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詠溯妙計勸還陽
38.神識 詠溯妙計勸還陽
人之初至真至純,一眼就能看出渴求什麽害怕什麽。
随着與外界連結的增加,人就越複雜,一複雜面具也就多了。
然而無論怎麽戴那些五花八門的面具,神識中的自己脫離與外界的關系,從來只服從本心。
這裏的江北溟不會撒謊,無比坦誠。
“江北溟,咱們聊聊天?”詠溯騰出一塊空地坐下來。
“不要。”江北溟一動不動躺着,等着時機一到,魂魄脫離軀體。
詠溯随手取來一只破碗,道:“這碗倒不錯,質地細膩,工藝複雜,可惜破了!”
“你怎麽随便拿人家東西!”江北溟搶了破碗揣在懷裏。
“都破了還有什麽用?丢了吧!你看你這裏亂的,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我樂意!”
“哎,可惜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這些東西頂多陪你到孟婆橋上。”
“那有什麽辦法,事已至此,只能認了!”
“怎麽沒辦法?怎麽能認呢?只要你返回陽間,這些東西仍然都是你的。”
“沒了!這些東西都沒了!”他又重新拿出懷中的碗,摸着,想着,“這只碗早就沒了。”
“怎麽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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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你也無妨,”他手中把玩着那碗,道,“這是我乳娘的碗,我調皮,把她逼走了。”
“你不喜歡她?”
江北溟聽了,挺直了背,全然不認,道:“我最喜歡她!”
“那為什麽把她逼走?”
究其原因,他又垂下頭去:“別人都有親娘疼,我只有乳娘。小時候和一些孩子玩,有一個孩子比我大一些,他教我們怎麽逼走乳娘,說自從逼走了乳娘,他母親就日日去看他還陪他玩,我聽信了他的話,回去也找乳娘的不痛快,什麽不讓幹就幹什麽,因此她挨了不少罵,有一回,父親動了家法要打她,我這才知道自己有多荒唐。”
“後來呢?”
“後來乳娘逃走了,她的賣身契還在府中留着。”江北溟無望地躺平,“她走之後,預想中的變化并沒有發生,家中又為我重找一個乳娘,她要用這只碗,我不給她,争奪的時候摔壞了。”
“那乳娘豈不是至今都不得自由,要我說你該去尋她回來,将賣身契歸還于她。”詠溯盯他盯得仔細,就等着他回心轉意重返陽間那一刻。
“尋什麽尋,我都死了!”
“還沒死透,還有機會!”
“沒機會了!我命已絕!”
“誰說的?你命還長着呢!”詠溯一急,恨不得掄起拳頭揍他一頓,“怎麽說不聽呢?只要你出去,自然就知道我沒騙你!”
“我不!世上無人能逆天改命,那都是癡心妄想!”這小子真是一點不動搖。死得理所當然。
“我正是來帶你出去的!”詠溯幾乎拿出了畢生所有真情實感。
“誰知道你有什麽目的!又是盜琴又是弑神,還有什麽事是你幹不出來的?”
“你……”詠溯猝然矗立。
真是根扭不動的藤瓜!
從前紫雲雙尊中詠溯主要負責懲擊打鬧,諸如勸說引導這等思想工作有莫懷千在,從來輪不到他操心。
沒成想有朝一日,他竟為此頭痛得厲害。
他閉目調整,告訴自己萬不能急,否則可能适得其反。
殚精竭力中,身後一個小孩經過。
詠溯問:“這是誰?”
江北溟歪着頭看了一眼:“我兄弟。”
“這麽小!”
“我離家時就這麽大,已幾年未見,也不知他現在長成了什麽樣。”
神識中的一切都是印象中或希望中的樣子,江北溟離家時親弟弟才剛能說幾句完整話,這裏便就是三歲的幼兒模樣。
“想他就去見見他。”詠溯道。
“說得是。”江北溟望着天,絲毫不動,“去黃泉路上時倒是可以順便回趟家。”
詠溯簡直絕望:“你就不能活着去見?”
“我已經死了!我死了,死了!你要我說多少遍?”江北溟也很無奈,“活着更不能去,他們才不想見我。”
行吧!必須換個路數。
詠溯再掃視一遍,道:“你這裏好多吃食……”
“唉呀你有完沒完?”江北溟竟不耐煩得打斷了他的話,“下輩子再吃也一樣!”
又道:“你當我會為了那點美食再去吃苦受罪嗎?我才不呢!”
又又道:“我那副軀殼都成什麽樣了,五脹六腑均已報廢,腿也爛了個大洞,就算蘇醒過來也不過是交代幾句遺言……我沒有遺言,沒什麽要交代的!不必回光返照,就這樣吧!”
“難道一點遺憾都沒有嗎?你才十八,還有許多人生大事沒有經歷過。”詠溯誓要在此耗盡一生耐性。
他想了想道:“遺憾吶,也是有的。”
“說來聽聽!”
江北溟先不說,仰面朝天傻傻笑起來。
笑了一陣才饒有興致地側身卧着,對這神識裏的另一個元神道:“你,娶妻了嗎?”
就這!夠掃興的,詠溯道:“未有。”
“那你有沒有傾慕之人?”
難得這位要死不活的魂體主動抛來話茬,奈何這方面的知識詠溯無有涉獵——他不會答。
仙尊機智,答雖不會,卻可以反問,他道:“你有傾慕之人?”
“我都死了,怎麽會有?哎!沒有傾慕之人,只有羨慕之份!”江北溟鄙視一眼,道,“本想聽你說說傾慕是種什麽感覺,看來你也不懂!”
“這便是你遺憾的事?”
“也許是吧,硬要說的話,就是這件了。”他忽然坐起來,不等詠溯回話,搶着說,“哎……你別勸!下輩子再體會也是一樣的!”
詠溯無言。
這時,江北溟看起來暗淡了些,這預示着時間不多了,若再不助他找到生機,一切都将無法挽回。
詠溯想,若有情緣羁絆就好了,那種脆弱又堅韌的東西最是能牽制住人,可這一時半會上哪找這樣的人呢?
“你,可有喜歡的類型?”詠溯也是不得已才問。
“什麽?”
江北溟不是沒聽明白,而是詫異他怎會問這個。
詠溯則以為他沒聽清,又問一遍:“什麽樣的人能得到你的傾慕?”
江北溟道:“這我哪知道,知道時我便傾慕了呀!”
這話倒是沒錯。
可惜由不得你,你一定得知道!不知道也得讓你知道!
詠溯計無可施,仗着這是神識,出去後江北溟一概不記得,頂多只會認為是做了一場夢,便想出一個歪點子。
他十分僵硬地擺出嬌羞的樣子,道:“你……你看,這樣的可喜歡?”
江北溟擡眼一看,吓了一跳,恐慌罵道:“你有病吧!”
他動作極不協調,好似關節受人操控一般,活像個木偶,一個扭捏的木偶。
實在怪不得江北溟吓出一身汗,換誰看都會覺得詭異!
這款不喜歡便再換一款。
他想起秋搖那柔弱的模樣,或許那樣的更讨人喜歡?
他低着頭故作陰沉,一雙憂郁的眼睛直勾勾向江北溟投出求愛的信號。
“你幹嘛?!醜死了!”江北溟驚恐萬狀,都沒來得及站起來,卧着身子後退了幾步。
“你!”詠溯氣急。
向來是人人都誇他長得好看,還沒有誰見他跟見了醜八怪似的躲開過。
這打擊絕不小。
“我?”江北溟意會片刻,像是知道了他的用意,道,“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喜歡女的?”
此言一出,豁然開朗。
要扮女相也非難事,他背過身去,又轉着圈回過身來……
詠溯本就生得俊秀,若仙界有比美大賽,他妥妥就是第一名。這樣的仙姿扮起女相還不是信手捏來?
江北溟瞪大兩眼,本是躺卧的姿勢,見了“她”不禁開始注意起自己的儀态。
他捋了捋額前兩撮發須,又整了整衣襟,擺正坐姿,等“她”走來。
卻還是覺得不夠莊重。
于是,他站起來,如同迎着他的良人……
為了足夠真實,詠溯換成了女聲,柔而嬌媚道:“我這樣,好看嗎?可喜歡?”
十八歲的少年哪經得住這般色 誘。江北溟直愣愣地望着“她”,心中似有什麽生命被喚醒過來,那生命一定滿身絨毛,否則怎麽會令他的心如觸電一般敏銳複活。
“你……你是誰?”
“……你答應我別死,我就告訴你。”詠溯趁他卸了防備去牽他的手。
江北溟依然要死,不過不那麽堅決了,道:“……你能等我嗎?我下輩子去找你!”
“她”收了手,作出可憐的神色,道:“為什麽要我等你?下輩子誰還記得誰?”
這遺憾之感,猛地加劇。
一場望塵莫及的邂逅悄然上演。
詠溯道:“你盯着我幹嗎?”
“老天慣愛同我開玩笑,死都死了,還讓我遇見你……”
“我不想讓你留有遺憾。”
“那你可以……親我一下嗎?”
“大膽!”詠溯一時忘了演戲,惡目相對。
江北溟失落後退,道:“你這人不知到底按了什麽心!”
聽這語氣,好像并未被他的外表迷惑,他不甘心,再次含情脈脈道:“等出去了,公子想怎樣都行!”
“詠溯!”江北溟忽然興趣全無,“你變回來吧!”
詠溯沒聽他的,擰着眉盡顯悲傷,他非要江北溟活過來不可。
“雖然你這樣很好看,不過不至于能騙倒我,”江北溟踱步,不敢再看“她”,只道:“謝謝你!不管你到底為什麽這麽做——”
話語戛然而止。
只因死不肯放棄的“她”失了矜持,在他臉上啄了一口。
江北溟捂着那被“偷襲”的半張臉杵在那兒愣了神。“她”确實十分貌美,以至于讓他忘記他本相是個男人。
愣了許久,才呼出一口氣,淚眼閃爍道:“你……太壞了!”
“你若喜歡,奴家多壞都可以!”
“她”的手似貓爪子去撓他的心窩,隔着衣服在那處畫圈圈。
他還真就演上了!
卻不得不說,江北溟已然被迷得神魂颠倒。方才說的什麽不至于被騙倒,現在看來,至于!完全至于!
“遺憾”至極,便生了強烈的欲望。
這裏的江北溟怎麽想便會怎麽說怎麽做。
他抓住那只撓他心窩的手,湊上去,學彥清和秋搖那樣嘗他唇上滋味。
別人勾魂是往外去,詠溯不一樣,他往裏勾,“勾”得他魂魄死死按在那軀殼中。
嘗到了唇上柔軟,心中一粒未曾見過的種子破土而出,萌了牙,生出了情來。
好像軀體上的疼痛也沒那麽難忍了,這種子竟有這樣的功效!或許逆天改命真有希望?
……
魂魄安定。
詠溯立刻松口,從江北溟的神識中狼狽地逃了出來。
元神複位卻仍保持着女相的模樣,他瘋狂擦嘴,瘋狂在盥洗盆中清洗,瘋狂地漱口再擦,似要将唇搓去一層皮。
此時門被推開……
彥清在千一绫的帶領下正巧趕上這一幕——
他看到了仿佛被輕薄了一般的女相詠溯,也看到了那具躺在床上紋絲不動的江北溟。
千一绫還知道給主人遮羞,迅速蒙上彥清的眼。
“懷千!”
“我……來得不是時候,我一會再來!”彥清轉身要出。
詠溯憤恨地收好千一绫。
他上前道:“懷千,我沒有……”
“沒事,我沒有誤會什麽,你整理好了喊我。”彥清開門又關門,在外頭等着。
詠溯立即變回本相,見他人影還在,開了門,道:“彥清,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