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坦誠
坦誠
晨間冷冽,霜露無聲。
缭雲齋裏,蕭雲山面前擺着一盞瓷瓶。他這些日子收集了徐清全喝過的酒杯的殘留,在清談宴上又換走了徐清淮喝過的酒杯,之後派人查探了這藥的來處,發現這不過就是最普通不過的合歡藥,但若是想得到倒是也不容易,一般醫館藥店不會出售,最常用的便是豔春閣用來接待客人所用,但也會控制用量,更不會散播出去。
“這藥的藥性猛烈,稍不留意便會被人發現,太過粗劣。”蕭雲山道,“徐家接連兩個兒子被人下藥,且都是這種粗劣不堪的東西,可見并非是想要人性命,只是想污了他們的名聲。”
“既然不會要人性命,那咱們還要查嗎?”冷北立在一側。
“查。咱們不查,他自己也會查下去。”
冷北雖有些不明白為何蕭雲山會過問徐清淮的事情,但自己是下屬,不該過問的一律不問,只奉命行事便足矣。
冷北是齋主送給他做侍衛了,此人身手敏捷,來去無影,在蕭雲山身邊十年也不曾有人發覺過。那齋主便是蕭雲山的師傅,但從未露過面,因此缭雲齋實際上是由蕭雲山掌管的。
冷北出去之後,蕭雲山見天色尚好,便披上大氅去往後院中的亭內。院中的池水業已融化,雖還有些寒意,但陽光充足。蕭雲山便坐下來撫琴奏曲,似是專門彈給池中的魚兒聽的。
“喂,瞎子!還真是有閑情雅致啊!”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蕭雲山停了動作,細細一聽,又是那位熟人。看來此前這小侯爺能那樣随意地出入缭雲齋,竟是通過翻牆的方法,還是少有人來的後院,原來也是個要臉的。
“又見面了,小侯爺。”
徐清淮翻下牆,穿過曲折的小道,一路到了蕭雲山所在的亭子裏。“我是專程來尋你的。”
“我知道。”
徐清淮輕笑,“看來你還挺期待的。”
蕭雲山道:“我曾答應過小侯爺,兩日為期,将東西還給小侯爺。我也知道以小侯爺的性子,到時候定然回來找我。”
還真是被他猜對了,這人的心思可真是不容小觑。不過只要能拿回東西,再翻幾次牆也沒什麽。“那還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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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雲山道,“只是小侯爺要的東西不在我這裏,我也不知道小侯爺心心念念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徐清淮有些不解,“承淮,你難不成在耍我?既然承諾了要還給我,便不要再拿我逗趣了。”
蕭雲山淡然一笑,“但是我已經幫小侯爺探得了那東西在何處。”
徐清淮半信半疑,“說吧。”
“小侯爺去殺人的那一天,可曾注意到自己被人跟随了?禦林軍忠武大将軍的腳印為何會出現在那裏?”
徐清淮一怔,心道若是真的落到了于桓的手裏,便不容易拿回來了。他試探道:“所以你這些日子接近他,是想做什麽?”
蕭雲山唇線拉直,神色讓人猜不透。開口道:“我要替你殺了他。”
院子裏吹過陣陣冷風,吹得蕭雲山面上的白绫徐徐飄揚,帶着青絲也飄浮起來。
徐清淮淡淡道:“你在與我開玩笑嗎?”
“小侯爺覺得我說的是真是假?”
“你平日裏狡猾奸詐,我可不敢對你妄加評判。不過,我倒是願意試着信一信你。”徐清淮思索道,“你為何要殺他?”
蕭雲山答道:“你對那東西很在意,幾次三番到我這裏來尋,我便知道了這東西不是價值連城的值錢東西,便是關乎安危的身家性命。”
徐清淮笑,“你還真是唯利是圖,我只是在意它,你便覺得它值錢,或是能要我命?若我說,那其實只是我的一個念想呢?”
蕭雲山微微歪頭,似乎是怕自己聽岔了。然後道:“人生在世,見過的人、經歷的事,少說也有千千萬萬,何必留着一個念想。人們都說小侯爺薄情寡恩,不忠不孝,誰曾想小侯爺竟也是一個顧念舊情的人。”
“別用你那種世俗的眼光看我,不過有句話你說的不錯,我不僅薄情寡恩,我還心狠手辣,随随便便殺死一個人于我來說毫不費力,像你這種區區樂妓自然也不在話下。”
“剛誇完小侯爺顧念舊情,你竟這麽快便對我有了殺意。你我先前的情分在小侯爺眼裏,竟然是分文不值的。”
徐清淮被這句話說的如鲠在喉。先前的情分?那人被他騎在身上結果被人瞧見的情分?這也能當成情分說出口,還真是人不要臉則無敵。
徐清淮悠然一笑,“情分嘛,自然是在的,我每次來找你都是翻牆進的,足見我的誠心吧?不過,那于桓是禦林軍忠武将軍,禦前行走的人,若是忽然死了,必然牽連甚廣。你敢殺他,你這缭雲齋裏的人可都要陪你喪命了。你的心意我心領了,這人你就別殺了,你的芊芊玉指,只适合彈琴。”
蕭雲山淡笑,“小侯爺還真是為我考慮。我不過随口一說,小侯爺竟當真了,我自然是什麽人也殺不了的。”
徐清淮道:“那可說不準,誰知道你還有什麽能耐?”
徐清淮不提蕭雲山練過刀的事,轉而又問:“你是何時眼盲的?”他當年在侯府見到的那個身影明明是的健全的常人,并非瞎子,而此人的行事作風也是令人稱奇,看着溫潤如玉,實際上要打要殺,若真是瞎子,怎會如此呢。
“幾年前剜掉了雙眼。”
“為何?”
蕭雲山平靜道:“我師傅只教盲樂師,我未入師傅門下的時候并非瞎子,但為了登高造極,有機會入宮廷侍奉,不得不剜了一雙眼睛。”
徐清淮聽得後背發涼,冷笑道:“你還真是心狠,為了名利,對自己也下得去手。那你是何時練的刀?沒瞎的時候?”
蕭雲山沉默片刻,“自然是兒時,我無父無母,幼時不免遭人欺侮,後來入了缭雲齋,齋主見我瘦弱,怕我撐不過幾年就死了,才請了武侍教我練刀,為的是練好體魄,只可惜并未有什麽成效。”
徐清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試探道:“原來如此,看來你遇到了兩個貴人,一個是你們齋主,一個是你的師傅。”
蕭雲山不語,而後道:“小侯爺似乎對我的身世很感興趣。”
徐清淮道:“你我交情不淺了,你難道不該對我坦誠相待?”
“那日不是已經坦誠相待了嗎?”
“……”
為什麽這人每每提起那日的事都是臉不紅心不跳的,而且還說的這麽直白露骨,若非徐清淮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別人聽去還以為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徐清淮側身看着池子裏的游魚,動作散漫,“你養的魚?”
“齋中人所養。”
也是,他一個瞎子,養什麽魚。說着,蕭雲山緩緩落指,一個綿遠悠長的音從手底發出。
徐清淮坐了一會兒。心道,給魚奏曲,還真是與旁人不同。
不知何時,琴音停了,蕭雲山沉默片刻,卻只聽風聲,只感寒意,未聞小侯爺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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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鎬京城處處挂了燈,将這些日子積攢的寒氣驅散。各處的酒樓小巷裏也是熱鬧坐滿了人。
如今家家戶戶都在過上元節,唯有這身上披着輕甲的徐清淮一臉的愁容。
“聖上還真是挑了好時候,偏偏在上元節之前讓我入了金吾衛,若是再晚一些,今晚我便是街上吃酒吃的最暢快的那個。”
王卓殊斜坐在徐清淮屋裏,“本打算邀你出去逛花樓,結果你來了這麽一遭,難不成今日要我自己一個人去玩?太沒趣兒了!”
徐清淮道:“我有什麽法子,你當金吾衛都是吃幹飯的?穿了這身甲,便由不得自己了。”
穿戴好之後,只見面前之人身姿俊朗,氣宇軒昂,蹀躞帶上挂着刀,玄青色的衣袍外套着鱗次栉比的魚鱗鐵甲。看着還真是威武霸氣,王卓殊不由得心生贊嘆,起身端詳着他。“若是你穿着這身衣裳陪我出去,那該多霸氣啊!”
徐清淮随意地掃視了一下自己,“我征戰的時候所着重甲,可比這霸氣多了。這身衣裳若是上了戰場,只怕挨不了幾刀就碎了。”
“京城又不是戰場,也不需要打仗。要我說,同樣都是做将軍,與其在外拼死拼活,倒不如在京城裏走動,不用提心吊膽的。”
“呵。”徐清淮笑了。只怕是京城要比戰場兇險千百倍。
他剛要出門去,便見溫南過來道:“主子,來人了。”
“又來人。”徐清淮極其不耐煩,“知道了,讓他在正廳等着。”
正廳裏确實立着一個人,一見徐清淮便立刻拱手,道:“徐将軍。”
“中郎将。”徐清淮道,“本将才剛要出門,你此刻前來有何貴幹?”
楚正陽道:“本不該登門造訪,可事出緊急,徐将軍也不必去衛所了。卑職已經将金吾衛的下屬們帶到了府門前,徐将軍此刻便即刻動身吧,去缭雲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