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26
Chapter26
一只不安分的手游走在莊悅來眉間,逐漸攪醒了他的沉夢。
“是誰……”側身背對窗戶,敏感的莊悅來立即翻了個身,用意志強行撐開疲軟的眼皮,将游離而渙散的目光投射到眼前人身上。
來人清新而幹爽的長發,散發出熟悉的好聞的異香,那雙修長的手在莊悅來左眼邊徘徊:“你好像做噩夢了。”
怔愣了好半天,原本欲要起身相迎的莊悅來,用右胳膊支撐着上半身微微擡起一個角度後,居然有些嫌惡地抿了抿唇,伸出左手猛地拍開了謝幽篁懸停在半空中的右手。
“怎麽了,悅悅?沒緩過來嗎?”小少爺的笑意裏浮現出久違的溫柔,而柔情中卻裹挾着明顯的擔憂。
聽聞這話,莊悅來倒更像是犯怵一般,右手扯着床單,然後自己挪移着身子向後退:“你滾!走開!”
原本在這樣的場景下,莊悅來封鎖不住的想念就會漫溢出來,使得他再次情不自禁地撲上去,企圖和心愛的人擁吻,可今天面對他朝思暮想的面容和笑靥,他卻只覺得胃裏一陣翻湧,惡心到想要幹嘔。
這時蒼穹間早已鋪滿彩霞,莊悅來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已經睡過頭。但既然昨晚自己“夢游”的場景,被起夜的杜清野看得一清二楚,沒準自己會被暫時賦予非正式的“緩工”權利。
“為什麽?你到底出什麽事了?”謝幽篁只是覺得迷惑,心上人為何要對自己這般怵惕,而即便這樣他也無法放下關心。
“不用你管,離我遠點就是了!”扯緊了身上輕薄的睡衣,莊悅來發出一聲低吼。
對着小少爺一頓發作,昨夜夢中種種不堪對莊悅來腦海的侵襲,反而愈演愈烈。
現在莊悅來整個腦海中,只剩下“及時止損”這四個字。
比起直截了當地了斷,假意溫柔試圖茍且反而才更令人痛不欲生。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謝幽篁只得自動抽回手去,随後木呆呆地站在原地,觀望着歇斯底裏的莊悅來。
“謝幽篁。”在行動表現上強制自己冷靜下來,莊悅來拍了拍睡衣上的褶皺,語氣中平靜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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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叫過自己的名字了。
這樣想着,謝小少胸中的擔憂忽然消散了大半,卻又不由自主地應起聲來:“嗯。”
又遲疑了一下,莊悅來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個來回,這一舉動,不禁又看得小少爺心頭一緊。
“分手吧。”甚至沒有将視線移開對方,脫口而出這“分手”二字,莊悅來表現得仿佛經過了長時間的心理鬥争和深思熟慮,而最終早已麻木一般。
陡然一驚,一顆心簡直要跳出胸膛,謝幽篁冷不防向後跌去:“是瘋了嗎?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
這樣一句話,雖只有寥寥三字,在謝小少聽來,卻是無異于晴天霹靂的存在。
“分手。”莊悅來仍然堅定的從牙關中咬出那利刃般的兩個字,睡褲包裹下的雙腿交疊在身前,蓬頭垢面的他,神色卻仍能保持無與倫比的鎮靜。
自欺欺人地将左手拍在臉上和額頭上,謝幽篁盡力抑制住內心的狂亂,裝作無可奈何地說道:“悅悅,我覺得你急需退燒藥。”
“我覺得你急需助聽器。”莊悅來還是一如往常地“反戈一擊”,而這卻早已完全失去了曾經調侃與逗趣的輕松意味。
謝幽篁繼續上演裝傻的戲碼:“你說話果然還是這麽難聽嗎?哈哈!”
從剛剛的話語中能夠依稀聽出莊悅來的不耐煩,但他嘴上卻依然堅持着那兩個字:“我說的f-ēn——fēn,sh-ǒu——shǒu,fēn shǒu——分手,能聽明白嗎?”
事不過三。
小少爺好像這才反應過來,似乎局勢已定。
但是像莊悅來這類“情緒演員”,大多數時候認真或是開玩笑都是看不出有什麽差別的,倒不如還是先硬着頭皮最後試探一次。
謝幽篁重新站直了身子,用半推半就的語氣回應說:“那好,給我個合理的理由,我就放手。”
“不喜歡了,不愛了,膩了。”仿佛就等這句話送上門來,謝幽篁話一出口,莊悅來便泰然自若地開口道。
“确定就這麽劣質的山寨借口嗎?”即便對方的神色如此鎮靜,謝幽篁依然覺得擺在眼前的“事實”經不起推敲。
莊悅來面無表情地攤了攤手:“一開始就只是玩玩而已,早就沒興趣了。”
如此機械的語言接續,很難讓人不懷疑是不是提前彩排好的。
“對我嗎?”謝幽篁好似仍舊将信将疑。
“不然呢?就是要和你這樣的少爺一起‘玩’,才會更有意思。”說話間,莊悅來唇角勾起的弧度,再也不同于以往,反倒顯得有些異樣。
“咳呃,所以……但是,”又是當頭一棒,小少爺再也壓制不住情緒,終于開始動搖了,“不對,明明是你之前一直想打探我的行蹤,問我為什麽不定時離開……”
面上沒有所謂的帶譏諷意義的邪笑,這将莊悅來本就詭異的平靜,襯托得更為神秘莫測:“這麽低調的小少爺,怎麽會自作多情呢?過程裏不吊着你的胃口,難道最後還能讓你摔得更慘嗎?”
謝幽篁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在手臂上青筋暴起的瞬間,咬緊了牙關:“那這一切都是騙局嗎?我只不過是在配合你出演,對吧?”
“可是我又不像某些家財萬貫的主,會拿錢砸死你,你這人又到底圖我什麽?”
“圖你好玩,騙着很輕松。”明知自己是在撒一個完完全全違心的謊,莊悅來卻依舊能做到面不改色,安之若素。
可莊悅來似乎也隐約察覺到了對方反應裏的異常,但他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把戲做足,哪怕事實與想象大相徑庭,也都沒有後悔藥可求了。
“好玩,是啊……真好玩,”原本應該抓狂到猛然揉亂自己頭發的謝幽篁,這時竟依然違抗本能地保持着站立握拳的姿勢,發出幾聲蒼白的冷笑,“好玩到……揮霍了我的六年,好玩到讓我付出了那麽多的真心……”
莊悅來不覺間又驚了一下,稍稍擡了擡眼:“後悔嗎?”
呼吸抽動了一次,謝幽篁仍舊用手捂住半邊臉,斷腸地苦笑道:“能不嗎?我心心念念六年的人,讓我輸得徹徹底底……”
“不過是你自己太招搖罷了。如果當初不是你糾纏,我也不會産生那種念頭。”
“好吧,我承認都是我的錯——錯在不該動心,不該……癡纏,不該懷有留戀……”
氣氛淪落到這個地步,莊悅來仍然将兩個字挂在嘴邊:“分手。你不累嗎?”
緩緩擡頭,仰望天花板,謝幽篁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伸了個懶腰,露出兩個通紅的眼圈道:“原來我一直沒明白,愛就是一場豪賭,賭輸了的人就必須退場啊!”
“感嘆得差不多了吧?點評一下我的理由呢?”
“好,啊……好!”謝幽篁拊掌含淚而笑,“我很滿意,現在……我宣布你自由了!”
小少爺的呼吸變得一直很濃重,似乎每一根神經都在靜靜地感受着肝腸寸斷之痛。
在愛情的故事裏,原來他只是所愛之人的“配角”。好像稚嫩的孩童滿心期待一顆糖果,剝開最表層甜蜜誘人的僞裝之後,便無知地塞進了嘴裏,直至唾液融化了那抹香甜,才發現那是致命的毒藥。
“犯不着麻煩您了,莊先生,”從情人已經到眨眼間形同陌路,謝幽篁嘴裏吐出的親切的昵稱,也開始幻化成為“見外”的敬稱,“我會親自跟舅舅說明,然後再也不回來了。”
如果還有等待的念想,應當想的是如何縮短等待的時間,而恰巧,莊悅來選擇考慮的是怎樣切斷念想。
“以後別再聯系了。”這句話,今天離奇地借莊悅來之口,被說了出來。
“這一點,我相信自己不會忘記的。”小少爺面龐上展現出的,是從未有過的不失禮貌卻極富疏離感的笑容。
“請您回避一下吧,小少爺,”莊悅來說着,斜着身子到床沿那邊去找今天穿的服裝,“我要換衣服出門上班了。”
二話沒回,謝幽篁便陡然轉頭,毅然決然、大步流星地邁出了莊悅來的房間門。
穿過窗玻璃,晨光被割裂成許多束光影,直入離人眼眸——想來這便是傳說中的丁達爾效應吧,在電影院裏,投影機将光射向熒幕,的過程中,也會發生這種現象。而現在,兩個人的故事,不就正如一部正在落幕的電影嗎?
就這麽放他走了……
心中頓感空虛,胸口處驟然襲來一陣悶痛,莊悅來翻身重新躺下,左手輕輕貼在胸前,神色中的笑意已經完全消失殆盡。
他愛,可是他主動提出的結束,但如果對方給予他的感情亦是如此,他極有可能為此追悔莫及。
而即便是悔青了腸子,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莊悅來也沒有辦法糾結,要是讓自己厚着臉皮,到城裏去去找謝幽篁,只要不太影響自己的工作,他相信也能拉得下這個臉。
但與此同時,更應該懷疑的是謝幽篁自己的感情是否全然屬實。
可此時也不遑多考慮了,伸手揉了揉胸膛,莊悅來便猛然翻身起來,終于打算起身擁抱晨光,開始一天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