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雙雙升階重聚閑舍
9.罪孽 雙雙升階重聚閑舍
彥清修煉不足一月就結了丹,按約定該是去見秋搖的日子。
昨日阿暖設宴說是祝賀他結丹,彥清心細一眼就看出這一定是受詠溯指示,他不記得莫懷千與這二人從前是怎樣的氛圍,就此刻來推測,他們或許真的形影不離琴瑟和鳴……
可哪又如何?他絕無可能放下秋搖與他二人逍遙世間,他豈是那麽容易被影響的?再說他修煉完全是為了秋搖,沒有其他理由!
如果詠溯是借酒抒情說些模棱兩可的話,那麽阿暖的酩酊大醉就是真心為三人重聚而高興。
心境不同,不過結局一樣,兩人都喝得不省人事。阿暖喝飽了酒會變回獸型,但是幼态樣,抱在懷裏耳朵會自然垂下養眼罩蓋在耳朵上,很難不讓人喜歡。
在把阿暖放回屋前,彥清瞧了眼他的師父,淡然道:“千一绫?”
那是詠溯那條銀白帛條,它聽見被喊了名字,從主人的衣襟探出一個窄平窄平的腦袋面朝彥清。
“将你主人捆了送回屋去!”
千一绫一聽,大受震驚,它捆過妖捆過魔入得天鑽得地就是沒綁過主人啊!
這這這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彥清看出了它的為難,就不為難他了,道:“那就讓他在這睡吧!”
許是心疼主人,它像是給了彥清一個白眼,随後低了低頭輕柔地裹住他的主人,飛回了屋去。
第二日清早,彥清來催詠溯帶他去見秋搖,誰知房中半個人影都沒有。
這番情況令他一時慌神,不過立刻又鎮定自若地回了閑舍,取了塊補竈臺的錐子型短玉,名為玉指。那是他第一天做詠溯仙尊的徒兒時,師父贈予他的傳音符,算是收徒禮。所謂傳音符就是通訊工具,有兩個訣,一個是傳喚訣,一個是指引訣。原以為不會有機會用到,便正好拿來補竈臺上缺的口,現在一想這老東西心機頗深,在這等着呢!
他念了一段指引訣,玉指的尖端指向西南,光芒微弱且閃爍緩慢,這說明距離甚遠。無妨,有跡可循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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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濃霾上升,月沉氤氲,秋搖盤坐運氣渡過又一個滿月。
他的鬼修在回鬼界那一天又進了一階,進階的好處有很多,比如再不會有小鬼敢破壞他的毒藥,上鬼市也不怕被其他鬼欺負。若去人間,混在人堆中,普通道士已無法察覺出異常,就是剛結丹的仙家也未必能一眼辨認。
倒也不是最高境界的鬼,他不怕日曬卻也不會受其影響出汗或改變體溫,發不能自長,皮無法更新,脈不分緩急……
總之在鬼界他已不用提心吊膽,運氣時可放松警惕,就毒發而言,比過去好過多了。
正因此,詠溯降至他絲毫沒有察覺。乘其不備,直接捏住了他的脖子如舉起一面旗幟般将他置于半空。
“真有你的!看來當年就該直接殺了你!”詠溯咬牙切齒,煩透了他。
那雙本就空洞的眼瞬間填滿了懼色,喉口發出梗塞之聲,手腳如被丢進熱鍋的活蝦一樣胡亂抓狂。慌亂中秋搖靈機一動化為魂魄來了個金蟬脫殼。
詠溯一個閃現追至可控範圍內,接着丢去兩枚封魂釘釘于他兩腕的寸口脈上,逃脫的魂魄被定住,立刻現出原相。鬼不敵仙,秋搖垂着頭但擡着眼,渾身顫抖,逃脫不得。
他眉頭高聳,眉間咒印如月滿之時一般紅得發亮。
詠溯冷冽一笑,做了仙法将那動彈不得的可憐鬼收入了魂瓶之中,到了人間一處破廟才将那鬼放出來。
一出來便要逃,甚至機智地召出幾個與自己魂魄一模一樣的幻影,分散周圍,自己再次化為魂魄混入其中四散奔逃。
然而壓根無用,詠溯既被稱為仙尊那仙法自是高明,困住一個秋搖這樣的鬼簡直小菜一碟。
“哎呦呦可憐的食毒鬼,你這麽怕我莫非你認得我?”
恐懼和心虛使他背脊伛偻,他還在顫抖,連聲音都是顫抖的:“你是……西夢太子?”
杏眼笑唇,像極了!如此貌美的男子300年來他也只認識那一個!
“西夢太子?”詠溯驚呼,一字更比一字重,“他不是在300年前就被你給毒死了嗎?不然你也不會成這幅樣子啊!”
這聲音尖銳刺耳,字字如箭射穿他的魂靈。
“你到底是誰?”秋搖嗚咽。
“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要管我們的事嗎?你就不聽,你非要管你非要管!”詠溯揪住他的衣領向一處重重摔去,“……你這是自作自受!”
他仙力極強,秋搖在他面前顯然不堪一擊。
“你到底是誰?”他崩潰道。
“我是誰你沒資格知道!或者你倒是可以說說你有什麽正當理由要害死鶴律?你若忏悔得好說不定我能饒你三魂七魄不散,你應該知道魂飛魄散的下場,而你的鎖魂咒可不會因為你魂魄碎成沙塵而一同消盡,到時候,這世間的一切都成了遙不可及,月滿之夜可……”
月滿之夜,四處分散的魂魄依然痛不能止,那時無毒也救。
“別說了!別說了!求你別說了!”秋搖跪地,“是我的錯!都是我都錯!都是我都錯!”
“是我嫉妒他,我嫉妒他!自從他來到比游,就博得了朝野上下所有人的贊嘆……”
“他是西夢的太子,和殿下身份相當,他們情投意合,他們高談闊論,話盡千山……而我,只是一個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侍讀而已!”
秋搖不服,沉寂了三百年的心魔在此刻一蘇醒便是爆發:“我只是個侍讀,殿下他不信我啊!”
他胡亂拍着地,悲憤哭訴:“鶴律他不是個好人!他嘴上說匡扶比游,事實上他利用殿下安邦定國的宏願要至他于死地!好幾次殿下身陷危機都是他害的!他真的不是個好人!”
“所以就憑你一己之見毒死了他?!”詠溯藐視而笑,質問道。
食毒鬼深受業障之苦,本來這月已經渡過的痛楚不知何原因來了個回馬槍。
他嘶聲慘叫,震撼天際。
尋到這裏,彥清收了“玉指”,以他那還不成熟的瞬移奔至聲音來源處。
“我毒死了他……”秋搖倒在地上無法起來。
一聲吼嘯已耗盡了力氣,他看起來就是一只羸弱的羔羊,倒在地上茍延殘喘,他頹喪而詭異地笑道:“我毒死了西夢太子,哈哈哈,他死之後西夢要整個比游為他陪葬……比游,沒了。”
秋搖痛哭起來,黑色的指甲穿于發間,似收緊的十片尖刀,深深紮入頭皮,凄嘆:“殿下的抱負……全被我毀了。”
“我死有餘辜,殿下沒将我千刀萬剮已是對我仁慈,我知道,知道的,我就算被比游百姓亂箭射死,軋成一堆肉泥也不足惜……”
他面垂于地,淡漠地判決着自己的罪孽。
彥清瞬移而至,聽了這段自白已然猜到了幾分。
他單膝跪地,溫熱的手掌附于那猙獰的十指之上。
秋搖驚愕,慌忙中拔出了那十片尖刀,擡頭看去。
墨色的血從頭頂流下,瞬間花了臉。
想逃,卻舉步艱難。
彥清提起衣袖試圖去揭那擋住容顏的血簾子,不料對方卻撇開了臉。
“我開始修煉了,秋搖!”
“你跟他修煉?”
彥清稍稍一頓:“只是暫時跟他,今後都跟你。”
詠溯木然:“……什麽暫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沒聽過?還跟他,跟他學什麽?學做鬼嗎?”
“反正不跟你!”
“嚯!他剛才說的你該都聽見了吧?他生前毒死了對比游而言如同命脈一般的西夢太子!而你的前世,正是比游國太子彥崇!”
雖已猜到幾分,可一旦被證實,心中仍多了份錯愕。
“前世是前世,如今無論西夢還是比游都已不在,天下大統,難道我還去複國不成?”
彥清再次撫于秋搖的臉頰,擦拭條條血印,低語道:“那日在茶樓聽書,你怎麽不說,你該早些告訴我的。”
“他敢說,你敢信?”詠溯搶了話。
看秋搖神情,這話倒是說對了。不過什麽“狐貍精”之謠言他肯定是不會信的。
“阿搖你性子寡淡,為人謙和,相處多日 你是騙不了我的,所以……生前毒害西夢太子一事,是否另有隐情?再有,你最後是怎麽死的?”
彥清對此尚有不解,就随口一問,哪知秋搖竟好似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尋尋覓覓終于遇上個知他疼他的親人,一開始潸然淚下,而後啼哭起來。
“親人”緊抱這個孩子,拍着他的背,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詠溯嗤笑一聲:“哼!”
秋搖他稍作緩和,卻仍在抽泣:“我因受嫉妒之害昏了頭,聽信一巫師的進言,他給了我毒藥,教我給西夢太子下毒,我喪天害理,死不足惜……”
彥清思量道:“巫師……”
“不關他的事,說到底只能怪我嫉妒心作祟,才鑄成大錯!”
“嫉妒?”彥清又問,“為何會這般嫉妒?”
他再次想起茶樓說書人講的故事,有些不安地探問道:“你,喜愛比游太子?”
秋搖推開懷抱,朝彥清瞪大了眼,又立刻回避那好似在期望着什麽的目光。
“……那便是了。”
這氛圍,詠溯是看不下去的,戲言道:“我說徒兒,你該不會在跟你前世争風吃醋吧?”
“要知道,待你飛升上仙,前世種種都将重現一般恢複到你的記憶中,那時看你還會不會原諒他!”好似胸有成竹,卻一改平時諧調。
“這一切與你又有何幹?”
“與我何幹?我已不想再說些諸如‘肝膽相照’的往事,省得叫你聽得越發生厭,可于我而言你600年前因惡戰而仙殒,自那時起,你輪回凡間棄我而去,我便猶如比翼單飛,墜于深淵不可自出,你道與我何幹?”
詠溯惆然:“你倒是不行不知其味!秋搖阿秋搖,別看他有這般同情,有無想過他也只有同情而已,你慘啊!你多慘!誰人聽了看了都是一陣憐憫由心而發,那我呢?逍遙仙尊,我上天入地,我快活我春風得意,我不配挽一絲憐憫?我不配嗎?”
彥清沉寂,牽着秋搖默不作聲。而秋搖尚可察覺他手心發冷,力道加劇,摩挲不止。
“你瞧我說這些他徒然是個事不關已的旁觀者!”詠溯靠近他們,居高臨下卻獨影卑微,是答複亦是自嘆,“與我何幹?我說過,我只是懷念舊友罷了!”
彥清确是有些動容的,僅憑滄海變桑田,而他卻磐石不移這一點,自覺那一句“與你何幹?”着實是冷漠無比。
欲起身正視,又考慮到秋搖總愛趁機而逃,便先将他扶起,護與身側,再與詠溯言:“既然飛升能憶起從前,你靜待便是,何苦來戳他逆鱗?”
“戳他逆鱗?若不是他,你早已重登仙位!”
“此話怎講?”
詠溯邪魅一笑:“你都說了‘靜待便是’!我又何須多言?等不及,你倒是快些飛升啊!”
就多餘問。
“我自會的,”彥清又側身對秋搖道,“我們走。”
見此狀,詠溯急忙挾住:“你真不跟我回去了?”
彥清擡眼淺笑:“還請仙尊,靜待便是。”
話末牽着秋搖揚長而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