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朋友
朋友
洪昌帝惶恐地看着他, 沉着一口氣,道:“局勢所迫,無妨。”
血腥味彌漫,衆人皆捂着口鼻, 洪昌帝道:“宣太醫給高尚書診治, 餘下人都退下吧。清淮,将此人帶下去, 着實審訊!”
徐清淮跪地清脆地答道:“是!”
天亮之後, 整個行宮都在查。洪昌帝回寝殿之後, 被驚吓地并不安枕, 高貴妃陪在身側, 侍奉湯藥。
洪昌帝閉着眼養神, 聽着耳邊輕柔的聲音。“多虧了小侯爺及時出現,分毫不差地替陛下攔下了, 真乃天降神兵。小侯爺一夜給陛下立了兩個功勞, 陛下可有想好怎麽賞賜。”
“是該賞,但事情還未了結, 還不是時候。”
“那便等審訊出結果再賞也好。”高貴妃給洪昌帝按着太陽穴,“小侯爺年紀也不小了, 依臣妾看, 賞賜些金銀珠玉,倒不如給他擇個好親事。”
洪昌帝睜眼, 淡漠地坐起身來, 道:“除了錢財,就不能賞些別的了嗎?撫寧侯還在, 清淮又與皇後親近,他們還沒發話, 朕做不得主。好了,愛妃也疲累了,早些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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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密不透光,一片昏暗,堂內燃着火把,隐約能看清犯人的臉,是個極清秀的男子,看起來年齡不大,但目光卻是狠辣。
徐清淮擡腳坐着,腰間的箭頭閃着冷戾的光,審視的目光打量在那人身上,但卻一直都未說話,直到那人被打得沒了力氣,氣息微弱,再也沒法睜着眼睛盯着他。
徐清淮出了大獄,迎面便見于桓站在門口。他并未理會,但誰知那于桓先開了口:“徐将軍。”
徐清淮輕笑,“于将軍有事?”
“一日過去了,徐将軍可問出什麽了?”
“于将軍也是一夜未眠,又一整日都帶着禦林軍四處巡防,此刻倒是還有精神管金吾衛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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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桓驀然皺了眉頭,冷聲道:“徐清淮,本将只是關心案情,免得真相被掩蓋過去,也免得屈打成招 。”
“是關心本侯給他定罪了,還是關心本侯未給他定罪?”徐清淮斂去笑意,帶着一絲挑釁,“放心,本侯必定恪盡職守,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回去之後,夜幕漸漸降臨。
徐清淮脫衣準備沐浴歇下,溫南在一側侍奉,接過徐清淮的衣裳。
“是蕭雲山叫你帶刀上殿的?”
溫南答道:“是,他似乎也早有預感,刺客會在殿上刺殺聖上,但屬下不明白的是,他為何會知道主子也會在場。”
溫南與徐清淮相處十年,最是了解他脾性,也知曉主子與蕭雲山的關系不淺,因而有所懷疑,是否是主子親口告訴蕭雲山的,畢竟這也是極有可能的。
“這倒是奇了,一個瞎子,甚至看不見殿上的局勢,竟能料到往後會發生的事。”徐清淮頓住,繼而重新穿上了衣裳。
偏殿裏,蕭雲山泡好了茶,擺着兩個茶杯,還沒等坐下,便聽見了門外來人的腳步聲。
徐清淮和煦道:“雲山這是剛招待完誰?莫不是專門為我準備的?”
“小侯爺一天來我這兒八百趟,怕是沒人比我更清楚小侯爺的腳步聲了。”
徐清淮坐下,道:“聽溫南說是你讓他進重華殿助我的,我是來向你道謝的,但也實在沒想到,雲山竟有未蔔先知的能力?”
蕭雲山淡淡一笑,“如此說來,小侯爺也是未蔔先知了?”
“我倒不是未蔔先知,一開始也并不知道,只是忽然意識到了,刺殺的最好時機不應是在高貴妃宮中。高貴妃是死是活,除了對高家和聖上有影響,對旁人似乎也沒什麽好處。反倒是高穆,死于官場權争也無不可。雲山覺得呢?”
“高穆死了,最有好處的是撫寧侯吧。”蕭雲山道,“但若說是徐小侯爺派人做的,也說得過去。成了便除去了徐家的勁敵,不成小侯爺也能靠護駕有功得來恩賞。”
徐清淮輕哼一下,“從前你說不入官場,如今倒是比誰适應得都快。”
“此一時彼一時吧,人在何種境地,就要做何種考慮。我既依仗小侯爺,便要事事為小侯爺考慮,但總覺得小侯爺對我藏着許多秘密。”茶水的熱氣籠着蕭雲山的面容,他柔聲道:“小侯爺懷疑刺客是南綏人,我也是這般想的。小侯爺深夜造訪南綏世子的雅居,他便順勢利用了你為他做了不關他事的證明。但僅憑這一點也不足以證明你我的猜想一定是對的。”
“南綏人與高穆有一段仇,高穆曾殺了他們的王女,我不相信他們會輕易放下。此番前來的目的只怕就是為了殺了高穆。”
當初魏林抛棄妻子,但并非背叛,就算被徐清淮親自捉拿也執意要回京。他和高平都是被徐傅陷害貶到陳州的,高平尚且明白此一生只能待在陳州了,回京便只有一死。如此看來,魏林當初的作為倒不像是貪圖京城的富貴。
而更像是對南綏妻子深入骨髓的忠誠。
忠誠。那位南綏世子曾對他說過。
正思索着,面前已經遞過來了一杯茶,徐清淮接着的時候,拇指上的扳指碰上了那人的手。
蕭雲山頓了一下,道:“聽說拉弓的人喜歡戴扳指。”
徐清淮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你喜歡嗎?”
蕭雲山失笑,“瞎子拉不了弓。”
“我是說,你喜歡扳指嗎?”
“談不上喜歡,但如果很值錢的話我會很喜歡。”
徐清淮看着蕭雲山正經地回答,不由地也發了笑,“這是皇後賞賜給我的,自然是價值連城,世上唯此一個了,你若喜歡,我命人打一個一樣的送你。”
蕭雲山淡淡道:“不必了。”
徐清淮喝了茶,撂下一句“我不是個小氣的人”,起身便走了。
深夜,後山一處深林中人影綽綽。
一個柔和但又帶着幾分輕佻的聲音道:“雲山公子不必擔心,給皇帝下毒為得只是将禍水引向高家,此毒不會取人性命。”
蕭雲山冷淡道:“昨夜未能将高穆一擊致命,高穆定然已經對你們有所戒心了。世子,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祝邪輕笑一聲,“我們是合作,但不代表你可以随意幹涉我。南綏與高家積怨已久,此番是為我南綏子民。我終會讓皇帝知道,他的高尚書這些年都做了什麽。”
“世子,凡事做的太急,未必是好事。”
祝邪冷漠道:“雲山公子,昨夜你離開重華殿,莫不是和徐清淮的侍衛說了什麽?太監失手是一回事,可若雲山公子有意瞞我,你我便沒有機會再像現在一樣平心靜氣地說話了。”
蕭雲山道:“世子将昨夜的計劃告知我了嗎?”
聞言,祝邪嗤笑一聲:“我雖沒告訴你,可你聰明呀。我只要高穆死,他死了,我南綏人所受之辱才不算是白受。雖說我不願牽扯其他人,但也難保徐清淮不會牽扯其中。他太聰明,太聰明會惹禍上身。”
他笑着看了眼蕭雲山,“雲山公子,若你不想讓他死,便替我絆住他吧,就當我報他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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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昌帝額間冒着汗,不住地呓語,像是在夢裏見到了不幹淨的東西。太醫跪在跟前不敢多說話,生怕觸犯了什麽忌諱。
殿外群臣候着,徐清淮聽了消息便急忙趕來。
“聖上如何?”
身邊這太監是洪昌帝身邊的首領太監李內監,自小跟在洪昌帝身邊,也是看着徐清淮長大的,對徐清淮頗有幾分信任。
李內監低聲道:“至今昏迷,呓語不止,高貴妃不許人靠近內殿,想來也是怕聖上口中說出的話被人聽見。”
徐清淮淡淡道:“這樣也好。太醫怎麽說?”
“太醫說,聖上是中了毒。奴婢已經命人暗中調查了尚食局、尚醫局,若有發現,會即刻禀報小侯爺的。”
金吾衛是聖上近衛,按理說如今有高貴妃和大皇子在,徐清淮就算是作為近衛也不能直接統轄此案,更無權要求首領太監禀報給他。
但這首領太監既然這樣說,便是有所懷疑了。聖上龍體關乎社稷,當然也關乎立嗣。
“奴婢一直守在聖上跟前,隐隐約約也聽到了些聖上胡亂說的話。聖上除了喊了皇後娘娘的名字,還喊了撫寧侯的名字,說了句大逆不道。‘若再讓朕看見你忤逆皇後,朕便再也不會顧忌潛邸時的同袍之情!’奴婢也不知,這是聖上夢魇之語,還是……”
徐清淮道:“此事,要爛在肚子裏。”
“是,奴婢明白。”李內監颔首,“對了,聖上夢中也罵了高尚書……”
高貴妃一直侍候床前,只怕是洪昌帝說了多少話都已經被聽去了。徐清淮沉了口氣,“聖上意識不清,說的話不足為信。”
下午的時候,尚食局的一個小太監被送到了徐清淮跟前,但毒害天子罪名太大,徐清淮一介金吾衛将軍無權裁定,便只能先關起來候審,然後由行宮中刑部、大理寺和禦史臺的官員進行三堂會審。
小太監咬牙不說,苦苦硬撐了兩天兩夜。
行宮中忙前忙後,洪昌帝終于醒來,太醫們跪地為其診脈,又在床榻側旁侍候的一天一夜,洪昌帝的意識才逐漸清醒過來,能夠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了。
徐清淮候在殿外,見鐘吾寧出來,行了個禮,“臣金吾衛将軍徐清淮,參見殿下。”
鐘吾寧儀表堂堂,瞧着便是柔順謙和的姿态。“徐将軍不必多禮,父皇昏迷多日,想必将軍也是擔憂的。”
“臣已将兇手捉拿歸案,定會給聖上一個交代。”
語罷,便見李內監來喚徐清淮進去,徐清淮微一愣神,自知身份有礙,卻見鐘吾寧道:“徐将軍,父皇喚你進去,我便先告辭了。”
徐清淮拱手,“臣恭送殿下。”
那鐘吾寧斂去了一開始恭謹的姿态,面色凝重,淡淡看了眼徐清淮的背影。
那進去的腳步雖然穩健,卻實打實的在心裏虛了。他的身份永遠不可能和鐘吾寧一般比較,可李內監前一刻送走了鐘吾寧,後一刻便叫了他。皇帝剛醒,親兒子來看望是盡孝道,可他是什麽?
徐清淮一進去便立刻跪拜,“臣參見陛下,願陛下龍體康健,千秋無恙!”
洪昌帝靠着軟枕,柔聲一笑,道:“起來吧。朕也希望千秋無恙,但只怕難如卿願了。”
“陛下千萬不要說這種話,臣已問過太醫了,陛下只是昏迷一段時日,不會危及性命,過幾日便能好起來。”
洪昌帝咳嗽了兩聲,伸過手去,拉上了徐清淮的手腕。“邊境事多,如今北岐又蠢蠢欲動,文輝已經回京拜別皇後,眼下應該已在去往北疆的路上。如今朕的身邊,唯有你信得過。”
徐清淮一驚,“陛下……”
“朕記得初見你時,你連路都還走不穩。你與朕的二皇子年紀相仿,他比你大幾個月,後來二皇子夭折了,朕每每看着你便想起他。朕對他的所有虧欠……便全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
他若還在,你們便能一起長大,将來君賢臣和,天下太平……
“二殿下泉下有知,知道陛下愛子心切,一定不會怪陛下。”
洪昌帝笑道:“你是個良将,将來也是匡扶社稷的賢臣,若有朝一日朕不在了,朕也盼你輔佐君王,君臣修睦。”
徐清淮掌心貼地叩首,“臣謹記。”
“朕即位那年,天下大亂,朕不得已看遍了世間苦難,民不聊生。從前許多人跟随朕過食不果腹的日子,不知明日生死,卻從未覺苦,只因人心至純。但二十一年過去,至純之心如何還如從前。”洪昌帝看着徐清淮,啞聲道,“自古謀逆之人不得善終,會遭這世間萬般唾棄!也會令黎民不安。”
“清淮,若有人禍國,你要将他拿來見朕。”
徐清淮再次叩首,“臣,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