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斷頭崖上花謝去
20.回鄉 斷頭崖上花謝去
花魄在此住下,這裏的壓寨夫人嘴上刻薄罵得難聽,一句話裏三個“婊”字,卻也未有再過分的了。她在“關禁閉”時就烙下病根,加上邊塞的摧殘,身體每況愈下,平日夫人只命她洗衣做飯不讓她幹重活,說寨中死年輕人不吉利,要她吊着命別死在這裏。
其間得到家兄中舉的好消息她生出了回鄉的念頭,直到又一年後遇着去往雲關方向的匪幫頭目才下定決心啓程回家。
這匪幫頭目彥清與塗山都認識,兩人異口同聲:“孟文希!”
花魄的回憶裏竟有孟文希!彥清想起師尊那時說的話,曾以為他只是江湖混混,不曾想當過匪幫頭目,手下人馬足有三百之多。
“這些兄弟今後都歸你管了,你給我好好帶他們!我哪日回來看他們面黃肌瘦我唯你是問!”孟文希道。
“放心放心!不過你這說甩手就甩手,還去雲關那麽遠,你到底要去幹嗎?”土匪頭子問。
“我呀,讨老婆去!”
“啥?出息!我就說那傳聞有假!你孟大王能學人修仙?哈哈哈哈哈!兄弟幾個聽着差點笑掉大牙!哈哈哈哈哈!”
孟文希喝了一大口酒,美滋滋道:“老婆讨得,仙也修得!這天下無藥可救咯!我不如上天做神仙抱得美人歸!”
四下歡笑戛然而止,土匪頭子問:“真、真要修仙去啊?”
“嗯!”
“哦,那,那個,這位花魄姑娘還老煩孟大王帶回雲關。”
“她怎麽了?”
“嗐!吃了不少苦!”他招招手讓孟文希附耳來,低聲訴苦,“她生得好看,悍婦容不下,來了這一年半載愣是一根手指頭都不讓碰……”
“王你媽進蒲!”悍婦聞着味道氣勢洶洶闖進來,“又在背地裏罵我呢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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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啊夫人。”這土匪頭子見了夫人與那日砍掉逃兵頭顱的仿佛不是同一人。
“你是什麽狗樣子我能不知道?還想打這婊 子的主意是不?全寨上下都打這主意你以為我不知道?狗男人!都他媽是狗男人!怎麽?跟姓孟的訴這苦呢?!”
“嫂子好!”姓孟的退後三米道。
“趕緊把這婊子給我帶走,看了就晦氣!”
“好的嫂子!”
……
下一個場景就是雲關了,孟文希按約定帶花魄回到故鄉,她兄長光耀門楣,家宅翻新換了匾額,差點沒認出是自己家。
“視線變得飄渺了?”彥清道。
“舟車勞頓,回鄉不易……”塗山悲痛不已,“我們看到的都是她當時的感受——記憶中是什麽樣就是什麽樣。”
“如此說來……”
“已是彌留之際。”
眼前人群扭動,時而天旋地轉,時而密密麻麻的飛蟲在眼前亂成一團,虛影朦胧仿佛身處噩夢之中。
她回來得“巧”,在門口撞見了父親。
“父親!父親!”氣若游絲的她想喊喊不動,只啞着嗓子叫着,流着淚。
她父親一開始以為自己老眼昏花,細看了很久才敢确認這是他的小女兒。
他上前又止步,伸出雙手又收回雙手,紅了眼眶卻收起淚光,背過身道:“去營地前我們已經斷絕關系了。”
似轟雷掣電劈得她靈魂稀碎。
秋搖卻看笑了,笑得陰森可怖:“哈哈哈,她還在為親情茍延殘喘!”
他額上咒印突顯,鬼氣溢出失了控,彥清急切喚道:“秋搖!秋搖!”
當務之急還是身邊的人重要,彥清半蹲着扛起露了鬼樣的秋搖快速離開,待出了花魄的記憶空間才把他放下。
秋搖失了智,刀尖一般的指甲直往彥清臉上抓。不得已彥清隔空一掌在他臉上印出一道控鬼符,秋搖才安定下來。他的控制咒不知不覺已無需符紙加持了。
彥清出兩指為介抵在他額上輸入元氣,慢慢地,額上咒印退下去了……
那邊秋搖忽然失控,這邊花魄精神崩塌。塗山還在花魄記憶中“陪着”她掙紮。
花魄閉上眼,沒有哀求,沒有再哭,沒有說話。她轉身離去,笑得和秋搖一樣失常,反複說着:“花要謝了!花早就謝了!花髒髒的早該謝了!哈哈哈哈!花要謝了!花早就謝了!花髒髒的早該謝了!哈哈哈哈!花要謝了……”
她走着,跌着,最後爬着,爬到山腳爬不動了。
“花、花魄?你怎這幅模樣了?”來人一男子,蹲下來貼着地問。
昔日服了迷藥蒙着眼,聲音卻是記着的!
“你是……淫賊!”
“當日犯了糊塗,我以為那事不知不覺就過去了,我知道自己錯了,年輕嘛誰沒犯過錯,那之後我害怕我爹揍我就沒敢認,那時要是你嫁給了我也不會有後來那些事了!不過還是怪你父親把你賣給了大財主!”男子該蹲為坐,繼續說,“好好一個姑娘被折騰成這樣,哎!我現在已有妻兒,知道你的苦,不如我帶你回家,我給我爹認錯!他年紀大了管不了那麽多,一定能容你……其實這麽多年,我一直沒忘記你,你看如何?”
花魄知道自己沒剩幾口氣了,卻不知為何這會兒忽覺身輕如燕,哪哪兒都不痛了。
明明周遭變得清晰,身處此境的塗山卻淚影婆娑,他知這是回光返照。
“你帶我去斷頭崖,我就聽你的跟你回去。”花魄道。
“斷頭崖?那處無人,去做什麽?再說你這身體……”
“我只是累了走不動路,躺着的事卻能幹。”
聽聞,男子照做。
花魄身無幾兩肉,卻很沉,将死之人都沉。
男子背着花魄爬到崖前腿已發軟,再多一步該喘不上氣了,放下花魄求饒道:“不行了,我先休息一會兒,此地無人,我們慢慢來!”
說完男子閉上眼休息養神。
花魄環顧四周,找到一塊像錐子一樣鋒利的大石頭,毫不猶豫地猛地向他喉口砸去,男子驚醒掙紮,卻都無用,這力氣像是無形的狂風卷起了無邊的黑寂能撞出無聲的雷鳴。
大概是天意。雷雨交加和那天一樣,仿佛在昨天仿佛隔着整一輩子。
她到死都沒想過用盡一生力氣去絞斷一個人的喉嚨比捅破天際更爽快。
斷頭崖下是亂葬崗,她本想在這裏了斷一切。
“黑心淫賊!你這個黑心的淫賊!哈哈哈哈哈……”
雨水和血液混在一起,崖上血淋淋一片,即使這樣,她依然停不下來,那黑心淫賊死一萬次都是不夠的!
“有一個字能讓原本不美的東西也變美……”
父親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她挖開男人的胸膛,掏出心髒,快速地、專注地用石塊雕刻着……
“變美了!變美了!快看啊你變美了……”她猙獰地笑着。
刻下最後一筆,她肆意大笑,捧起那朵“花”在雨中跳起“令将士歡愉的舞”,忽然,一切戛然而止,瘋瘋癫癫的花魄終于咽了氣。
那斷頭崖下就是亂葬崗,花魄成了鬼,在那裏為自己立了葬花冢。
人類交 媾是天之理,鬼魅近不得身,只有等罪行結束才能取那淫賊的性命。她四處飄蕩四處取淫賊性命。她徒手掏心,雕成一朵朵蓮花養在她的血池中。
她覺得這是在淨化他們的心。
那些被掏了心的人,屍體都藏在血池下,屍身被鎮壓,就成了邪祟。
“秋搖,還好嗎?”
他額上印記全消應當是好了。
“我受了幹擾。”秋搖低頭說。
“無事,有我在。”彥清實則還是擔心的,只是不能在嘴上說,無論如何也要擠出個笑容來安撫受了驚吓的小鬼朋友。
小鬼朋友心中回暖,拽着彥清一頭紮進他懷中:“你為我輸了不少元氣,對不起。”
彥清這會兒嘴都咧到耳朵下了,還在乎什麽元氣。心中想着,有這一出投懷送抱,就是都輸給他也無妨!彥清啊彥清,你生了情了!
他摸摸小鬼朋友的後腦勺道:“這點東西不打緊,打個坐就回來了。”
“沉苌仙尊有沒有教你,為顧大局而許諾撒的謊該怎麽破?”
這想必是想起來花魄父親許諾她那句“待你兄長坐鎮廟堂就能回家”,彥清不知他共鳴到了什麽,大概是和彥崇有關,他沒有問。
“師尊不教我這些,他要我自己悟。”
“……彥清悟出來了嗎?”
“悟出來了,從心的諾不是謊言哪怕他沒能做到,無心的諾即使他做到了也是騙人騙己。”
秋搖望着他:“從心許諾卻做不到,那被背叛的人就一定要承受這個苦嗎?”
“一定要,”彥清整理他的發,鋒利又柔和地答道,“從心許諾卻做不到,背叛與被背叛者都一樣在承受痛苦,沒有誰會好受,因此就不存在背叛了。”
“我怎知他從沒從心?”說完神色閃躲,又道,“花魄怎知她父親從沒從心?”
彥清揉揉他的腦袋,道:“他們怎樣我不知道,不過秋搖可以試試對我許諾,讓我也有機會吃吃這種苦!”
“……”秋搖閃躲得更厲害了,仔細一想,凝肅對視,鄭重道,“我不會随意對你許諾!”
“哦!”彥清笑道,“那若秋搖哪日對我許諾,定是真心的了!既是真心的,我斷不會在乎你做沒做到,我只求心,不求果。”
眼下兩頰緋紅,真是好看!彥清就愛看秋搖這個樣子,看似冷靜,眸色卻無處安放。
鬼修高超也有一點不好,死去的心又開始怦怦亂跳。
秋搖眨着眼左顧右盼,還真給他找到了脫身之法,道:“你那仙友從花魄記憶裏出來了,我們趕緊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