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27
Chapter27
明明是自己情不自禁又跑去別人卧室的,但在打開對方床頭櫃門的時候,莊悅來卻心虛地愣在原地半晌。
仍然像上次離開一樣,那件堪稱“最謝幽篁”的東西,依舊被疊放整齊,安安穩穩地擺在床頭櫃相應的那一層。
放在以前,不難猜想,莊悅來極有可能會随手将其拿出,甚至自作主張地披在身上;而今天,截然不同的是,他決不會讓它離開原本的“容身”之所。
他試圖聯系上這件淺紫紅色夾克衫的原主。
“你有忘記帶的東西,還在你原來睡的那間屋裏,”莊悅來總擅長用這種若無其事的語言,極力掩飾自己的情緒,“杜書記讓我聯系你的。”
其實在這裏,杜清野只是一個假托,不過是幫對方一個忙,莊悅來不想牽涉到這麽多的個人情緒。
至于為什麽非要等到夕陽再度沉落的時分,才發現謝幽篁的遺忘物,答案也顯而易見——黃昏時刻,他們彼此都是自然地休息,心中并不懷有茍且偷安的負罪感,因此這段短暫時光的獨處,對二人來說便也是最惬意的。
懷着五味雜陳的心,莊悅來輕手輕腳地出了對方的房間,緩緩走向客廳裏的搖椅。一如往常地沐浴着餘晖,卻再也無人站在身旁陪他逗趣,亦無人坐在搖椅裏同他說笑了。
沒有刮骨剜心的痛,也沒有歇斯底裏的掙紮,此刻的這一切對莊悅來而言,只是寂靜得可怕。
“現在你不會很忙吧?”對他人進行消息“轟炸”一向不是莊悅來的作風,大概只會在十分緊急的時刻,對格外重要的人,才會産生如此破格的事情吧,“可是我這時候也沒辦法幫你送過來……”
“我不知道你的具體地址。”原本還有的這後半句,懸在嘴邊便又被莊悅來狠狠咬碎,重新咽回肚子裏。
碰巧今天謝幽篁離開後剛不久,杜清野便又急匆匆跑去鄉裏辦事了。黃昏時分的臨時住所,偏偏剩下莊悅來如野鬼孤魂般獨自游蕩。
聊天頁面左上角,是一排熟悉的閃動的字:“對方正在輸入……”
“如果方便的話,麻煩你告訴我一下,這一次就沒問題了。”
語氣中的棱角漸漸被重新磨平,莊悅來如今說話的口氣,已經要比一早“送走”謝幽篁時和氣得多了。
Advertisement
而這,或許是他不願東拉西扯拐彎抹角,耽擱時間的緣故吧,畢竟要是态度依然過于生硬的話,謝幽篁可能因為太過生氣而完全不搭理他,一旦造成此種結果,事情就徹底難辦了。
依舊面不改色地敲着鍵盤,莊悅來的目光時不時還會轉向客廳外餘晖籠罩下的曠野:“要是實在不方便,什麽時間有空給我打個電話,你來取的時候我會全程規避。”
随即,手機發出一陣震動,讓莊悅來本以為已然看見一線曙光,而實則不過只是空歡喜罷了。
“【自動回複】我在開會。”
“聊天”到半路上,對方一直在線卻不回消息,而收到“自動回複”,莊悅來心中自然明了這意味着什麽,明了了之後,也就意味着他這顆業已冰封的心,又立刻被送往了極寒地帶。
難道她們說的是真的?果然吧,玩膩了也就要扔了,追他可能莫過于一種富于刺激的游戲方式,他們倆關系的實質大概只不過是“月抛型戀人”而已。
“嗯,不好意思,打擾了,小少爺。”腦海被失望澆灌,莊悅來彎曲着蒼白的指節,緩緩說出這也許是最後的一句話。
猶疑不定地顫抖着摁下發送鍵,莊悅來的心早已揪成了一團。然而,或許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當他又打算再發個幾秒鐘語音條,象征性地道個別,最終松手時,在新發出的綠色語音條的左邊,赫然顯現出一個包裹在鮮紅色圓形內的感嘆號。
莊悅來一見此事便亂了陣腳,無論怎樣安之若素的表現,此時此刻都不作數了。他幾步踏出客廳,打開手機通話,慌忙點開謝幽篁的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電話那頭傳來的是字正腔圓的提示音。
“正在通話中”本質上只有兩種可能的情況,一是對方的确正在與他人通話,而二是……
綜合“紅色感嘆號”和“正在通話中”,莊悅來無疑吃了當頭一棒。
莊悅來……
莊悅來竟然……
莊悅來竟然被拉黑了!
如若此時食指和中指縫隙間正夾着一根香煙,莊悅來一定會用迷離的眼神望向屋外,微微仰頭吞雲吐霧。
“聯系不上他了……”索性将手機鎖了屏,眼望着黑漆漆的屏幕,莊悅來只是一味地強裝鎮定,胸中悵然若失的情感彌散開來。
但知道如果對方遲早要抛棄他,他也必須要鎮靜下來,把不該有的執念妄想悉數斷絕,重回“人間清醒”的狀态。
不過走出來也是需要時間的。從大約六年前開始,便一直有人找機會纏着自己,現在來看身邊确實是清靜了不少,但對于如今的他而言,仿佛是這六年的時光就在此處戛然而止了,有如從一座陡崖上一躍而下,踏上了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新旅程。
“叮叮叮,叮叮叮……”節奏單調無趣的手機鈴聲,與莊悅來此刻遺落了無限繁雜的心情毫不相稱。
閃爍的屏幕上,浮現出“杜書記”幾個字。
“喂,杜書記,您忙完了?”強行将自己從茫然失措的狀态中拉回,莊悅來一舉接通電話,笑盈盈地問候道。
電話那頭,杜清野略帶倦意的語氣中透出幾分凝重:“啊,你一個人啊?小莊同志,小少爺呢?”
“還沒回來,噢!不對……”強裝鎮定地向杜清野報備,莊悅來張皇間又恍然憶起了什麽,“他沒跟您說嗎?以後他不會再過來了。”
“沒有這事兒啊!”時年不足半百,杜清野可能還不至于到達“年老多忘事”的地步。
“可是他明明親口說過,會親自來告訴您的。”
“管他說什麽,他現在這種情況,太任性了!唉!也不考慮一下我們這邊工作的現狀,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吱都不吱一聲!”
這種話已不是第一次從杜清野口中蹦出來了。
從某種意義上講,謝幽篁這次是被莊悅來“逼”走的。作為小少爺離開的“直接禍首”,莊悅來這時怎能不心虛呢?
“對不、對不起,杜書記……”不自覺地壓低了嗓音,莊悅來輕聲道着歉。
似乎能透過電話窺見杜清野搖頭的動作:“啊呀,你道什麽歉啊?是他耍少爺脾氣,這又不關小莊同志你的事,不需要自責的呀……”
“問題主要是在後期的安排上,”又清了清嗓子,杜清野鄭重其事地繼續道,“之後網絡宣傳直播這些工作,可能就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了,你能保證做好嗎?”
以上那些本身就是他應當自主完成的工作,為了不引起“上級”的擔憂,莊悅來盡力做出心平氣和的樣子答道:“好,我可以的。”
“嗯,你沒問題我就放心了。”杜清野繼而發出慈祥的輕笑聲,“我這邊情況還比較特殊,大概明天一早才回來,不需要管我的晚飯了。”
莊悅來隔着屏幕點頭,暗暗松了口氣:“是,您今天也要好好休息。”
也忘記了是誰最終挂斷的電話。
半截身子陷在搖椅裏,莊悅來沒有吃晚飯的胃口,也更無暇賞晚意。
臨時住所客廳外斜對出去的方向,有一叢生得不算高的野生的竹子。每當屋外有人從竹子旁經過時,總會踩出一片細碎的清響,那大概是掉落在地面上的竹葉連同其細小的枝莖,摩擦鞋底而造成的聲音。
正巧,外面這時也傳來了一陣毫無節奏感卻極為匆促的清響。
不明白踏着暮色急切前來的會是什麽人,莊悅來幹脆起身挪步向外查探情況。
“打擾了,謝先生今天在嗎?”門邊是熟悉的青澀的少年音。
不由得被耳邊的語音吓了一跳,莊悅來直接跨步到男孩身前:“不好意思啊,溫溫,今天他不在。”
冰與溫手上抱着一藍一綠兩本書,身上是一件素版的月白襯衫,頭頂的黑發随着晚風飄蕩:“那能麻煩莊先生您,把我手上的兩本書……替我還給他嗎?”
望着冰與溫那獨屬于青春的晶亮亮的眼眸,莊悅來深感不忍,但又不能不抱歉地回答道:“這個我也很想幫忙,但是我現在聯系不上他……況且那些書也是他主動送你的禮物,我想他也是不會希望你還回去的。”
“好吧。”冰與溫緩緩垂下頭,而抱着書的手臂依然定在原地。
莊悅來不理解,自己為何要在這樣一個孩子面前犯難,而現在他想嘗試着轉移注意力了:“話說,溫溫,你現在來得這麽晚,家裏外婆不會擔心你嗎?”
“外婆去我們的一個表親家裏了,要在那兒待上幾天。”
“那你為什麽不去呢?”
“上一回我去那邊——我剛剛查出來患病的時候,好像引起了他們的恐慌,這次我問外婆,她同意不帶我去,所以我就留在這兒了。”
談話間,夜色已經悄然開始爬上西天。
“天又黑了,我們進去說話吧,溫溫。”話音未落,莊悅來便抓起男孩生着繭的左手,欲要将其帶進屋去。
“嗯嗯。”依舊輕笑着,冰與溫頻頻點頭。
莊悅來把男孩拉到桌前,打手勢示意他坐下:“今天杜書記出去辦事,也不會回來,就我一個人在這裏吃晚飯,我們要不然做個伴吧?”
“好。”男孩懇切地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