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戲
作戲
一日前,冷北将徐清淮杯中藥的來歷查了個清楚,告知了蕭雲山。
蕭雲山聽着,而後冷冷道:“原來是他,從前他可沒少做這些事,但如今......我也留不得他了。”
中元節這天。
殘陽斜照,将缭雲齋門前挂着的綢緞映着金黃,街上各處挂着燈,此刻約莫着快要點上了,街上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特別是缭雲齋的門口更是聚集了看熱鬧的。
徐清淮繞過了蕭雲山,望着那房裏淩亂的人,對着楚正陽道:“将人都遣散了。”
楚正陽立刻領着人在缭雲齋外一丈以外設了欄。徐清淮叫人将那躺着人的拉起來移到了一間幹淨的屋子裏,轉身看向一邊靜靜立着的蕭雲山,靠近過去意味不明地笑道:“承淮,沒想到你們缭雲齋還做這種生意啊?”
蕭雲山并不生氣,只道:“若真是做皮肉生意,還用得着你們金吾衛來這裏?”
“說的也是。那只能說明你們缭雲齋的樂妓們個個長得好看,招人稀罕,不然怎麽三番五次地遭人觊觎?”徐清淮淡然地掃視着蕭雲山,只見那人神色極其冷漠,倒像是事不關己,只等結果的。
金吾衛的下屬查探了躺在地上那人,過來禀報道:“此人只是暈倒,怎麽叫也叫不醒,将軍該如何處置?”
徐清淮極其不耐,道:“火急火燎叫本侯來,還以為是死了人呢!既然沒死便拍醒了扔出去!”
只聞蕭雲山忽然一笑,“小侯爺的行事作風還真是令人咋舌。既然做了金吾衛大将軍,怎麽還是這般草莽?”
“本侯公務繁忙,難不成還要給他請太醫瞧瞧身子?”徐清淮忽然一怔,意味不明地瞧了一眼蕭雲山,湊到他耳邊淡淡道:“只是在你這裏昏倒了一個流氓醉客,即便是污了你這裏哥兒姐兒的清白,叫你們的夥計将他丢到街上就是了,你卻忙不疊的去找金吾衛。怎麽,這才幾日不見,便這樣離不開本侯?”
蕭雲山唇角微挑,“小侯爺這話怕是要讓人誤會了。”
“誤會什麽?誰敢亂打聽你我的事?”徐清淮擡眼看了一眼身邊站着的下屬,他們便心領神會地退到遠處。他這才斂了輕佻的神色,道:“又是被人下了藥?”
蕭雲山道:“說來也巧,徐家三公子、你,還有地上這人接二連三被人下了藥,不知道還以為是我缭雲齋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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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讓金吾衛來查不就是為了擺脫嫌疑嗎?”徐清淮道,“徐清全在你這裏中了一次,或許是他自己沒注意遭人毒手,可這與朝中任何人毫無瓜葛的普通人又在你這裏遭了毒手,你這裏可真是說不清了。”
他忽然湊到蕭雲山臉側,輕笑一聲道:“你是打算要本侯秉公處置呢,還是徇私包庇?”
“小侯爺這是認定是我下的手?”
“那能怎麽辦呢,你找上的是金吾衛,南衙的人在京中向來都是看別人臉色行事。京城百姓戲稱我們‘游手好閑’,若是秉公處置,那便是這人自己尋釁滋事,抓進大獄,牢底坐穿。即便是被冤枉的,也只能怪他出門沒看黃歷。”
蕭雲山嗤笑,“原來是這樣‘秉公處置’啊,若是再有一個在缭雲齋裏中了藥的呢?”
“無所謂,刑部和大理寺多的是牢房,全都抓進去就是了。總不能讓你們這些嬌滴滴的樂妓們白白受辱。”
徐清淮說的不痛不癢,這倒是叫蕭雲山平白地受寵若驚了。“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缭雲齋的公子姑娘們可承受不住再來一次的驚吓了。不過,聽了小侯爺的話,倒是讓我相信了坊間傳聞。”
徐清淮疑惑,“什麽傳聞?”
“小侯爺與撫寧侯不睦。”蕭雲山道,“平常兄弟會竭盡全力為自家兄弟洗清冤屈,你倒是想按死了徐三公子的罪名,認定了在我這裏尋釁滋事的只怪他們自己,而非遭人暗害。撫寧侯前些日子被聖上禁足府上,一則是因為馭下不力,以至于出了匪夷所思的人命官司,另一則就是剛被賜蔭封的徐三公子在缭雲齋鬧了事。人命官司遲遲查不出來,到了金吾衛手裏更是查不出了,可見小侯爺也沒打算認真查。”
徐清淮神色淡然地瞧着他,只聽他繼續道:“下毒之事小侯爺也打算就此揭過,不為徐三公子洗刷冤屈,那便是将他按死在了平白來的罪名上,連帶着撫寧侯也一同按死,小侯爺這金吾衛當的确實快活。遂了自己的心,懲處了自己厭惡的人,但只怕……将來六親不認的罪名扣到自己頭上,想為自己辯解也無力辯解。”
這世上知道他與撫寧侯父子割裂的人屈指可數,聖上和皇後知道,他自己知道,旁人都覺得徐家父子倆虎狼之勢,并無不睦,一個功烈震主,一個跋扈難馴,若壓制了一個,另一個自然也會遭受忌憚。可無人知曉,撫寧侯的沒落實際上是徐清淮一手促成的,這也是聖上的意思。
徐清淮的眸中瞬時多了幾分畏忌,忽然抓上蕭雲山的手腕,壓低嗓音道:“坊間傳聞怎麽說的比話本子都精彩?撫寧侯是本侯的父親,從來與本侯父子同心,本侯那日揍了徐清全只是因為本侯從來都不喜他,他與本侯只是同父,而非同母。”
“小侯爺不必這麽心急地解釋,坊間哪敢有什麽傳聞?不過是我的猜測和胡說罷了。”蕭雲山道,“我心思狹窄,不過是想金吾衛能替缭雲齋解決了這棘手的事情,畢竟已經兩次了,上次徐三公子的事害了當朝貴臣撫寧侯,這次又是昏死過去了一個,下一次若是死了一個,我們缭雲齋可承受不起,若擔上了禍國殃民的罵名,不光是名譽受損,日後的生意也不好做。”
徐清淮心裏忽然放松了,若有所思地盯着蕭雲山,“原來是為了自己。”
“我是樂妓,說得好聽些是樂師,說到底都是做營生的,不為自己,難不成要為了別人?”
聽蕭雲山這麽說,徐清淮心裏的逗弄意味忽然浮上,若無其事地把着蕭雲山的手腕,蹙了眉,“方才說了半天,還說怕本侯日後擔上六親不認的罪名,本侯還以為你是為了我呢。”
“……”
蕭雲山将手抽開,淡然道:“小侯爺定然是想弄清自己是遭了誰的黑手的吧,此番豈不是送上門了。”
若說賊人是想搞垮姓徐的,那是給徐清全和徐清淮下藥便夠了,何故又牽連了一個無辜的人?徐清淮神色不明地瞧着蕭雲山,将忽然冒出的一個猜想咽進了肚子裏。
這是蕭雲山故意作的戲。
他站定了之後對着蕭雲山輕笑一聲,“還真是送到手上的惡人。”
蕭雲山不語,徐清淮将楚正陽招來,道:“拿我拜帖去找宮裏的太醫,讓太醫仔細瞧瞧此人身中何毒。”
“這人中了毒?”楚正陽疑惑,又急忙應聲道:“卑職這就去。”
說完便立刻帶了幾人,上馬趕去大內。
“小侯爺雷厲風行,真乃聖上肱骨。”蕭雲山語罷,便躬身行禮後回了自個那屋,卻不知身後已被人跟了進來。
徐清淮一進門,沒等東家說話便駕輕就熟地尋了地方坐下了。“既然是你下的手,何必這麽大費周章,白白污了一個無辜的人。”
“此番确實是我做的,可若不這麽做,你被人下藥的事情也就無從查起,即便是查到了,你一個看人臉色行事的金吾衛怎能不被人污蔑為替自己和徐三公子報仇呢?”
蕭雲山熟門熟路地給徐清淮倒了茶,“小侯爺,山中有老虎,既不露面,又恐吓行人,小侯爺只遭了一次毒手,僥幸逃過而已,若就此作罷,往後遺禍無窮。既然老虎在暗、小侯爺在明,何不佯裝虎吟,敲山震虎。”
徐清淮端起茶盞,看着蕭雲山安穩地坐下了才從這瞎子身上移開了眼睛,“這也是你師傅教的?”
“人會為了活着學會許多事情,人也只會為自己活着。這些何需師傅來教?”
徐清淮淡笑,“承淮面前,本侯自愧不如了。若你在官場,必然是結黨營私、觸鬥蠻争的好手。”
蕭雲山不急不徐地喝起茶,“小侯爺謬贊了,我不是一個能上官場的人。”
徐清淮嗤笑一聲,對面這人雖看起來柔柔弱弱,但實際上內力強厚,氣定神閑背後是步步堅毅的安排。這次為了給徐清淮一個光明正大查下藥之事的理由,竟能狠心連累一個無辜的人。不過,這事本不該他的事,他又為什麽要插手呢?
“此人所中之藥與我和徐清全所中是一樣的嗎?若不是一樣的,照樣沒法查到真正的幕後黑手那裏。”
蕭雲山唇角微挑,“自然是一樣的,我查過你和徐三公子用過的酒盞,沾染的都是豔春閣的陽春白雪。”
“你竟然偷查本侯的茶盞,懷的什麽心思啊——”徐清淮輕挑尾音。
“……你中了藥,查茶盞不是應該的?”
徐清淮輕笑一聲,話鋒一轉,道:“‘陽春白雪’,好名字啊。這東西易得嗎?”
蕭雲山淡笑,比起徐清淮的浪蕩,他比不過,但也總能試着回怼幾句,讓自己顯得不那麽弱勢。“名字是好,用處也是好呢。小侯爺想試試?”
挺好的一個人,世人都說蕭雲山冰清玉潔的,怎得徐清淮見到的卻是這般口無遮攔的一口孟浪話的瞎子?
徐清淮幹脆順着他說,“你既說好用,那就是試過了,本侯怎麽就用不得?”
“小侯爺忘了,朝廷是禁止民間私賣春藥的,除了豔春閣,旁人都拿不到那種東西。”
大昭以往幾百年,歷代帝王治國有方,極少東征西戰,與多國修睦,鎬京便成了天下最繁華的地方。
從東海小國進獻的珊瑚東珠、奇珍異寶湧入皇宮,從北域雪國來的鹿茸雪蓮、白狐雪雕。各方天材地寶、稀世異珍,連帶着異域相貌的人也都在鎬京這處天下寶閣中。
到了明哲帝時,人們稱之為“明哲盛世”。
西南邊陲盛産各色奇蠱異毒,一經傳入鎬京便沸沸揚揚遍布全城,人們沉溺于如夢似幻的軟玉溫香,宮廷權貴更是沉湎欲.仙.欲.死中。
明哲五十年,三王叛亂,明哲帝手中可用之将皆在常年的放縱中沉淪,不堪重用。洪昌帝平叛登基後,下令舉國禁用此等藥物,但豔春閣以此為生,還是保留了陽春白雪這一藥物,但實際上豔春閣只是在朝廷管轄之下擁有了使用春藥之權,民間還是不乏私自流通者。
徐清淮忽然想起這藥的來歷。
西南邊陲,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