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木藏于火生機而焚
39.因果 木藏于火生機而焚
算下時間,該換藥了。詠溯取下江北溟腿上的棉布條,給他塗藥。
“這小子獻身喂離火,又拿自己當火劍使,還真把肥遺給屠了,年少有為,倒有我們當年的風采,他醒過來便是飛升了吧!”
彥清給江北溟號脈,探到他五髒六腑皆受重創,不免自責:“怪我走得急,沒護好他。”
“我以為你心裏只有那食毒鬼,別的一概不管了呢!”詠溯邊包紮邊冷嘲熱諷。
對此,彥清自己也有慚愧,幸而詠溯将人救下,無論其中是何狀況,這人情算是欠下了。
彥清道:“這次多謝了!”
他心中還有諸多疑問需要詠溯解答。上一次問他為何會來魅林,他答得模淩兩可;花魄血池中的孔雀翎也不知是否真的與他無關,眼下他正盡心盡力看護江北溟,暫且不知該從何問起了。
“應該的!”詠溯包紮完了,還為那病人蓋好被子,“他尚有一口氣在,你将他帶回碧空盡去好生靜養吧!”
如此一絲不茍,這與彥清恢複的碎片記憶中的詠溯并不相符。他從來快活自在,而這些舉動過于殷切,若是關系密切的人也就罷了,江北溟是誰?與他又有什麽關系?
這使彥清對他更生疑慮。
“宮中下人呢?你怎麽親自照料他?”彥清關切地問。
詠溯住的地方叫作詠懷宮,建在莫懷千仙殒之後,宮中可使喚的人越有十幾個。這些在彥清上回來被迫拜師時就清楚。
然而這次過來卻只見他一人,連那神獸姑娘都不在,撞進門時又是那番情景,不免要問上一問。
“輪番照顧了幾宿,神仙也受不住,我讓他們去休息了。”
說什麽俏皮話,自己就是個仙尊,不正在一側照料病人嗎?他大約是在叫苦讨要一些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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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清道:“辛苦你了。”
“你才辛苦,東奔西跑,這也要管那也要顧,也不想想,誰最省心……”詠溯似瞟非瞟的眼珠子裏道盡了委屈。
聽者明白,卻不能回應。
“咳,我與碧鱗約定三月後帶它去戲海,那時秋搖應已入輪回道了,屆時我們一起去吧?”
“真的?”詠溯喜悅,“只是,碧鱗去了海裏極有可能回不來的……”
“人往天去,水向海流,它有它的歸宿,否則也不會有這個夙願。”
“它在紫雲洞守了那麽久,你舍得它走?”
彥清接收到的記憶如同讀了畫本,并非是真正體會後留下的回憶,畢竟莫懷千沒有真正蘇醒。
這一問他不會答。
詠溯失望道:“待你重登仙位後再說吧!”
“也好。”
現在的彥清尚不能替莫懷千做決定,故而有些後悔對碧鱗許諾了。
“江北溟我帶走了。”
“回吧!你那師尊怕是要等急了!”
……
彥清扛走了江北溟,詠溯可算是松了一口氣。
阿暖推門進來只見床上空空蕩蕩,而詠溯抱着膝坐在地上,狼狽之狀好比經歷了一場惡戰。
“他人呢?”
“懷千将他帶走了。”
“什麽?!”阿暖驚恐不已。
“救回來了。”詠溯癱坐在地,屈指扣上自己的額,閉眼道,“救回來了……幸好……救回來了。”
……
江北溟回了碧空盡,繼續躺在床上昏睡,七日後方才蘇醒。
當時雲蜓仙子正守在身側,見他眼皮抖動,噩夢連連,立刻吩咐人去找了沉苌過來。
他夢中呓語,一會兒痛苦呻吟,一會兒悲憤呼喊,持續了好一陣。
此刻誰也喚不醒他,只能等着他的元神喚醒他自己。
看他這般模樣,當師尊的縱使深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免不了心生憐憫,他亦是焦急萬分。
突然,江北溟睜了眼,環顧四周,見着沉苌在他面前,惶恐悚懼,道:“師尊,師尊!那只兇獸死了嗎?它殺了好多人,它吸幹了水,所有人都沒水喝,他們的皮膚和土地一樣幹裂……”
“它死了,你打贏了它!”
他神志不清,還停留在與肥遺搏鬥的情境中,聽不進沉苌的話。
“它力氣好大,我打不過它,我打不過它……只能眼睜睜看着它襲擊村莊,他們都在看我,那些人都在看着我,”他自責地捶打自己,哭喊着,咳嗽不止,“可我打不過,看着我的人一群一群都死了!師尊……我太沒用了,太沒用了……”
“江北溟!”沉苌輕輕拍着他的背,又捧起他涕泗滂沱的臉,心疼不已,“沒事了,已經沒事了,肥遺已死,你渡了劫,順天而生,逆天改命,你做得很好!”
“你說什麽?”他終于冷靜了一些。
“為師說你逆天改命做得很好,肥遺已死,你救了萬千百姓,現已飛升上仙。”
江北溟正是最後一個知道自己戰勝了兇獸的人,他還不敢相信,一再确認:“我、我打死它了?”
師尊笑着點點頭。
“它、它被我打死了?”
師尊笑地更明顯了。
“我飛升了?今日是哪一天?”
“你已十八,今後為師再不喚你頑魚了,應當喚你……江金鵬。”
“嗚嗚嗚嗚。”不知怎地他又哭起來。
“這又是怎麽了?”
“怎麽飛升了還能有疼的感覺啊?”這便又恢複了稚氣。
他雖飛升,卻沒什麽修煉基礎,疼是自然的。飛升并不是說不必再修煉,只不過是比普通人更易進階而已。他的這次飛升可以解釋為渡劫的獎勵。
沉苌問:“哪裏疼?”
“哪裏都疼,腿上最疼!”
說着自己掀開了被子,打眼一瞧,那腿被裹成了粽子樣,中不中用尚不清楚,只覺得疼,插進樹杆子時都沒那麽疼。
“我的腿是不是廢了?”
沉苌又笑,眼前這怕疼又愛哭的樣子哪裏像個屠了兇獸的仙君啊,分明就是個孩子。
“師兄!”彥清進來。
一同進來的還有孟文希。他手中端着一碗湯藥。
“彥師弟,你可還好?”江北溟問。
“一切都好。”
彥清他心有愧疚,自揭過失:“怪我未能助師兄一臂之力,害你受苦了,實在對不住。”
江北溟只嘴上說着自己受了冷落,還揚言要将他養鬼的事告訴師尊,實際他卻從不會将這些放在心上。回憶了好一陣子才想起來秋搖眼睛受害這事。
“那個……眼睛還好嗎?”他特意避開姓名,只彥清聽得懂就行。
彥清道:“已大好。”
孟文希端着藥過來:“既然醒了就自己喝吧!”
“孟文希,我有話同你說。”江北溟見了他格外興奮,身上都不痛了。
“什麽話?”
“我逆了兇獸的天,改了百姓的命,怎樣?有沒有對我刮目相看?”他沾沾自喜,這話死活都惦記着要告訴他。
“不怎樣,醒了就自己喝藥吧!”孟文希将藥擺在他面前,冷冷道,“哪有師尊給徒弟熬藥的!真是沒大沒小!”
江北溟剛醒,他哪知道這些,喚道:“師尊?”
沉苌拿了藥就要喂他……
“诶诶诶,他自己沒手嗎?”孟文希奪過那碗,制止師尊喂藥,道,“你乖徒兒醒了,現在可以安心去休息了吧?”
很顯然,這話都是說給床上那位聽的。
“師尊……”他又是滿眼淚汪汪。
“為師是為你高興,快喝藥吧!”
那江北溟拿起碗來正要喝,有件事越想越憋屈,自己受了重傷,師尊疼惜他,這何錯之有啊?孟文希憑什麽陰陽怪氣的?
他瞪着孟文希道:“碧空盡屬你最刻薄!”
說完一口飲下,将碗丢給那刻薄之人。随後向師尊懷中一撲,當個乖乖寶。
“嘿!”孟文希睛鼓眼突要上去扒他。
他脖子上青筋都已爆出。彥清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沉苌一手抱在江北溟背上,一手去勾孟文希的指頭,捏了捏,又揉了揉。彥清也看得一清二楚。
“哼!”孟文希拿着空碗奪門而出。
江北溟聽見關門聲才從沉苌懷裏起來,自鳴得意:“嘿嘿,他怕我了!”
彥清實在于心不忍,道:“逆天師兄還是盡量遠離他的好。”
“你怎麽還叫我逆天師兄?快改了改了!叫我金鵬師兄!”
彥清心道,改不了,江北溟果真是逆天的命,這是在逆碧空盡的天呢……
“頑魚心性又發。”沉苌道,“還記得自己是怎麽回來的嗎?”
“想必定是彥師弟救了我?”
兩人同去同回,不是他還能是誰,江北溟再也想不到第二個人。
彥清道:“慚愧,确實是我将你運回來的,但要說‘救’,你得去謝詠溯仙尊。”
“哈?他怎會救我?”他不可思議地發笑。
“許是正巧遇見,”彥清問,“你絲毫沒有印象嗎?可有夢到什麽?”
說是巧合也只是搪塞江北溟,他可不覺得詠溯救他無任何目的。那日破門而入,詠溯的扮相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江北溟回憶片刻,印象全無,不過要說做夢倒是有一個,他不好意思說,卻抑制不住嘴角上揚。
沉苌都被引笑了,問:“這是做什麽美夢?笑得這樣甜?”
“真正救我的或不是什麽詠溯仙尊,而是一位美人!”
“美人?”師徒二人異口同聲。
“我與肥遺惡戰之時就覺自己大限已至,所以下了狠心要與之同歸于盡,之後便心安理得等着鬼差來接我呢!只是鬼差沒來,惶惶中瞧見一個貌若天仙的女子,像是來給我續命的!這才想起我那逆天改命之大業來!”
什麽美若天仙的女子?結合那日唐突,彥清猜測想必那人定是詠溯了,他或以元神進入到江北溟的神識中,如果是這樣,江北溟本該是無藥可求的……
“所幸有這夢,既然是夢,那女子便不存在,你這是自救,喚醒了自己。”沉苌引導道。
本眉木凝重的彥清望着他的師尊,兩人對視,心領神會。
能支撐起整個碧空盡的,可不僅僅是沉苌的仙術玄能,他的修為不止在功法上。
彥清自嘆,縱是詠溯、莫懷千之輩飛升早于沉苌,若說一眼道破天機而坦若止水的,他們都不及他。頓然心生敬佩。
“師尊,江師兄已無大礙,我想……回趟雲關。”彥清道。
“你去吧!”沉苌囑咐一句,“火藏于木,生機而焚,皆是因果。”
彥清沒太懂,記住便是了。
他恭敬作揖,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