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ter34
Chapter34
“遠處蔚藍天空下湧動着——金色的麥浪,”悠揚的歌聲與吉他聲輕緩地飄過田埂,映襯着鄉村公路上偶爾傳來的汽車奔馳的聲音,“就在那裏曾是你和我——愛過的地方……”
前段時間還鋪天蓋地的金色毯子,轉而已經幾乎消失在了暮春的暖風中。
“當微風帶着收獲的味道——吹向我臉龐,
“想起你輕柔的話語……曾打濕我眼眶——”
冰與溫的右手靈活自如地撥動着琴弦,左手迅速而富有節奏地不斷轉換和弦,為這暮春的午後增添了無邊的樂趣。
“嗯——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伴着男孩一同坐在長廊邊,莊悅來靜靜欣賞着男孩演繹的這一曲經典的《風吹麥浪》,思緒仿佛也已然乘春風飄飛而去了。
例行假期雖然取消了,但杜清野出于對“下屬”具體狀況的考慮,因為他信賴莊悅來,便告訴他工作期間除開緊急情況,需要短暫休息的時候可以自己看着辦。
現在,橫塘村村支書助理小莊同志,什麽也沒有做,只是坐下來和自己的忘年之交一同打發時間。
“我們曾在田野裏歌唱,在冬季盼望……卻沒能等到陽光下——這秋天的景象……
“就讓失散的誓言飛舞吧——随西風飄蕩……”
第一段,是青春和回憶;第二段,是遺憾與憂傷。
這首曲子因為可以視為極其适合民謠吉他彈唱的曲目之一,節奏較為簡單,歌詞淺顯卻飽含深意,就連莊悅來這個門外漢也能聽個九懂八懂。
可惜,莊悅來明明聽懂了歌詞的內涵,偏偏還要懂裝不懂。
“唔……打擾一下,溫溫,”目光投向冰與溫,莊悅來輕聲問道,“我可以看一下你的曲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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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與溫抿嘴,微笑,點頭:“沒問題的,我差不多也能背譜彈奏了,直接給您看就可以。”
輕薄又粗淺的打印紙,莊悅來摸在手上略覺不适意:“謝謝,你真厲害。”
受到年長者誇贊的冰與溫,再度羞赧地轉過頭去:“沒有,您謬贊了!剛剛……最後一段沒結束,我從尾聲那段接着繼續吧?”
莊悅來整張臉上都露出和藹的微笑,似笑非笑的唯獨只是左眼眼角的那顆痣:“好,那我也就還是欣賞一會兒吧。”
雙手重新歸位,冰與溫微瞑雙目,重複彈在方才的曲調。
“我們曾在田野裏歌唱,在冬季盼望……卻沒能等到陽光下——這秋天的景象……”
微風撩起少年額邊淺淺的劉海,也悄悄撥動着莊悅來不穩定亦不平靜的心弦。
莊悅來好像并沒有十足的勇氣,去直面男孩口中那歌詞的內涵,仿佛他在不知不覺間,已将歌曲的抒情主人公帶入自己,因抒情者情緒之複雜而感到惴惴不安。
“就讓失散的誓言飛舞吧——随西風飄蕩……”
同樣的歌詞,雙倍的心慌。
“失散的誓言”,是嗎?
就像他和他為愛立下的山盟海誓一樣,那共同約定的遙遠的未來,到頭來不是都變作虛空一場了嗎?
緩緩擡起下巴,莊悅來不再閱讀手上曲譜裏的歌詞,而聽節奏和曲調,歌曲大概就要到結束句了。
“就像你柔軟的長發……曾芬芳我夢鄉——嗯……”
目睹着男孩的右手手指,從頂端琴弦劃到末尾最後一根,于是歌聲到了盡頭後,琴聲也戛然而止。
莊悅來還有些懵然,雙手握起那張粗糙的活頁打印紙,目光一舉便落在了結束句的那句歌詞上:
“就像你柔軟的長發,曾芬芳我夢鄉。”
長發?
夢鄉?
不經意間深吸了一口氣,莊悅來立即啞然失笑。
如果說對他而言,這世間真的存在所謂的“溫柔鄉”,那麽它所帶來的幸福,或許也已經成為過去式了。
也許只是因為,人世間比激烈的化學反應更富有翻天覆地性質的變化,無異于将纏綿不盡的愛意,演化重塑成厭惡和憎恨。
他放走了那之前最愛他的和他最愛的人。
“謝幽篁。”他在心底默念上千遍這個名字。
以前是無論如何也不願了解,現在是不管怎樣都不想忘記。
愛人的柔軟的長發,之上的異香于他而言總是勾魂攝魄。
據說人睡覺時側身朝右(側身時左臂上右臂下),最容易做美夢,而莊悅來那段日子的睡姿幾乎一直是那樣。被心上的那個人當成抱枕,背朝窗戶而面向粉白的牆面,無雨的半夜偶然醒來時,眼前總是夜光映照進窗,擦過環抱在一起的兩人,最終投射到牆面上的剪影。
怎麽還沒好好地認真愛對方,就已經一刀兩斷、分道揚镳了呢?
他此時明顯的異樣,幾乎不能不讓一旁的冰與溫敏銳地覺察到。
“是發生什麽事了嗎?莊先生您……的臉色,看上去好差。”
“我……沒事,不用擔心。”即便是在十五六歲的少年面前,莊悅來往往也還是習慣于故作輕松,轉而卻又用雙手捂住了臉——他從不願讓任何人覺得自己情緒化,也不願讓任何人因為自己而變得情緒化。
也許伶俐好學的冰與溫也才猛然憶起,這麽多天來一直沒有聽說關于謝家小少爺的音訊,再聯系自己親身了解到的身旁人與那人的關系,随後便突然明白了什麽。
“那……莊先生,是不是……在擔心有關謝先生的事?”男孩幾乎一語道破了莊悅來的“症結”所在,甚至使得莊悅來又驚異地将手從臉上緩緩挪開。
方才還在烈火中掙紮的心,瞬間又歸入一片死寂:“也算……是吧。只是……現在特別想他。”
春風掃過他和男孩之間的間隔部位,同時意外擦過莊悅來的耳根。冰與溫右手稍稍伸入吉他的音孔,配合左手為吉他“翻了個身”,将面板壓到腿上,露出其桌板一樣平整的“後背”。
“那樣嗎?真的只是像您說的……相思嗎?”問題剛從嘴邊流出,冰與溫才陡然意識到,在這個話題上,自己好像有些冒昧了。
說不清道不明地,莊悅來此刻心中竟産生了先捂住身邊男孩的嘴的沖動——可能是心事被拆穿,驟然顯現出來的無力感和負罪感貫穿了意識,像正在謀劃越獄的罪犯,計策被公之于衆,心中所産生的張皇和無奈一樣。
“就算我說的話,你應該能懂,但一定……理解得還不深刻。”莊悅來這時恨不得自己立刻失語。
為什麽非要和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在這談論情感問題?
“沒關系,朋友之間,相互傾訴總是必不可少的一件事呀。”也許是由于真實感情生活的空白,冰與溫這次并沒有由內而外表現出感同身受的樣子,只是一味地露出寬慰的笑容。
“那好吧。”莊悅來格外艱難地做出了妥協。
馬上擺出一副“認真聽課”一般的姿态,冰與溫煞有介事地彎曲雙手指關節,輕敲着吉他的“後背”,這樣可愛又滑稽的舉動,着實令莊悅來心中的芥蒂消除了不少。
在這樣純真的摯友面前,莊悅來覺得自己已經能夠輕松卸下思想的包袱,不說高談闊論,起碼也能娓娓道來。
“其實我和他……吵架了,這是第一次,而且也是最後……一次,”微微垂下頭,莊悅來輕輕扯着今早剛被晾幹的那件淺紫紅色襯衫的袖口,“因為它直接導致了我們……的分手。”
“什、什麽時候?您們……決定不在一起了嗎?”聞言,冰與溫果然不出所料,驚詫地瞪大了晶亮亮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注視着莊悅來。
似乎早就料到了男孩這時的反應,莊悅來帶着自嘲的語氣繼續道:“是啊,怪我輕信讒言,随意揣測他的真心,最後信念崩塌……呼……主動提了分手。”
“所以您……還愛他嗎?”
“那當然,可是他現在……已經讨厭我了——線上我聯系不上他,然而前兩天我進城去看他的時候,他态度……很惡劣。”
“等一等,我好像記得我有謝先生的聯系方式……”對話進行到這裏,冰與溫若有所思地說道。
又一次精準預判到了男孩的想法,莊悅來急忙阻撓:“別!我怕要是打擾到他,讓他覺得厭煩,你也會被拉黑删除的……”
“嗯,那就慢慢來——既然是誤會,總有合理的解釋,”男孩臉上再度浮現出春陽般溫暖的笑意,雙手随即配合着重新擡起吉他,“難過只是一時的,相信您能挽回謝先生的心!”
經過冰與溫慰勉的莊悅來,此刻終于重展笑顏:“你說得對,溫溫,現在我的确應該振作起來,既然愛,就不能輕易放棄才對呀……”
話音未落,一張輕薄的打印紙,眼看就要随風從長廊的座位上飄飛而去,但還好被眼疾手快的莊悅來及時抓住了。
男孩青春年少的美麗面龐上,依舊笑意不減:“莊先生,我再為你彈奏一曲吧——叫做《城外》,去年的一首歌,伴奏是我自己編排的。”
“嗯嗯,我很樂意欣賞。”
“永遠,冬眠——喚不醒沉睡的時間……反正都不相信會走到終點——
“我們本來應該是三生修緣,為何又落得再等一個永遠……
“茫茫人海,若你折返站——臺,卻已被拆……”
“十月初雪飄下來……總有人看不開——與你錯身——此生再難愛……”
“我已在——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