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背叛
背叛
房裏寂靜, 唯有一盞燭臺發着幽微的光。
祝邪熄了火折子,端着燭臺,披着一件氅衣靠近過來,褪去了白日裏的魅色邪氣, 此刻倒顯出一份清雅公子的氣質。
“徐将軍想要什麽, 可以直接找我要的。”
徐清淮随意地坐下,“是嗎?但你這裏看起來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
“徐将軍很缺錢嗎?”祝邪笑了一聲, “早就聽聞聖上很器重徐将軍, 将軍也算是含着金疙瘩長大的, 縱使在外征戰時風餐露宿, 在京城, 卻從未虧待過自己。”
“你知道得很多。”徐清淮并未表露出做賊心虛的神情, 而是十分坦然地道,“但我的事滿京城都知道, 不足為奇。”
“那徐将軍是想作甚, 難不成真是看上了我這裏的東西?”
徐清淮摩挲着手指,透過那微弱的火光, 凝視着祝邪。
那一瞬間,似是看見了半年前陳州州府衙門的一場大火……
“我一直都很好奇, 南綏的面具。世子, 不知可否拿給我看看?”
祝邪不語,但随即轉身, 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精致的盒子, 打開擺在了徐清淮的面前。
徐清淮剛伸手,卻被他擡手制止了。“将軍, 只能看,不能摸。”
徐清淮想起周睿的話, 這面具對于南綏人來說關乎身家性命,定然是有非常之處,南綏人擅長制毒用蠱,他們的東西自是不能随意觸碰。
“怎麽,有毒?”
“倒也不是,”祝邪淡笑,“這裏面有蠱蟲。”
Advertisement
徐清淮冷笑,他還從未聽說過有人會将帶有蠱蟲的東西在自己的臉上戴上十幾二十年,甚至是一輩子。
“将軍既然對它很感興趣,那我便講講吧。”
祝邪看着徐清淮,神色帶着一絲耐人尋味的貪戀。“那是情人蠱,母蠱自我們出生時便已種在了體內,子蠱則存放在這副面具裏。我們南綏人素來講求專情和忠心,唯有內心真正愛戴才會幫彼此摘下面具,結成連理,在此之前,不會看到別人真正的面貌,因此也不會有以貌取人、見色起意的時候。”
徐清淮喉中一緊,原以為在周睿那裏聽到的摘面具就要成親這種習俗是假的,如今看來,竟是真的了。
“摘面具的時候,面具中的子蟲會進入到另一個人體內,若承載子蟲的人背叛,便會暴斃而亡。”祝邪漫不經心地說着,似是在講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故事。“若你方才觸碰了它,此生便只能對我唯命是從了。”
“還要多謝你肯提醒我。”徐清淮道,“既然想殺我,為何又提醒我?”
“殺你沒什麽好處,但留着你便有趣多了。”祝邪唇角勾起一絲笑,“雖說這蠱名喚情人蠱,卻只對承載子蟲的人起作用,像是養了個奴仆。若到了你身上,以你的個性,便唯有一死了。”
說着,他收起了盒子,放回了原處。
徐清淮起了身,道:“多謝你了,殿上你讓姓文的臉上挂不住,今夜我擾了你,就當扯平了,但你方才提醒我,就當是救我一命,我自會報答。”
祝邪道:“能得徐将軍承諾,我已心滿意足了。不過,正是熱鬧的時候,将軍不再多坐坐?”
方才說完,便聽見殿外的腳步淩亂,透過窗子能看見院子裏的火把。祝邪去開了門,見禦林軍立在院子裏,傳旨太監上前道:“今夜宮中有刺客還未抓到,聖上擔心諸位大人和世子殿下的安慰,請世子殿下前往重華殿,如今諸位大人已經到了,世子殿下請吧。”
祝邪道:“勞煩公公稍候片刻,我這就更衣。”
這太監笑着應了,看見祝邪世子前腳剛進去,後腳便聽見屋裏一個人“啧”了一聲,然後就見徐小侯爺從屋裏出來了。
這太監一愣,忙點頭哈腰,道:“難怪了方才去找小侯爺不見人,沒想到竟在世子這裏,無事就好,這下聖上也該放心了。”
徐清淮一身墨色衣裳,見禦林軍氣勢洶洶,又聞行宮中有刺客,忙問道:“有刺客?那聖上有沒有事?”
“小侯爺放心,聖上無礙。”
祝邪從房中出來,跟着禦林軍一行人去了重華宮,徐清淮一路上聽這傳旨太監說,也對事情了解了一二,不禁疑慮起來。
專挑了夜宴後的深夜刺殺貴妃,沒有任何人看見過刺客的相貌,刺客身上滴水,很顯然是在水裏泡過,從湖裏潛到彩鳳宮,熟識水性。
徐清淮明白了一二,對傳旨太監道:“本侯衣着髒了,恐不能入殿面聖,先行回去換身衣裳。勞煩公公告知聖上,本侯即刻帶着金吾衛搜查行宮,便不返回重華殿了。”
方才祝邪留他,他就該知道,所謂的“熱鬧”絕非巧合。
他匆匆回殿換了身明亮樸素些的衣裳,如今情勢,絕不能再穿着顏色過暗的衣裳。
蕭雲山從偏殿出來,趿着鞋,聽見徐清淮腳步匆匆,道:“小侯爺去往何處?”
徐清淮過去攏上他肩上要滑下來的氅衣,道:“出事了,如今守衛都在重華殿,聖上和官員們也都在,你也過去吧。”
蕭雲山欲言又止,愣愣着道:“小侯爺要去哪?”
徐清淮眸光沉浮不定,柔聲道:“刺客未抓到,恐有大礙。我讓溫南護送你過去,不會有事。”
“小侯爺當心。”
那人話音既落,徐清淮便離開了。
半年前徐清淮在陳州見識了火燒府衙,陳州州府魏林謀逆之事已板上釘釘,但唯有他知道。按理說,除了他,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是知道的,那便是魏林的妻子。
她是個南綏人,火燒的時候被魏林推了出去,那女子淚眼婆娑,卻只見魏林咬牙切齒怒道:“秦娘,我一定要回京!”
然後,南綏人一生只拿下來一次的面具便又被魏林給她強硬地戴上了。南綏人重情,講究忠心,若魏林執意背叛,其結果便唯有一死。
但魏林的死讓徐清淮一直以來都沒有猜透,背叛之死,當真會那麽巧合地死在了徐清淮離開刑獄之後?而不是在她面前時便死。
.
眼見着天邊緩緩泛起了魚肚白,重華殿中的官員們也漸漸從緊張中脫離出來,昏昏欲睡,洪昌帝也逐漸精神緩和了過來。
殿外來了人,是禦林軍忠武将軍于桓,入殿道:“陛下,失蹤的禦林軍已經找到,正是在彩鳳宮的湖中,被石頭綁着沉在湖底,夜裏難以發覺。”
洪昌帝一聽,沉了一口氣,道:“好,想來刺客便是從湖裏游進來的,既然有了線索,便繼續查。行宮封鎖了,他們也逃不出去,總會有查出來的時候。”
有人譏諷道:“撫寧侯此前還說,刺客有可能是禦林軍的人,若這樣說,禦林軍豈不是要多出幾個了?倒是金吾衛的人,到現在還沒見到人影。”
文輝道:“徐清淮不是派人禀報過了嗎?追查刺客是禦林軍的事,但也是金吾衛的職責所在,他們不去,還有你們囫囵個坐在這裏的時候?”
這話是傳旨太監和南綏世子親口穿到殿上的,絕對沒有假,洪昌帝自然也相信。
蕭雲山來到沒多久,但已經十分确定發生了什麽,耳邊是周睿的一頓分析,似乎一個刺殺故事能被他編成一部傳奇。
熟識水性,未見面容。蕭雲山不言,但心裏已經有了疑影,陳州以南的嵘嶺兩州,以及南綏,都是山高谷深、江河縱橫的地方,而南綏亦是個遮在面具下的存在。坐在上面的人或許也能明白過來。
但唯獨,南綏世子一夜未出,且一直與徐清淮在一起,這也是有目共睹的。若是他安排了這一切,此刻又怎會毫無顧忌地坐在這裏。
若當真是他,那徐清淮怎麽脫得了幹系……
于桓被遣了下去,繼續追查。
一夜過去,晨曦微明。
不多時,幾個禦林軍又上殿,那陸惡禀報:“禀陛下!刺客統共五人,具已捉拿歸案!只不過皆是死士,剛拿下便已自盡了。”
他據實禀明,刺客帶着面罩,在夜裏看不清面貌,但那不是面具。
重華殿一夜都有禦林軍守衛,洪昌帝聽到這裏才放下心來,眼神偶然間瞥到了祝邪帶着寬慰般的神情。
蕭雲山聽着殿中一陣嘈雜聲,在場官員似是如臨大赦般放松了警惕。官員上殿不能攜帶兵器,武将更是如此,重華殿看似銅牆鐵壁,卻又像一個可以輕易擊破的罐子。
他起身出了殿,找到立在殿外候着的溫南,神色平靜,道:“刺客雖除,但戒心不可除,你且帶着短刀上殿,若有變故,護着聖上,和小侯爺。”
帶刀上殿,這可是殺頭的大罪!溫南驚詫萬分,但徐清淮既叫他跟着蕭雲山,這姓蕭的話也不能不聽。
行宮既已安穩如常,洪昌帝也疲累了,扶着額擺了擺手,“一夜奔波,諸愛卿也都累了,朕也乏了,都退下吧。朕去看看貴妃。”
他擡了眼睛,身邊的太監見狀來扶着。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一陣刀刃急刺的風聲,一個小太監捏着匕首猛刺向高穆的胸口,刺進去一刀,下一刀被高穆雙手接住。匕首割破了高穆手掌,将腳上金線饕餮牛皮靴滴上了血。
事發突然,衆人還未醒過神,洪昌帝聞聲停滞下腳步,并未反應過來,便見又是一把匕首迎面而來,震得他瞳孔放大,面色瞬間煞白。因為方才被那邊引去了注意力,眼下自己身處陷阱,卻根本來不及躲開。
殿上衆人驚呼“陛下!”
只見一柄長刃陌刀已經橫在了洪昌帝的身前,寒光乍現,下一刻,只聽“呲啦”一聲,那太監已經被攔腰砍成了兩段,鮮紅的血如河水般湧出。
而高穆那處,則是他發了狠奪下小太監手中的匕首,正欲刺向小太監的胸口,又見溫南一腳踹了過去,将那小太監踹在地上,讓高穆刺了個空。
殿中彌漫着刺鼻的血腥氣,小太監滾在地上,正欲咬破口中所藏之毒自盡,但被溫南一個擒拿按在地上,捏着腮不讓他阖嘴。
衆人還在驚恐之中,洪昌帝面色慘白地跌在座上,聽着耳邊大呼“護駕!”
金吾衛齊齊上殿護在皇帝身前,圍成一個鐵桶。
“陛下!臣帶刀上殿,護駕來遲!望陛下治臣之罪!”那衣着太監服飾的小侯爺褪去夜宴上的光鮮與平日裏的頑劣,握着滴血的長刀跪地,言辭肅正,恰如沉寂已久的惡狼忽然露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