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
Chapter3
還是巡村。
在沒有明确的或是重要的任務需要完成時,巡村便是最經常性的工作。
才下鄉不到兩天,盡管巡村這項工作本身是冗雜而單調的,這時候的莊悅來也還完全沒有對此感到倦怠,反而樂在其中,只是有時會引起他的擔憂,那就是自己那輕微的“路癡體質”又開始作祟的時候。
橫塘算是一個規模比較大的村落,它是由原始的“橫塘村”,以及後來被吞并的青苗村共同構成的,全村大約有上千戶人。今天上午,莊悅來就打算去橫塘的邊界轉一轉,了解一下那裏的村民工作和生活的情況。
開始這一行程的前一晚上,他精心準備了一個挎包,帶上了簡單的“幹糧”——幾包壓縮餅幹和一小瓶礦泉水,因為他要徒步去,而且到達後還要再停留一陣子,于是往返就會耗費很長的時間,極有可能趕不上跟杜清野他們一起吃午飯。
或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次“短途旅行”的意義,也摻雜了一些莊悅來的小心思。昨天他才得到消息,謝幽篁接下來,會一個人在這裏住上好一陣子,他的“臨時居所”也就是管理農村事務的工作人員的臨時住所。這樣看來,莊悅來獨自“遠足”,也是為了暫時躲避謝幽篁。
“你去哪裏了?”是謝幽篁發來的消息。
昨天下午,也是在杜清野的極力“撮合”下,莊悅來和謝幽篁兩人互相“交換”了聯系方式。其實最初,謝幽篁是有莊悅來的電話號碼的,只不過,後來莊悅來對他開啓了攔截設置(莊只是假意存了對方的電話號碼,沒有取消攔截),而謝小少也曾希望通過別的方式聯系他,但都沒有獲得“好友申請”同意,因此原來他們之間的交流,很多都是靠旁人“遞口信”。
莊悅來面無表情地長按那個雪白的聊天氣泡,猶豫再三後,還是默不作聲地點了删除鍵,然後果斷點開相關設置,關閉了該聊天軟件,并且關閉期間不再接收消息。
現在他終于可以開啓獨屬于自己的、無拘無束的“旅行時光”了。
沿着前天謝幽篁的黑色奔馳車行駛過的那條鄉村公路,看一排排瘦高瘦高的樹木,在清風中緩緩招手。村中多見柏樹,因此一年四季都有綠意可賞。平野開闊,樹木的綠和菜花的金黃交相輝映,使世界被編織成一條黃綠錯綜的大毯子。
幹淨寬闊的鄉村公路繼續向遠方蜿蜒鋪展開來。莊悅來邁着輕松愉悅的步子,陪着蜂蝶和早起的鳥兒,在公路與兩側金黃的菜花香陣中流連。
漸行漸遠後,視野中便幾乎只剩無盡的黃與綠,偶爾還有遠處鎮上街道邊,零星散落的幾棟小房子出現做點綴。天地間如此遼遠開闊,不禁讓人因自己的渺小而自慚形穢。
可視線中只有這幾種景色,簡直讓莊悅來以為誤入畫中,這黃與綠編織成迷宮,将他困在天地中央。越是沿着縱橫交錯的村路走下去,莊悅來越是覺得迷茫而無所适從。無奈之下他打開手機,才發現附近的信號弱到離譜,而且貌似昨天也忘記多充一會兒電。
他繼續擡眼向四周望去,周圍農戶的房子也分布得稀稀拉拉,他也絲毫不清楚這裏的情況,因此能否獲取到幫助很難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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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小,可憐,無助——往往遇到這種情況時,他都會這樣形容自己。
莊悅來恨鐵不成鋼地捶了捶自己的腦袋——都怪你,非要跑這麽遠過來,這下确實是擺脫那個家夥了,可人生地不熟的,這下不更麻煩了嗎?
然而轉念一想,自己不是還有張嘴嗎?至少那邊還有可能會給予自己幫助的人,怎麽不先試試就洩氣了呢?
一邊盡可能找路往那幾棟“小洋樓”的方向走,莊悅來一邊練習微笑。由于擔心自己一個“年輕小夥子”這樣出現在村落邊際,會顯得格外突兀,便打算無論如何都要以“禮”服人。
總算一點一點靠近了那邊農戶的房子,而這時,進入耳道的聲音不再是純粹的鳥鳴聲以及細微的蜜蜂鳴叫的聲音了,其間混雜着一些聽來略顯稚嫩的人聲,似乎還有微弱但富有節奏的音樂聲,像是有人在用吉他彈唱。
別問莊悅來如何能分辨出吉他彈唱的,因為這也和謝幽篁有關,不過莊悅來實在不願再細細回憶了。
這個發現撩起了莊悅來的好奇心。他仍舊靜悄悄地向前走,循着彈唱聲找到了一戶人家。這個庭院看着有些年頭了:龍門是窄小又低矮的木門,門兩側貼的對聯已經風化掉色,院牆全是用紅磚堆砌而成的。
不過,他并沒有直接叩響這家的龍門,而是默默地站在門邊,擡頭向樓上觀望。
歌聲和吉他聲正是從這棟小樓的二樓傳出的。莊悅來饒有興致地欣賞着樓上的“表演”,他隐隐瞥見一個約莫十幾歲的男孩,站在二樓的露臺邊緣,抱着米黃色的吉他,一邊彈奏一邊愉快地唱着歌。
“你想去很多地方,可一個人不敢——
“我會拉着你手,一個一個實現它……
“我們都會老的,老到走不遠了,至少……”
大概是莊悅來陶醉于音樂時,忘記了适當地“自我隐藏”。樓上的男孩應當覺察到了斜下方投向自己的目光,于是歌聲與琴聲,都不約而同地戛然而止了。
美妙輕松的音樂聲消失在耳際後,莊悅來才恍然回神,發現二樓的男孩正抱着吉他,怯生生地打量着站在樓下門邊的自己,随後欲言又止。
“別怕,我不是壞人。”莊悅來嘗試着用唇語結合着手勢同男孩交談,安撫他的情緒,“我路過這裏,需要幫助,可以下來和我談談嗎?”
男孩見狀,沒有多言,只默默地沖樓下比了一個“OK”的手勢,随即從琴頸的位置提起吉他,一溜煙兒便沒了影。
片刻之後,只聽得院內傳出一個婦人的喊聲:“溫溫,你跑這麽急幹什麽?”
莫非他叫“溫溫”?莊悅來暗忖道。
“外婆,樓上風有點大,我想去門外歇會兒。”一個男孩的聲音,說話間仿佛帶着溫和的笑意,回應道。
莊悅來下意識地往門邊的“盲區”靠了靠,以免直接被男孩的外婆看見。
少頃,老舊的龍門緩緩打開,男孩從門內款款走出。
“你好。”沒等莊悅來先開口示好,男孩便已經主動伸出右手。
“你好,恕我冒昧,”莊悅來有些驚異地回握男孩的手,輕笑道,“你是……叫‘溫溫’嗎?”
男孩貌似在陌生人面前,對于有關姓名這一涉及隐私的話題有所顧忌,不作回答,只是不知所措地偏過頭。
“沒關系,現在你不相信我也很正常。”莊悅來依舊和男孩保持着最初握手時的距離,“讓我告訴你吧,我方向感不太好,迷路了,而且手機也沒有電。”
言罷,莊悅來随即從兜裏掏出自己的手機,迅捷地點亮屏幕,示意給男孩看——11%的電量,同時有趣的是,他的屏保是橫塘村傍晚的風景照。
男孩臉上即刻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實不相瞞,我是前兩天剛到這裏來,給村裏的杜書記當助理的,我的名字是莊悅來——‘喜悅’的‘悅’,‘去來’的‘來’。如果還是覺得我不可靠,可以給杜書記打電話确認。”将手機放回口袋後,莊悅來和顏悅色地補充道。
“那個……莊先生,”大概也是為之動容,男孩丢下了原本的顧慮,開始敞開心扉,“我叫做冰與溫——‘冰清玉潔’的‘冰’,‘與衆不同’的‘與’,‘溫良賢淑’的‘溫’。不過,你也可以叫我溫溫……”
這個名字是“冰與溫”的男孩,“自我介紹”過後,又立即羞赧地別過臉去。
“是嗎?”莊悅來頓時覺得眼前這個男孩十分有趣,于是繼續笑道,“冰與溫,這個名字,就好像是從古詩詞裏走出來的。”
“謝謝您……”聽到有人誇贊他的名字,男孩似乎感到格外驚喜,眼中躍動的流光,隐約顯現出靈動又神秘的色彩,“我還以為,您會對我這個稀有的姓氏感到奇怪呢。”
莊悅來深感錯愕地笑了笑:“不會的,只有不懂禮貌的人才會那樣做。”
冰與溫聞言,如釋重負一般笑了笑,轉瞬間又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喃喃道:“話說,莊先生,我要怎麽才能幫到您呢?”
不自覺地伸手撫了撫冰與溫的頭發,并看着他擡起頭後露出驚詫的神情時,莊悅來恍然發現,男孩的臉上展現出一種清秀溫柔而恍若不谙世事的美。
“只要我的手機把電充足,我就可以導航回去了。”莊悅來柔聲提醒沉默中的冰與溫,并将雙手探入身上的挎包,掏出了其中的壓縮餅幹與礦泉水,“你看,我準備了足夠的食物,所以這一點可以不用麻煩。”
“好的,能勞煩您……把手機交給我嗎?”冰與溫欣然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