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下再無容身之所
19.花魄 天下再無容身之所
“小狐仙,”枕在臂上,姑娘終是恢複了神智,“我叫花魄。”
“花魄。我叫塗山尤涯。”塗山擦着她的淚,卻越抹越紅,怎麽擦都擦不掉那血淚,“你記得我!”
隔了十幾年,兩人才算完全相識。
“塗山尤涯,真好聽……”花魄的鬼體漸漸淡去,三魂七魄正從中流出,她笑着說,“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了。”
彥清設了屏障,為收魂多留些時間,也為塗山,也為真相。
“雲關的邪祟是誰在操控,你可知曉?”彥清問。
她合上眼搖搖頭。
再睜眼時反問:“怎麽還不收我?”
塗山将人往懷裏摟,此時的鬼體已在消散,如流體越摟越漏,重量驟減,他問:“花魄是怎麽死的?為何殺那些男子?為何要将他們的心雕刻成花?”
“他們的心太髒了,心加上‘花’字才能變幹淨……”
說完這句話,鬼體褪去,魂魄成了無形的雲煙。塗山仍不舍收她進魂瓶,他還沒弄清楚她到底是怎麽死的。
九尾狐天生仙力,可觸魂魄來探問她生平之事,不過需得魂魄同意。
塗山擡手施法,第一次被拒絕了,再來一次仍被拒絕了。他迫切道:“花魄,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想痛你所痛,苦你所苦……”
第三次,周圍環境突變,一個小姑娘向他們跑來,又從他們面前經過。
這是魂魄同意了塗山的探問,進入到了花魄的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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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魄出生書香世家,到了他父親這輩因朝代更疊頗多無奈,只當了個啓蒙先生。父親學識廣博,受其影響小姑娘自小愛讀書寫字。
一日,花魄問:“父親,這世間,什麽東西最美?”
父親擱下筆,抱起小花魄,說:“世上事物各有各的美,卻有一個字能讓原本不美的東西也變美!”
“是哪個字?”
父親讓小女兒握住筆,手把手寫下一個“花”字,說:“壓彎樹木的是積雪,漫天飛舞的是雪花,波濤洶湧的是巨浪,波光粼粼的是浪花,蠻悶毒害是煙瘴,春日美景是煙花……爹爹我啊,最喜手中這朵花,她是誰呀?”
“是花魄!”小姑娘稚嫩的聲音裏全部都是驕傲。
又一日,花魄長高了些,能自己出府玩耍了。
回來時手裏拿着塊帕子興沖沖給父親瞧:“我今日遇到一位小狐仙,他被人欺負哭了,我拿了帕子給他擦淚,看!這是他的淚花,父親的‘花字論’果然管用,他聽後立馬不哭了!”
父親擱筆贊她懂得體恤他人照顧弱小,至于什麽“小狐仙”只當是孩子間的綽號罷了。
塗山微微抿唇,道:“原來都是從她父親那裏學來的!”
再看,花團滿屋,屏風上的圖案與她洞穴石壁上刻的幾乎一模一樣,梳妝臺前花钿首飾齊全,這應當是女子的閨房了。
花魄的模樣漸漸顯現,清亮亮一位豆蔻少女,她正對鏡貼花黃。
塗山一直擰着眉,那日一別他被關進了宗族祠堂,此後再沒出過塗山。後來踏上碧空盡的天梯,頭昏恍惚,童年時的偶遇才再次清晰浮現于腦海中。
“養女兒果真如照料一支嬌花,不日亭亭玉立比見兒子更令人欣慰!”彥清驚嘆道。
秋搖不一樣,他只想到自家的獅子犬,不知它是否還在蠢蠢拉磨,道:“這便是你不喜歡獅子犬的原因?它若是只西施犬,是不是就不必拉磨了?”
這鬼少年的想法真是很奇葩,彥清兩眼一瞪看不懂他這般聯想是如何生成的,道:“難道秋搖以為養只獅子犬等同于養兒?”
“在我看來無有不同。”他低着頭,聲音不大,意志沖天。
幸好詠溯不在,沒當成秋搖的“兒”,也不必轉性投好彥清。
……
美好的事物都是令人心生歡喜的,有向往之心也是人之常情,只不過有的人懂得細心呵護,而有的人只顧霸占獲取。
是夜。一陣陣悶聲痛哭聽得人心驚肉跳,畫面忽閃,隐約可見一男子伏身壓在花魄床上做強 暴之象。
這是花魄的記憶,只能看着無法改變。
如他們所見,花魄被蒙住了眼,堵上了嘴,床邊迷煙焚盡,落了一地的灰,再看外頭雷雨交加,男子該是破窗而入,急得窗都未關上。
塗山撇過臉捂住嘴,咬牙忍着,不料用力過度不僅臉色鐵青眼中也布滿了血絲,悶恨之感湧上心頭氣急敗壞卻無能為力。
不止塗山,彥清和秋搖一樣感到痛心悲憤,恨不得手刃淫賊!
這回知道“天下淫賊還未除盡為何要輪回?”是什麽意思了。
沒有人能對施暴者無感,也沒有人能對受害者真正感同身受。
彥清拍拍他的肩,不做安慰,只道:“世上無人能真的痛她所痛,苦她所苦,勿要過分自責。”
塗山的牙打着顫,深吸一口氣卻不能平順呼出,低聲答:“……我知道。”
事發後,父親不再是父親,妥妥成了“人口販子”,将女兒許給了一戶商賈做妾。
書香門第本來最痛恨富商巨賈,但越是讀書人越是秉承門楣清正的道理。将失了身的女兒嫁做人婦那是失信的行為,萬不得已選一家大戶做妾也好過嫁給窮農吃苦頭,這是花魄父親的決定。
為了名聲,淫賊逍遙法外。花魄跪求父親別把她送人,父親說:“你不鎖好門窗這才失了貞潔,還怎嫁做他人婦?為父已盡力為你前程着想了!你就去吧!”
她含淚跪別父親。
“無禮之教!花父真真是被儒禮蒙了心!”彥清憤慨,“如此一來花魄的苦定還在後頭啊!”
秋搖淡然:“人間不就是這樣嗎?”
“我該留下信物,叫她需要時來尋我的……”塗山嘆息,只覺身心疲憊。
——
納妾不是娶妻,娶妻是拜父母,納妾則是拜正妻。那時她才13歲哪裏能忍住不哭。
“這一張花臉還怎麽沖喜?”這位正妻捏着她的下巴發狠,“你生得這番狐媚樣,是不是有花風癫?不然一身書香的好娘子怎麽會受得了我們這一身銅臭味!”
花臉、花風癫……
“‘花’字不是這樣用的!”頭還沒磕完,她猝然直立,公然頂撞正妻。
底下的人一聽“花風癫”都傻了眼,紛紛退至三米外。
這之後這家人以不敬尊長為由将花魄退了回去。
他父親也沒有埋怨,只是擔心女兒前路更難了。
不料,退回才三五天,“花風癫”的傳言便傳遍了大街小巷。
流言随時光總會消散,花父不再做其他打算了,心想不如養在深宅大院等消停了再說。
說是養,實則是關禁閉,她在裏頭哭,父親則在她房前嘆息:“家門不幸!”
此後,同在屋檐下只當無此人。
不足兩年,花魄的大哥要娶新婦,是位官家女子,官家結親最看重家底,不止花魄,祖上三代都要查個一清二楚。就此“花風癫”這一傳言再出,花魄被強 暴的事瞞不住了。
其間不知細節,畫面換新,又是拜別的情景。
父親說:“你去了那裏也是為國效力。”
“我到底要去哪裏?”
此時的花魄已經消瘦如柴。
父親擺擺手,只道:“随大營去就是了,此後我再不是你父親!若我們父女之緣未了再有機會相認,那定是你兄長坐鎮廟堂之時。”
意思很明白,父親迫于親家壓力要與女兒斷絕關系,還要送她去千裏之外,等哥哥考了功名不必看人臉色才有可能接她回來。
到了地方花魄才知大營是什麽,為國效力又是什麽。
彥清在書中讀到過,軍營之中将士難免心中郁結,因而随帶婦女為之慰藉。書中家國情懷頗深,赫赫戰功無不是舍小為大,奮勇殺敵取得的榮耀,區區小我何足挂齒?
再看眼下花魄,她身着裸露,粉黛厚重,在營中作舞,全然不見那時的明媚純青。方覺人性泯滅!
塗山痛心疾首,挺直腰板跪在這虛幻的回憶裏,腰脊是替花魄挺的,雙膝是為花魄跪的。他見那将領身下花魄側顏苦笑,仿佛時空交錯,正對着他微笑。明知碰不到她的臉,還是忍不住去觸摸……
“你怎都不怪我沒去尋你?”問完這一句,塗山淚如泉湧痛哭失聲。
最為敬仰的父親都靠不住,又怎會希冀于只有一面之緣的小孩來救她?
而就在此時,花魄猙獰地喊了一聲:“小狐仙……”
“我在!我在的!我在的!”無論塗山怎麽喊,她都是聽不見的。
這對視,晚了五年。
壓在她身的将士停下動作,氣息粗犷,問:“你說什麽?”
“……沒什麽,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
彥清、秋搖在此情境皆淚眼模糊,無言相對。彥清攬了攬秋搖的腰,在他額上親吻。秋搖沒有在意,全當他是有感而發。
十九歲,營中來了位會許山盟海誓的青年,他計劃帶着她逃跑,他的計劃聽起來十分周密,花魄心動不已。
逃兵等同于叛徒,後來這話體現得的淋漓盡致。
邊塞動蕩不安,土匪衆多,才逃出軍營,兩人就遭了劫,逃兵不舍随身財物,凸着兩只眼睛推花魄出去,道:“此女工夫了得,就留給各位兄弟好漢享樂吧!”
那土匪頭子手一揮,下屬松開逃兵,放了他自由。逃兵頭也不回顧自溜了。
土匪頭子問花魄:“你們從哪裏來?”
花魄說:“軍營。”
土匪頭子一聽,操氣家夥向那逃兵一刀砍下頭顱,吼道:“逃兵當死!”
花魄吓得跌倒在地,從未見過直接坎人頭顱的。
“姑娘,我們匪徒都是粗人蠻人,讓你受驚了!對不住!”他眼中鄙夷,嘴上自嘲。
“身在軍中多年倒忘了這世上還有氣骨存在,讓大哥見笑了!”她說得得體,實則大氣都不敢喘,只怕說錯了話沒有半分補救的餘地。
好在這土匪頭子并未為難她:“姑娘家住何方?若有順路,你便跟回去吧!”
花魄欣喜萬分,可又想起臨走時父親的話便不敢有這個念頭了,說:“我疾病纏身回去也是累贅,求大哥讓我自生自滅吧!”
“大哥”思量了片刻,對身邊随從說:“去請大夫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