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燒
第 16 章 燒
一桌八人,江歲宜和談靳鄰座。
但談靳孤身在沙發,江歲宜坐椅子,他們之間還是有距離。
陳澤介紹游戲規則:“轉酒瓶啊,轉到誰就是誰,真心話大冒險,不能耍賴。”
他身邊那個公子哥笑嘻嘻補充:“聽澤哥的,都不許賴啊,撒謊是孫子!”
周圍“切”聲一片。
“說的好像誰他媽玩不起!”
談靳就在那兒聽,啧了聲,罵:“德行。”
江歲宜沒想到談靳會答應,她驚喜地看着談靳,眼裏亮晶晶的。
“真的啊?”
空氣裏還殘存着沐浴露的香味,是微微甜的果香調,大概是江歲宜常用的那款。
這讓談靳覺得在這一瞬間,江歲宜離他很近很近。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蜷了一下:“嗯。”
江歲宜又笑起來,頰邊的酒窩深深陷進去。
“那我們明天下午出發!”在他們即将前往頂層時,王阿姨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宜宜,床給你們鋪好了,快去休息吧。”
江歲宜應了聲“好”,轉頭和談靳說:“頂層是我的畫室,沒什麽好看的,要不今天我們先休息?”
“嗯。”談靳感覺纏繞在自己心上的那根線開始延長,垂落,勾住他的胃,很快很輕地拽了一下。
他的腳步因為胃部的抽搐慢了一瞬,江歲宜敏銳地察覺到,問他:“你腿不舒服嗎?要不我們坐電梯?”
談靳感覺到自己的喉嚨變得幹澀,但他說:“不用了。”
沿着木質的旋轉樓梯到了二樓,走廊很寬闊,左邊的陳列桌上擺着琉璃花瓶,粉白色的郁金香開得正好。
江歲宜将靠着陳列桌那側的房門打開,對談靳說:“這是你的房間。”
她立在門側,示意談靳先進去。
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房間,裝修是灰白簡約的風格。
江歲宜說:“這間房間以前是我堂哥在住,不過你別擔心,阿姨收拾的很幹淨。”
談靳感覺胃部的疼痛好像消失了。
他很快地抿了一下唇,說:“好的。”
“我就住在你對面,有事可以叫我。”江歲宜說:“或者你也可以按床邊的呼叫鈴,王阿姨或者其他工人會上來的。”
“好,知道了。”談靳語速很快。
他說完,似乎是覺得自己态度顯得太冷淡,又加了句:“謝謝。”
江歲宜抱着雙臂,微笑着看着他,顯得有些無奈,像是在說“你怎麽又開始謝謝啦”。
她眼睛十分明亮,在昏黃的燈光下,像燃燒着一團小火焰。
談靳微微側開頭,垂下眼睛。
不知為什麽,江歲宜覺得此刻的談靳有些窘迫,她感到新奇,因為那是已經成年談靳從不會出現的表情。
或者說成年的談靳大多時候沒有表情,冷漠得讓人覺得強勢而有壓迫感。
江歲宜饒有興趣地欣賞了一會兒,很想再說些什麽,但理智告訴她最好适可而止,于是她說:“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對了。”江歲宜往門外走了幾步,回過頭說:“那你把病歷什麽的給我吧,我哥幫忙聯系了一個醫生,我發給他看看。”
談靳的右手像是突然恢複知覺般的動了一下。
江歲宜伸手來接:“我剛想說呢,你都攥了一晚上了,給我吧。”
江歲宜食指扣住旅行箱的邊緣,她看着已經翻出一角的鋼筆盒子,深黑色包裝,在太陽光的暈染下泛上一層亮色,顯得昂貴而低調。
但此時,那仿佛成了江歲宜不用心和敷衍的證據。
“謝謝。”她聽到身後傳來談靳低啞的道謝聲,默默地把鋼筆盒子往箱子裏壓了一下。
江歲宜轉過身,發現王阿姨已經将手鏈遞到談靳手中。
禮物的接受者微垂着頭,以一個十分別扭的姿勢,手心微微向上,将收納盒捧在手裏。
他的目光專注而認真,讓江歲宜産生了一種強烈而荒唐的錯覺,仿佛此刻躺在收納盒裏的不是廉價的手作火山石手鏈,而是什麽世間難尋的珍寶。
過了一會兒,談靳才問:“怎麽打開?”
江歲宜湊近談靳,用手指輕輕壓了一下塑料凹槽。
因為是第一次串的緣故,手鏈的線頭還未藏起來,顯得很粗糙。
江歲宜看到談靳的指尖似乎很快地頓了一下。
她少有的産生了點不好意思的情緒:“當時看教學視頻看到一半,手機突然沒電了。”
其實這兩串火山石也不算她親手做的,原來的成品每顆珠子都是黑色的,江歲宜覺得太單調了,就從路邊的小攤上買了幾顆異色珠,自己把手串拆了,重新搭配。
其中一串想送給周回雪,另一串留給自己。
現在是一天中太陽最猛烈的時刻,他們并肩站在房間裏,陽光穿過露臺,落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也落在談靳的身上。
溫暖仿佛變成一種情緒,洶湧而澎湃地環繞着談靳。
他知道自己此刻應該說些什麽,但江歲宜不喜歡自己道謝,于是他說:“好看。”
江歲宜下意識地忽略了剛剛王阿姨說的“情侶手鏈”,她顯得很開心,因為一個靳默冷淡的人,突然說出任何好聽的話,都會讓人覺得格外真心。
“你不嫌棄就好,那兩串都送給你!”她笑着說。
在山頂別墅修養的日子舒适而安寧,江歲宜大多數時間會去房頂的畫室裏畫畫,少數時間陪着談靳複健,并且盼望着他早日恢複記憶。
這樣的日子在搬入這棟房子的三天後被打破。
那時已經接近晚上十點,江歲宜正躺在她最喜歡的躺椅上看書,突然聽到頻率極其快的門鈴響。
江歲宜從呼叫器中看到了周回雪的身影。
“宜宜——”
“我們來看你了——”
她的身旁擁了一圈人,都是江歲宜的朋友。
江歲宜突然回想起半個多月之前,周回雪曾說過等她出院了,要來看望她。
隔天下午四點多,越喬家的車已經停在酒店門口了。
車平穩地行駛上環山公路,今天的陽光格外明媚,陽光穿梭過樹葉的黃金碎影,如同雨水,傾瀉在車窗上。
到山上時,越喬已經在那支好了燒烤攤,和她一起來的還有個叫盛圓的女孩,越喬介紹說她開了個藝術工作室,教小孩子手工和畫畫。
江歲宜和她們介紹了談靳,越喬抱着手臂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他好幾眼,說:“啊,我們宜宜眼光不錯,你好啊,大帥哥,我是越喬。”
談靳垂下眼,禮貌地和她握了手:“你好,我是談靳。”
江歲宜覺得他似乎不善于應付這樣不加掩飾的熱情,便對越喬說:“你趕緊去看着你的燒烤,別烤糊了。”
“哦對,那我們等等聊咯。”
盛圓沒跟着去,轉頭和江歲宜攀談:“我還買了你的作品集呢,可惜之前畫展沒趕上。”她是個很開朗的女孩,送了江歲宜手工紀念品,是一個毛氈娃娃:“我之前看你有一幅畫畫了這只狗,就照着做了一個。”
巴掌大的邊牧犬活靈活現,毛氈的質地微微帶刺,蹲坐在江歲宜柔軟的掌心,有一點癢。
“也太像了吧!”江歲宜感嘆:“這是怎麽做的啊?”
“你想學的話,我回去可以把材料包寄給你。”
江歲宜還未說話,就忽得聽到越喬在驚叫:“——啊啊啊,烤糊了。”
幾人連忙走過去,燒焦味撲面而來,越喬正握着一把黢黑的雞翅,哭喪着臉:“這碳火怎麽這麽難控制啊,我要打電話問司機,買的什麽東西啊。”
江歲宜往燒烤架上看,黑漆漆的一片。
她指着中間那塊,問:“這是什麽?”
“牛肉。”
“這個呢?”
“空心菜。”
“空心菜能烤?”
“不能嗎?”
盛圓在一旁說:“還有什麽沒烤的嗎?”
“喏,那邊還有一些肉,可是這個碳火真的很難控制啊。”
江歲宜只烤過棉花糖,但她自告奮勇:“要不我來!”
“我試試吧。”談靳突然說。
他今天穿了一件襯衣,正慢慢地挽起袖子,露出有力的小臂肌肉。
“你行嗎?”江歲宜有些懷疑,她不認為談靳是多麽善于廚藝的人,車禍前吃的那一頓,只能算是很簡單的快手菜。
談靳沒說話,只是一手搭着扇子,控制着碳火,一手将剩餘的食材放在碳火上翻烤,動作游刃有餘,利落又幹脆。
“應該不難。”
過了一會兒,微焦的肉香彌漫開來,越喬看得目瞪口呆,湊到江歲宜耳旁感嘆道:“哇塞,這就是人夫嗎?”
不,不是的,江歲宜默默地想,那個與江歲宜存在婚姻關系的談靳不是這樣的。
碳火氤起煙塵,讓談靳的身影變得模糊。江歲宜只能看到他深刻的輪廓,和小臂上若隐若現的青筋。
似乎已經烤好了手上的食材,他将扇子放在置物臺上,從煙塵中,向他們走來。
迎着傍晚的夕陽,他的身影慢慢變得清晰,也讓江歲宜産生了一種強烈到不可忽視的錯覺。
她感到談靳身上的黑色襯衫正一點點褪去顏色,變成那身她無比熟悉的高中制服,他深刻的眉眼輪廓被暖色夕陽映照着,慢慢褪去冰冷,透出一絲清隽的少年氣。
江歲宜恍然發覺,自己似乎從來沒有了解過談靳。
那個富有情緒,會開心,會失落,會好奇,會害羞的談靳。
江歲宜怔楞地看着談靳在她們身前停住腳步,将手裏的食物遞給她們,語氣是從未有過溫和:“試試吧。”
江歲宜接過來,慢慢地嘗了一口,雞翅外焦裏嫩,調味适中,汁水豐沛。
她眯着眼睛笑看他,稱贊道:“好吃。”
一邊的越喬和盛圓也連連誇贊,她們将野餐桌搬過來,在逐漸落下的夕陽裏,共同分享了一頓難得的燒烤。
晚餐後,越喬遞給他們一個包裹:“這是你們的帳篷。”
江歲宜問:“怎麽就一個?”
“要不然呢?”越喬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們夫妻倆要兩個帳篷?”
她抱着包裹去找盛圓,似乎要一起研究要怎麽搭帳篷,徒留下江歲宜和談靳站在原地。
江歲宜轉過頭,看着談靳緊盯着帳篷包裹,嘴唇緊抿,耳朵紅得似乎要滴出血來。
已經到客房的走廊,談靳把她撂那兒,江歲宜着急伸手過來牽住了他的。
少女的手細細的、軟軟的,帶着醉酒的熱意。
掌心受過傷,疤痕已經被江歲宜扣掉了,只剩下新生的嫩.肉。
江歲宜緩緩撩開眼,仰望他:“我想讨好你,所以才跟他們喝,如果他們不是你的朋友,我也是有脾氣不理他們的,阿靳。”
她咬字清晰地叫他“阿靳”,是第一次用這麽親昵的稱呼,談靳知道她是喝醉了,比平時話都多,還更加軟。
可不知怎的,被那純得要命的眼神一看,只覺得之前所有的煩躁都有了理由。
他血都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