩子一樣沒人照看就會出事,怎會活到現在。”
他既已這樣說,那婢女便沒有道理再待着了,便欠身離開了。
蕭雲山開口,“小侯爺來了,便不要藏着了。”
“承淮好耳力。”徐清淮慢悠悠走過來,眼睛一下就瞥到了蕭雲山腰間的絡子上,那下墜的銀穗像是被扯掉了一條,顯得不是那麽規整。
“本侯知道你身手不錯,只是除了看你彈琴奏曲,還從未見過你殺人,覺得有些可惜。”
蕭雲山笑容柔和,“小侯爺說笑。”
“本侯是喜歡說笑,但是對你,卻只喜歡說真話。”徐清淮聲音冷冷地,“本侯很奇怪,你一個瞎子是怎麽殺人的。”
蕭雲山平靜道:“小侯爺本就一直都懷疑我不懷好意,怕我加害皇後才将我帶在身邊,如今我正在你身邊好好坐着呢,怎得還能讓小侯爺懷疑我?若我真做了什麽,小侯爺方在殿上當着百官的面保舉我,你如何能獨善其身?”
“你便是這樣報答我的?”徐清淮一把抓起他的手臂,狠狠捏了一把,冷冷地一笑,“這麽喜歡聽水聲,莫不是這湖底也有在你手裏沒了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