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裏的克洛裏斯

第21章 Chapter21

Chapter21

四月的天氣，突然又開始降溫了。半夜裏不時會下起傾盆大雨，世界總是要經歷反複的沖刷。

如今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已經達到了如膠似漆的境界，見時易但別時難。正如莊悅來之前所說的，兩人在一起時好像在搞“地下戀”，而分開時，仿佛就是相思相盼的“異地戀”——持續最長時間，從晚飯後到臨時住所熄燈；相隔最遠距離，十米。

“還在刷牙嗎？”

“嗯。”

“我已經換好睡衣了。”

“知道了，今天我到你房間來吧。”

“好，小心點，我等你。”

還是同往常一樣的平靜的夜晚。

同枕合眠，他們最常做的事情，不過象征性地調侃最近發生的瑣事，又突然間轉變話題，反複擁吻，然後互訴晚安。

“我愛你。”平靜而又焦急地等候着屏幕上浮現出催促開門的話語，莊悅來卻毫無征兆地盼來了這三個字。

愣神了兩秒，他默默地将鍵盤切到英文模式，緩緩打出這樣一句話：“The same to you.”

其實本來應當說“Me too”，這一點，身為學霸的莊悅來不可能不知道，但這一次，的确是他詞不達意了。

“什麽意思？”對面的謝幽篁也有些蒙圈。

“多邊形學霸”繼續回複道，意識到自己的謬誤，試圖将其圓回來：“和你一樣。”

“【愛心】【愛心】明白了，不要太想我哦！”

“嗯，怎麽還不過來？”得到了愛人的理解，莊悅來的心房又恢複成為了之前被對“幽會”期待灌滿的狀态，對謝幽篁發表疑問。

消息剛發出片刻，屏幕左上角，“斑布”兩個字下方，一直閃現出“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約莫三分鐘以後，莊悅來才重新收到那人的消息。

“你還是繼續等我吧，我會到的。

“不然我現在給你講個故事吧。

“有耳機嗎？我給你發語音條過來。”

“今天怎麽突然搞這些？”迅速過目新消息後，莊悅來立即溜下床，去自己的小行李袋中找藍牙耳機。

“咋了？悅悅不喜歡這樣嗎？”兩個問號，同時出現在一個聊天氣泡中。

“沒有，就是覺得今天……你有點奇怪。”一只手手指按着語音輸入，莊悅來另一只手捏着藍白漸變色的藍牙耳機，支撐着重新爬上床。

“哦，我還擔心你不喜歡呢【紅臉笑】。”

“講之前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悅悅？”

“嗯？”

“在我講故事的過程中，盡量不要發消息打斷我，不要去別處，可以做到吧？”

“我會的。”莊悅來這時安靜乖巧得如同一個孩子。

“這個故事是我精心準備了很久的，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把它聽完。”

“沒問題，我能夠做到。”

“簡直乖得都不像你了，是不是因為太想我了？”

“我準備好了，可以開始講了嗎？”斜靠在床邊，一條腿慵懶地搭在床沿上，莊悅來問道。

“好的，再稍微等我一下。”

夜風又一次拂過窗簾，窗玻璃上回響着孤獨。

“從前從前，有一朵非常漂亮的花，他一天天茁壯成長，吸收陽光雨露，養精蓄銳，最終修煉出人形，驚豔了很多生靈。”模仿着“深夜電臺”主播的語氣，謝幽篁對着心上人娓娓道來。

再次緩緩滑下床，莊悅來起身走到窗邊，輕悄悄地将窗簾拉攏，睡意便已然開始漫上腦際。

“正因為他的非同凡響的容貌，連天上掌管美麗的神——是叫……維納斯來着，都派遣欽差去問候他。”說到“維納斯”這個名字的時候，小少爺明顯地愣了一下，這無疑又隔空勾起了莊悅來的嘴角。

莊悅來拖着微微疲倦的身子，慢慢返回床上，背着窗戶，握着手機，側躺了下來，将自己裹進被窩。

“由于他實在是太美了，欽差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經深深淪陷了。他夢想要和花一起待在花最愛的地方，像愛侶一樣，用最好最充足的陽光、最溫潤的仙露瓊漿來供養他。”

兩眼幾乎就要望穿屏幕，聽着這個自己的愛人杜撰出來的童話故事，莊悅來簡直比三歲幼童還要着迷。

“欽差開始絞盡腦汁、千方百計地讨心愛的花的歡心——花喜歡陽光，他就獨自一人去拜訪太陽神阿波羅，請求他賜予自己世界上最好最充足的陽光；花喜歡雨露，他便只身飛往銀河的邊界，取回世界上最溫潤的仙露瓊漿……”

眨巴眨巴眼睛，為了守住自己的承諾，認真聽完這個故事，莊悅來開始了和疲憊的漫長的鏖戰。

“可是哪怕他做得再多，花始終都不領情——當欽差捧着世界上最好最充足的陽光來尋他時，他就恢複如初，讓自己生在這世界上最酷熱的沙漠裏；當欽差攜着世界上最溫潤的仙露瓊漿去找他時，他又變回本體，讓自己長在世界上最深最幽暗的海洋裏……”

還是靜靜聆聽愛人的描述，莊悅來翻了個身，卻忽覺鼻頭一酸，喉嚨發緊，就連雙眼也變得又熱又脹。

“直到欽差和花越靠越近，欽差卻開始感覺到進退兩難。花很不喜歡這樣的情況，于是威脅欽差說，如果他再繼續靠近，他便要傷害自己，将身上最豔麗的那片花瓣摘下來，送給欽差。”

氣氛到了這種時候，莊悅來其實也隐約明白了這個故事的引申內涵，但他心裏明白，就算自己已經看破了，也還不能說破。可是他不明白，謝幽篁為什麽要講這樣一個故事。

“欽差擔心花受傷，便決定放下了，碰巧這時候維納斯已經在催欽差回去複命了，欽差去意已決，然後奉命回去了。歸來後，他才發現自己将阿波羅的太陽忘在了花身邊，而去取太陽的時候，花竟然變成人形主動纏上了他，還請求欽差帶自己回家。”

胸口有一種幾近碎裂的錯覺，而疲憊也仍在糾纏，莊悅來依然強迫着自己點開謝幽篁新發來的語音條。

“就這樣，欽差答應了花的請求，還是像最初承諾的那樣供養他，他們生活得十分幸福愉快。不過好景不長，維納斯發現了他們在一起的事情，就暗中派人警告威脅欽差，讓他即刻返回天界，否則便要斬斷他和花的愛情。”

故事迎來了又一個轉折，莊悅來已經無心去思量其中的隐喻意義，只想安心地靜候故事的結局。

“迫于壓力，欽差決定偷偷返回，因為他不想給自己的伴侶造成心理負擔。離開之前，他如往常一樣同花的人形擁吻在一起，在心底默念：‘我還會回來找你，我的愛人’，随後趁花不注意時就偷偷遠去回天界了。”

倦意和痛感相互交織，對莊悅來而言，竟然成為了藥效上乘的安眠藥，而他仍然憑借自身的意志力，令眼皮強撐着不徹底耷拉下來。

“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小少爺的結束語過後，語音條裏，若有若無的噪聲持續了相當長一段時間，落後才又有了像模像樣的聲音，“晚安，好好睡一覺……我的愛人。”

在多重影響力的作用下，謝幽篁那本就富有磁性的嗓音，溫柔而平靜，便又成了一劑強效催眠藥。

手機擱在手掌上，莊悅來搭在枕邊的手，仍然呈向上抓握手機的姿勢。房間裏暗然無光，床上正側卧着陷入熟睡的人，睡顏十分安然。

偶然一皺眉，莊悅來只是夢中呓語：“為什麽還不來……故事……明明講完了……”

頃刻之間，屋外便又傳來一陣細碎的悶響，這聲音逐漸清晰後，又演變為富有節奏的鼓點，在窗玻璃上肆無忌憚地敲打起來。

-

莊悅來醒了——還是老時間，7點50分，醒在了自己房間內孤零零的床上。

他等的人沒來，一夜都沒來。

他蹑手蹑腳地溜到對面五米之外的地方。門沒鎖上，因為昨夜沒關窗，床邊的地面濕了一片，卻還未完全風幹。

無力地伸了個懶腰，莊悅來不禁又打了個寒噤，看見床沿上搭着謝幽篁的淺紫紅色夾克衫，便随手取過來，緩緩披在身上了。

不理解謝幽篁為何如此迷戀夾克衫這種東西，莊悅來只知道它真的很保暖，而且愛人的外套，自然也由內而外透着獨屬于他愛人的異香，令他難以抽身。

但令莊悅來無法理解的是，他的身高，目測明明只比謝幽篁矮了兩三厘米，可對方的夾克衫披在自己身上時，卻凸顯出一種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反差感。

整個房間都充斥着愛人的氣息，使得莊悅來突然就産生了留在這裏不回自己房間的念頭。他微微弓着背坐在小少爺的床沿上，雙手交握，兩腿交叉在一起，身上依然披着夾克衫，滿臉若無其事而故作輕松的神情。

“叮咚！”震耳欲聾的“特別關心”提示音。

“某些好孩子，怎麽要偷穿別人的衣服呢？【壞笑】”

“不過這夾克顯得你好小一只，簡直可愛爆了！【星星眼】”

莊悅來面無表情地窺探着聊天頁面，長摁第二條新消息，選擇了“引用”，然後迅速打出一句話：“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我只是描述客觀事實而已，好吧？”果不其然，又收到了對方的“秒回”消息。

對于他的狡辯，莊悅來選擇不再作理會，索性不再掩藏發出肺腑之言：“既然看到我了就快回來，想你了。”

謝幽篁房間的門依舊沒有關，沒有聞見腳步聲的莊悅來，還死死盯着手機屏幕，不覺房間的主人已然靜靜站在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