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燒
第 17 章 燒
見鬼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談公子也有害怕一個小姑娘眼神的時候。
談靳移開眼,并不是建議:“等會兒跟工作人員說一聲,帶你換個房間,住二樓。”
江歲宜一怔,沒有反駁,而是疑惑:“為什麽?”
談靳:“你這間客房太小了。”
他比她高一個頭,江歲宜攥着談靳的手隐約猜到是什麽原因。
他站着沒動,手掌不像放松時那樣彎出微微弧度,而是緊貼着西裝褲,姿态僵硬得像是在軍訓。
“你換上?”江歲宜沒發覺他的不對勁,解釋道:“這個酒會在水亭彎,不需要那麽商務正式。”
談靳盯着領帶,突然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這些是之前訂的嗎?”
“嗯?”江歲宜頓了兩秒,如實說:“裙子是,領帶不是。”
談靳微微抿唇,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江歲宜覺得他似乎心情不錯,可又對自己問出的問題,感覺有些不好意思和羞愧。
“怎麽了?”她笑着問。
談靳說:“沒什麽。”
他扯下領帶,很快地系上新的,最後很認真地正了正領結。
上車後,他又不經意地擡手,沒過幾分鐘,就碰一碰領結。
“怎麽了?是不是系得太緊了?”江歲宜問。
“不會。”他這麽回答,之後似乎努力克制着,不再碰了。
時針轉向八的時候,他們在城郊的水亭彎下了車。
那是個占地面積巨大的會員制度假中心,邁巴赫停下後,迎賓過來為他們開車門。
遠遠地,已經能聽到宴會廳裏觥籌交錯的聲響,透過二樓的露臺能看到如瀑布般的水晶燈,明亮的燈光如流水,傾瀉而出。
江歲宜踏上紅毯,有相識的人遠遠地沖她點頭示意,江歲宜想到來這的任務,輕輕地挽上談靳的臂彎。
她很快感受到談靳的僵硬,又莫名地想到今天正領結時,他微微紅的耳根。
江歲宜不做聲地笑了一下,對他輕聲說:“你不要緊張。”
“也不要害羞哦。”江歲宜的朋友都是很好相處的人,紛紛表示歡迎,還未等談靳說出“你們好好玩,我就不參與了”,剛剛發起邀約的男生就非常自來熟地跑到樓梯口,将談靳拉過來,并且開始用一種極其富有技巧的方式介紹起自己的公司。
“——松子,你不是要喝酒嗎?”周回雪打斷他:“跟我去挑。”
江歲宜松了口氣,等周回雪走遠之後給她發了微信「你讓他今天別提生意的事」
回答問題和數人數很難同時進行,談靳心裏甚至少有地産生了幾分煩躁。
等到不知道第幾遍說出“快了”“馬上”這類的回答時,他終于走到了江歲宜身旁。
她沒有問他任何問題,只是微擡着頭,出神般地仰望着天空,頰邊的小酒窩若隐若現。
和江歲宜同座的女生很大聲地抱怨,說這場意外讓自己錯過了晚上的法語課,引起了周圍的一片附和。
場面開始混亂到難以維持。
可即使在嘈雜的人群中,江歲宜也是讓人難以忽視的存在。
有同學問:“江歲宜,你在看什麽?”
她回過頭,像是沒有意識到身處何處似的,用輕快又興奮的聲音回答:“看夕陽!今天天空的色彩好特別,我已經想好下幅畫要怎麽調色了!”
所有人循着她的聲音擡頭。
淡粉色的雲朵鋪天蓋地,一輪很大很圓的月亮,高高的半懸在他們的上方。夕陽在雲朵的縫隙裏穿梭,将整片天空染成瑰麗的紫羅蘭色。
他們像是被籠罩在奇幻到不可思議的童話世界。
人群安靜下來,像是共同見證着夕陽的墜落。
很奇怪,時至今日,談靳已經忘了那天游覽的目的地,卻還是記得那天傍晚的粉紫色夕陽,和江歲宜溫柔快樂的側臉。
對于談靳來說,喜歡上江歲宜似乎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因為她身上有許多許多,談靳渴望羨慕,卻求而不得的東西。
江歲宜讓談靳感到溫暖。
高二下學期,談靳随着母親離開海市,之後,他第一次嘗到思念的味道。
截止到記憶的最後一刻,也就是離開崇德,離開江歲宜的整整355天,他想過她1263次,平均每天3.55次。
真心話大冒險是個十分能調動氣氛的游戲。
但似乎誰也沒想到談靳會答出「愛笑」這麽正常且無趣的答案,客廳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大概過了幾秒,周回雪率先做出回應。
“說得很對。”
她一邊手擡起來,食指點在江歲宜陷進去的酒窩裏:“她就是這樣,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傻樂什麽。”
江歲宜把她的手拽下來:“好啦好啦,快點進行下一輪問題。”
在香槟酒瓶轉起來的間隙,江歲宜的身體往談靳的方向偏了一點,小聲說:“原來你覺得我很愛笑?”
“嗯。”談靳微抿了一下唇。
像是印證着談靳的回答,她又笑起來,很輕很快地說:“那如果下一輪我抽到這個問題,我就說我對你的印象是不愛笑。”
大約是覺得失憶後的談靳變得好說話了,江歲宜樂于和他開一些玩笑。
但她靠得過于近了,近到談靳能聞到她身上淺淡的香槟香氣,果香夾雜着酵母,讓他心口泛起難言的癢意。
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也無法反駁,只能低低地應了聲“好。”
“嗯,好,謝謝,你就沒別的回答了?”江歲宜眉眼彎彎:“你以前可不像這樣。”
不知道懷着怎麽的心情,談靳頓了幾秒,問:“以前的我,會怎麽說?”
江歲宜說:“嗯,讓我想想。”
如果是失憶前的談靳......
他大概什麽也不會說,只會用那雙漆黑冰冷的眼睛望着江歲宜,用無聲與靳默來抗拒這個答案。
相比起來,還是這個會說“嗯,好,謝謝”的談靳有趣一點。
大概是酒精讓江歲宜的頭腦不再清醒,她突然産生了一個很惡劣的願望——
她想讓這個談靳變得更有趣一點兒。
于是她把香槟杯放下,慢悠悠地說:“如果是以前的你嘛——”
“大概現在會對我笑一下。”
談靳側過頭,撞上那雙明亮狡黠的眼睛。
他在幽暗的燈光下與她對視,下一秒,嘴角像是被一根線扯住,慢慢往上提了一點兒。
一個很僵硬的微笑,讓談靳看起來像是剛剛輸入微笑代碼的機器人。
江歲宜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談靳對這個答案不會産生疑惑,朋友們知道他們最近的無妄之災也會表示理解。
客廳的古董挂鐘走向十二點,咚咚咚得響了三下。
宋新松也跟着拍了三下,說:“好好好,這個部分結束,之後去唱K,雨啊,你舅舅不是新開了個會所嗎?”
汪雨很爽快地答應了,可周回雪卻表示自己有些累了,大家要唱的話,還不如直接移步江歲宜家裏的影音室唱。
“反正房間也大,設備還比會所裏的好多了。”
衆人都表示同意,汪雨打電話叫了個調酒師,說唱歌喝葡萄酒和香槟沒意思。
江歲宜家裏的影音室非常寬敞,屏幕占了一整面牆,星空頂亮起,仿佛置身于銀河之下。
這樣的環境下,宋新松跑調的歌聲也不那麽難以忍受了。
江歲宜喝了杯調酒師調的不知名果酒,感覺到燙意漸漸升上臉頰,她掙紮着起身,想去門外透透氣。
他靳默了兩秒,說:“沒有。”
他聲音很低,輕而快,像在辯解,又像在掩飾。
“好吧。”江歲宜低低笑了一下,覺得自己要收斂點,免得他記憶恢複過來,不好收場。
她的手指輕輕搭在他的臂彎,似乎感受到西裝下的肌肉變得緊繃,用輕快的語氣說:“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談靳便不做聲了。
江歲宜和他相攜進入宴會廳,很快有人上來攀談,明裏暗裏打探着談靳的近況。
讓江歲宜很驚訝的是,幾乎不用自己開口說什麽,談靳自己一個人完全能應對過去,甚至顯得還有些游刃有餘。
“不錯。”江歲宜笑着說:“看來你完全不需要我嘛,不管是班長還是談總都是很厲害的。”
熟悉又陌生的稱呼讓談靳的心狠狠一跳,他攥緊手裏的杯子,低頭掩飾一般得猛灌了一口香槟。
應付完幾波人,江歲宜覺得今天的任務可以算是完成了,她帶談靳走到個角落,說:“你在這等我會兒,我去一下洗手間,等等就一起回去。”
談靳應了聲“好”。
宴會的主辦方非常貼心的在每個角落都放置了皮質座椅,談靳望着不遠處的搖曳的燈影,思緒不知不覺地放遠。
他想到每每江歲宜靠近,自己不受控制加快的心跳,發燙的耳垂,和不知所謂的發問。
談靳不知道九年後的自己是怎麽樣的人,但大概是好過自己百倍千倍,那個他能得到江歲宜的青睐。起碼不會像現在的自己這樣,莽撞,青澀和幼稚,面對江歲宜的一點點靠近,就手足無措,面紅耳赤。
就連江歲宜記憶裏的班長,大概也不會這樣。
從前談靳總覺得江歲宜像月亮,他們離得很遠,所以當靳夜靜靜,他仰望欣賞時,內心總是平靜而喜悅的。
但有一天,他突然獲得了神秘世界的入場券,得以離月亮很近很近時,他便開始不知所措了。
像是得到了巨額獎金的窮人,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喜悅,而是茫然,失神,不解的。
因為月亮是和他極不相稱,極不匹配,是他...不配擁有的東西。
燈光暗下來。
“談總?”
談靳回過神,面前的人對着他微微挑眉:“你是談靳?”
那人穿着寬松版的西裝,襯衣扣松開兩顆,一手插兜,居高臨下的睨着他。
是個談靳記憶裏不曾出現的人,他不能确定對方是誰,起身淡淡道:“你好。”
談靳身高接近一米九,站起來比來人高半頭,氣勢生生壓過他。
但那人也不在意,吊兒郎當地笑了一下:“真是你啊,我是鄭杭景,幸會了。”
“幸會。”
談靳知道以前大概率是沒有見過這個人的,他微微颔首,正打算離開,鄭杭景卻突然說:“——宜宜就是選了你啊。”
他見談靳不說話,輕嗤了聲,又親昵而緩慢地說:“——宜宜。”
“她和你提過我嗎?”
周圍似乎靜了一瞬。
談靳面無表情道:“沒有。”
他停頓了些許時刻,再開口時,聲音很冷:“江...宜宜不喜歡提不相關的人。”
鄭杭景的笑突然有些僵硬了。
夜色下,兩具年輕的身軀依靠兩根細長的煙相接。
煙頭一碰即離。
江歲宜退後兩步,與男人對視,軟着聲音,小心地微笑:“好啊,我陪你。”
少女沒有收回目光,生澀卻坦然地吸上一口,喉嚨生理性刺痛,眉頭緊縮,又立刻舒展,不再顯露半分。
男人一怔,垂了眼,藏住深邃了的目光。
擡手将唇間的煙取下,聞到了自己身體周圍江歲宜留下的很淡很淡的栀子花香。
很溫柔、很小心,卻也很堅定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