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燒
第 24 章 燒
那麽親昵的稱呼,江歲宜稍稍出神,意外談靳會幫她,緊張的心定了定。
她走過去,秦渡在她身後低聲叫:“江歲宜。”
江歲宜身型一顫。
談靳在不遠處盯着他們,笑問:“你們不進去?”
李紹齊答得勉強:“進的,”他狠狠扯着秦渡,臉上一副随和、無事發生的神色,“阿靳,我今兒準備了許多果子酒,是女生會喜歡的那類。”
結婚不久之後,江歲宜無意中得知談靳每年會為市福利院捐款,連同市裏兩個最大的動物保護組織,也有他的手筆。
好友周回雪篤定這是談靳合理避稅的手段。
但或許是因為江歲宜總喜歡把事情往好處想,她覺得談靳并沒有其他目的。
四周很安靜,夕陽早已落下,夜風輕輕拂過。兩人不知不覺走出了客廳,別墅後的庭院裏有很大的泳池,水很清澈,在夜晚的燈光下暈開粼粼的波光。
談靳聽着江歲宜的回答,冷靜地仿佛是在聽她評論着另一個人。
那些帶着溢彩的詞拂過他的耳廓,略過他的心頭,并不能激起積極的情感,反而留下很輕很澀的感覺。
因為那個有着很成功的事業,被江歲宜用長篇大論來贊美評價的人,是他記憶裏空白的存在。
即使理智告訴他那就是自己。
是以後的自己。
是那個......和江歲宜結婚的自己。
可自從醒來,大腦沒有征兆地在他的記憶間畫了下楚河漢界。
現在他只是十七歲的談靳,是那個她生疏,陌生的高中同學。
但十七歲的談靳了解江歲宜,她是個總能看到別人閃光點的女孩兒。
即使那個人不會說話,無趣,靳悶,沒什麽朋友,她也會誇那個人成績好,人好,領導能力強。
她從來都顧及每一個人的情緒。
談靳無端地想起高一剛開學一個多月的時候,他無意中撞見有人在和江歲宜表白。
他們就讀的崇德是全國極其有名的私立學校,從幼兒園到高中一條龍,每學年的學費高達六位數。
談靳是高中才入學的,他以中考全市第一的成績被崇德特招,免除全部學費。
那時江歲宜和他還不在一個班級,談靳雖然不認識她,但也聽說過她的名字。
因為她長得實在奪目。當他穿着正式的西裝出現在江歲宜面前時,她反應了很久,才将少年時期那個靳默寡言卻成績優異的班長,和面前這個面色冷峻,西裝革履的商界精英聯系在一起。
江歲宜想,他好像變了好多。
很意外的,談靳似乎也十分急于成立一段婚姻關系,在那個秋日的午後,在充滿咖啡香氣的私人花園裏,他用冰冷又理智的言語,條分縷析地講了這段關系對彼此的好處。
江歲宜被說服了。
鄭杭景和談靳,二選一,如果是選擇男朋友,江歲宜也許會選擇鄭杭景,但她需要一個協議結婚對象,寡言與冷漠,理性與刻板,都在這份關系裏變成了優點。
“那好吧。”江歲宜最後問:“不過我需要你幫我在我父母面前演戲,你能嗎?”
談靳沒有說我可以,而是說:“我盡量。”
江歲宜認為他似乎很不擅長說謊,但這并不是什麽缺點,于是她點點頭,又說:“我希望,結婚後互相不幹涉對方的生活。”
他靳默了幾秒,說:“可以,這也是我希望的。”
分別的時候,已經傍晚了,他們在路邊告別,江歲宜對他笑着說:“好久不見,沒想到再見會是這樣的場景,那希望我們以後合作愉快咯。”
“合作愉快。”
不知是不是在慶祝江歲宜得償所願,那天的夕陽格外美麗。
淡粉色的雲朵鋪滿了整片天,紫羅蘭色的夕陽在雲朵間穿梭,行色匆匆的路人紛紛駐足。
他們也随着人群擡頭。談靳一進屋,除了賀霖三人,其他人全都站了起來。
江歲宜還在發愣,忘了起身。
談靳從她身旁走過,大腿蹭了下她肩,力道很重。
她懷疑談靳是故意在撞她。
談靳徑直走向主位,拉開椅子坐了上去,手往下壓:“都別站着了,坐。”
丁虹笑着打招呼:“談總好。”
談靳微微颔首,淡笑着看向她:“你就是文娛影視的金牌經紀人,丁虹?”
“是是是。”丁虹受寵若驚,又興奮又感動,感動得熱淚盈眶,“談總您竟然知道我,這,這……這讓我……”
談靳打斷她:“坐吧。”
丁虹坐了下去,一偏頭卻見江歲宜縮着肩,垂着頭,跟一只受驚的鹌鹑似的。
談靳來了後,侍應生才進屋布置酒菜,待布齊後,便退了下去。
在場之人,一個接一個站起來向談靳等人敬酒。
只不過他們都是一飲到底,而談靳卻淺抿一下,或者壓根連酒杯都不碰。
輪到丁虹和江歲宜。
丁虹敬完後,看了眼江歲宜,暗暗推她,小聲跟她說:“主位那人可是談家二公子,咱們下一部戲的投資方,俗稱金主爸爸,你別再端着了,主動點,去敬一個。”
江歲宜這才擡頭看向主位,他穿着一身做工考究的黑色西服,內搭白襯衣,慵懶痞浪地坐在主位上,眼神幽冷深邃。
突然她喉間微微發哽,像被棉花堵住了。
她端着酒杯走到他跟前,壓抑着情緒看他:“談總,我敬您。”
談靳嘴角勾起一抹痞笑:“是敬我大紅大紫,還是順心如意?”
江歲宜心口急跳,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顫抖,嗫嚅着唇說不出話來。
談靳兩腿一分,拍了拍大腿:“過來點,我聽不清。”
江歲宜又往他跟前走了兩步,幾乎要碰到他腿,她不敢再向前。
談靳一低頭,就着她端酒的姿勢喝她杯中的酒。
江歲宜手一抖,酒杯傾斜,透明酒液撒了出去,弄得他臉上,身上,褲子上都是。
“對,對不起……”她差點哭出來。
談靳站起身往外走,見江歲宜站着沒動,回頭看她:“還不過來?”
江歲宜跟着他走了出去。
出了大廳,談靳拉住她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他身高腿長,一步相當于江歲宜的兩三步,江歲宜被他拉着,踉踉跄跄跟着他,好幾次差點摔倒。
“談靳。”她軟軟地喊他,“你慢一點。”
談靳松開她手,停了下來,想抽煙,手在褲兜外一摸,沒帶煙。
他順勢将兩手插進褲兜,背抵着路燈杆子,姿态慵懶痞氣地斜靠着燈杆。
“軟軟想不想紅?”他又恢複了痞浪的神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江歲宜沒說話。
做演員哪有不想紅的?
她當然想,做夢都想。
可她知道,從默默無聞到星途璀璨這條路上,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荊棘叢生,鮮血淋漓。
她承受不起那樣的代價。
即便那人是談靳,她也承受不起。
談靳靠着法式複古路燈,淺黃的光暈勾勒出他颀長孤寂的身影。
一如當年海上,他斜倚着船舷,在孤燈下抽煙的落寞姿态。
江歲宜靜靜地看着他,心裏潮起潮落。
她想上前抱抱他,可雙腳卻像生了根似的,嵌在地上挪不動。
談靳煙瘾犯了,吼裏癢,唇也癢。
他抽出一只手,拇指蹭了蹭幹澀的唇,漫不經心地說道:“當年你在佛殿前為我祈禱,祝我一生平安,大紅大紫,順心如意。”
說罷,他喉結輕輕一滾,後背與燈杆分離,身體前傾,俯身看着她,眼眸深邃多情,含着萬千風流。
“這個願望,我替佛祖接下了,應驗到你身上。”
江歲宜抿了抿唇,問道:“如果靈驗了,我需要還願嗎?”
談靳擡手摸她臉,唇邊有笑,眼中卻無笑:“要還,許願怎能不還?”
江歲宜吞咽了下,柔聲問:“要怎麽還?”
談靳拇指輕撫她嫩紅的唇:“今夜跟我走。”
等到那輪很圓很大的月亮出現在他們上方時,江歲宜轉頭看着談靳,發現他正在注視着自己。
那雙漆黑的眼眸似乎是被月色浸染了,透出一點難言的柔軟。
江歲宜語氣輕快:“夕陽很漂亮啊。”
鵝蛋臉,白瓷一般的皮膚,明亮帶笑的眼睛,烏黑柔順的長發,标準的校園初戀臉。
偏偏崇德校風十分自由,允許染發,披發,就連打耳釘,戴首飾也不限制,學校的校服也設計的十分好看,女生的是英式的小西裝和百褶裙。
江歲宜的頭發不染不燙,十分随意的散下來,每當她背着畫板路過談靳的班級,總能吸引許多目光。
他們稱她為“那個國際班的漂亮女孩”。
每次自習課,談靳如果聽到班上浮起低而隐晦起哄聲,他便知道,一定是那個女孩兒又經過了。
談靳有時候會覺得有些煩,但那種負面情緒并不針對江歲宜,只因為他是班長,自習課需要維持秩序。
而那種帶着荷爾蒙的青春期躁動通常像火星燎原,極難撲滅,最後的結果,通常是引來巡查的老師。
那些帶着粉紅泡泡的绮思,看見漂亮女生而産生的無謂推搡,莫名其妙的原地投籃動作,最初讓談靳十分不解。
所以當他無意間撞到有人在對江歲宜表白時,第一反應便是趕快離開。
談靳很清晰地記得那是一個周四的中午,剛過飯點,班主任讓談靳去德育處取幾份材料。
“麻煩你中午跑一趟了,下午德育處的張老師休假,你從體育館後面的那條小路穿過去,會快很多,取了不用回來給我,先回宿舍休息就行。”班主任說。
那是一條很僻靜的石子路,路的盡頭是片茂盛的白桦談。
表白的話翻來覆去總是那幾句,但那個男生說得磕巴,斷續,每說一句,還要停一會兒,仿佛要整理自己激動的情緒。
但江歲宜沒有打斷他,認真而安靜地傾聽着。
談靳意識到自己應該離開,但石子路旁鋪了一層厚厚的落葉,不管往哪兒走,勢必會被他們察覺。
最後,談靳只能選擇站在原地,被動地聽完這一場表白,暗自祈禱結束後,他們能往反方向走。
但事與願違,兩人一前一後從白桦談走出來。
男生長相端正,個子很高,脊背微微佝偻着,眼眶微紅,看到談靳時顯得很驚慌,很快的轉過頭,無措地看了江歲宜一眼。
也許空氣有一瞬間凝滞,但很快的,江歲宜便對着談靳很淺的微笑了一下,示意男生和她一道離開。
談靳對這個男生的第一印象是懦弱,沒主見。
配不上江歲宜。
他沒有想到隔天,江歲宜會為了這個男生找上他。
那時候已經放學,江歲宜沒有自己來,而是托一個叫周回雪的女生過來傳話。
因為是周五,同學們離開的很快,校園裏已經沒什麽人了。
江歲宜那頭烏黑的長發罕見地梳成麻花辮,在夕陽的浸染下,她的瞳孔顏色變得很溫暖。
“不好意思。”江歲宜對談靳笑了一下,頰邊的小酒窩若隐若現。
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直視着他,說:“昨天的事,可以麻煩你不要說出去嗎?”
起初談靳不知道她說這些話的原因,只覺得大概是女孩子臉皮薄,又或是她性格低調,不希望引起別人的讨論。
直到後來班上的一個男生被懷疑偷竊,事後班上讨論這件事時,一個從崇德初中部升上來的同學煞有其事地說:“其實初中時候這種事很常見的,現在還好了點,你們知道國際班的蔣相和嗎,就是個子高,但是有些駝背的那個,他之前被欺負的不行,書包被扔進廁所,往他床單上灑水,還有很多更過分的,我都不太想說出來。”
“後來不知道校長怎麽知道這事了,特別生氣,欺負人的男生家裏都特別有權有勢,校長頂着壓力讓這幾個男生退學了,這種情況才好了點。”
“但硬霸淩沒了,軟霸淩這種事老師也管不了,這種事很難管的,那個蔣相和現在處境應該也不太好。”
江歲宜膽怯地揚起頭,出乎她的意料,談靳的臉上沒有冷漠,也沒有怒意,只是一個簡單到有點小壞的笑容。
是經常在宣講視頻裏看到的很溫柔的笑容。
江歲宜說:“……嗯。”
她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輕揉手腕,少女的心髒都像是被揉爛掉了。
她眼眶裏蓄積眼淚,像是再也承載不住。
就聽到談靳失笑的詢問:
“哭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