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凡人全都不可信
7.月滿 凡人全都不可信
彥清喝酒不貪杯,意思到了就行,見有人離席他也跟着去道別,可還沒見着家主倒叫一個須胡的男子喊住。
“這位兄臺,請留步!”
“什麽事?”
“兄臺家中,近日可有何異常發生?”
彥清打量一番,這人中規中矩,未曾見過。要說異常嘛,一時也說不上來。
“吾乃澄源觀道士陳伯旭,道號心源,方才注意到你周身有鬼氣環繞,想問一問你近來可有不順?”
彥清一聽,心想哪來的鬼氣,仙氣才對!這道士道法不精,胡說八道。
“你看錯了。”
“兄臺!”陳道長追上去,“貧道斷不會看錯,今日周家大喜,親朋好友歡聚一堂,貧道不會拿這觸黴頭的事兒來尋不痛快,你再仔細想想家中是否有發生什麽詭異的事?”
被他這麽一說,倒是想起一件事來,家裏倔強的“小仙君”非不聽勸要煉毒,他倒要問一問道長修道是不是有這一步。
“心源道長,我家未有異常,不過确有一事不解,需道長幫忙指點指點。”
“兄臺請講!”
“敢問道長,求仙問道需制作毒藥自己服下嗎?”
陳道長斟酌道:“貧道修煉道法二十餘年,對此聞所未聞。”
“那以你之見,修仙之人煉毒自服是什麽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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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陳道長語塞,不太敢說,又覺這位兄臺十分真誠,思量片刻後答道,“煉毒自服恐怕只有自盡能解釋得通了!”
這位兄臺面色驟變,鄙夷地拱了拱手:“多謝指點。”
“且慢!且慢!”陳道長不依不撓,又追了上去,“修仙先修道修道先修心,只聽過修仙者有以牙還牙以暴制暴的,卻從未聽說有服毒自盡的,兄臺确定所言之人是位仙友?”
彥清駐足,回想起與秋搖初見,他一人昏睡在山上,衣着破爛,面色慘白,碎發遮眼,半點人都沒有更別說仙氣了。後來他住進閑舍,這個陰郁的少年提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他修仙,展示了一段雪天伐木後就自然而然以為他是個小仙君了。
陳道長接着說:“鬼怪吸人精元,長久以往定會傷人氣運,取人性命,兄臺萬不可掉以輕心,貧道帶了法器和符紙,還望兄臺準許我前往貴府一探究竟,到時若是貧道搞錯了,貧道定當賠禮道歉!”
“既如此,就跟我走吧!”
小仙君也好,鬼怪也好,給自己下毒是萬萬不行的!
可憐秋搖這會兒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毒藥只有在發作時服用才有效,等他發現辛苦煉制的藥不翼而飛時已為時已晚。
秋搖痛得恢複了原相,膚色慘白如骨,而咒印在額頭好似用利器割畫的血圖,從前還有頭發擋着,現在則成了渾身上下最顯眼的地方。長而尖銳的黑色指甲插入檐住,好像把力氣用在這裏就能減少些痛苦似的……
他原相的身上還有些許破口和燙傷,是那日求藥時留下的。
早知如此,這一夜就該規避在外。
早知如此,就不該當着他面做藥,以為這樣能激起他對修煉的興趣?真是太天真了!
早知如此,就不該來這閑舍,那人只不過一時興起大發慈悲救了個昏倒在山上的少年郎,哪裏就成了救贖他的理由了?
……
早知如此,“他”愛與西夢太子形影相随、耳鬓厮磨、置生死于度外……就該成全他!
“你騙我買壺就是為了毀我的藥!”食毒鬼忍受劇痛,顫抖着吶喊,“殿下!秋搖好痛啊!!!”
聞聲,陳伯旭與彥清破門而入,此刻鬼氣萦繞整個屋子,即使凡人也能辨別他是鬼還是仙。
“秋搖!”彥清急切而上。
卻被道長攔在結界之外:“莫要過去,這只食毒鬼少說已有百年之久,待我收了他!”
道長一手執鈴一手畫符,嘴裏念念有詞……
道士?被疼痛牽制住的魂魄僵硬無比,連擡頭都無比艱難,他瞥了一眼,道:“凡人果真都愛找道士捉鬼……”
秋搖做鬼三百年,鬼術也修煉了近百年,并非打不過道士,只不過會減少修為,所以只要能逃脫就絕不硬上。
但這次,他想破例。
道符從四方而來如一張網要将食毒鬼縛于其中,但那些符一靠近食毒鬼便立刻化為灰燼,顯然這些符根本奈何不了食毒鬼。
黃符無用,道長大汗淋漓,也不知道喝了一口什麽噴塗于劍上,又比劃了幾下,提劍向食毒鬼刺去……
“不要!!!”後方凡人心急如焚,一聲嘶吼下竟然拍碎了道長設的保護罩。
本是叫道士不要傷害他的同居者,再定睛一看,道士一口鮮血噴湧而出,還未來得及傷食毒鬼分毫自己倒重傷倒地,起不來了。
“秋搖!”彥清大步向前,卻被無形之力推了回去。
“別過去!”道長吊着一口氣“護住”同類,“這是只食毒鬼,專食毒藥飽腹,看這樣子應是毒發之際,只要我們不過去它應當無力傷人,我設個法将它困于原地,待我尋來仙尊再收它!”
說着道長空手比劃了幾下,用一張符貼于地,好似做召喚之術。
彥清嚼着道長的話,想那毒藥因是秋搖的解藥,自己大錯特錯害苦秋搖了!于是,趁道長做法他又向食毒鬼沖去。
這回沒被彈回來,也彈不動了,食毒鬼的鬼力都用在了對付道士上,現已消耗殆盡。
他縮成一團,散發着黑紅的氣息,哆哆嗦嗦地發出凄慘又鬼魅的聲音。
為他量身定制的衣裳裏已然是一具如遭受了殘害的屍體……
彥清将這只魂魄碎裂的鬼抱起貼于自己懷中,倉皇地取出他藏于囊中的酒瓶子,道:“秋搖,給你!快喝、快喝!”
他已失去意識,聽不清也看不清,只覺魂魄渙散,下一秒就要灰飛煙滅。這樣,也好。
彥清撬開他的嘴,将藥盡數灌下。
……
毒藥立竿見影,食毒鬼緩緩擡手,輕觸彥清的臉頰,冰涼的觸感讓彥清打了一激靈,頓然提了精神。
待秋搖看清楚了這人是彥清而非彥崇的幻影時便撒了手從他懷裏撤出,退至三米以外。
“秋搖,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鬼,你為什麽不早說你是鬼,你若早些告訴我、告訴我那對你而言是解藥而非毒藥,我定不會把它藏起來的!秋搖!你信我!”
“食毒鬼,不要執迷不悟!”陳道長重新站起來,夾着一道黃符向秋搖沖去。
兩人法力均損耗不少,再交手時與肉搏無異。不過符紙稍起作用,雖已解毒行動卻不甚靈活,一人一鬼,一個取巧力,一個下蠻力,一退一進不分上下,打了平手。
而彥清混在其中又想攔着道士又想去牽住食毒鬼,最是忙碌。
無論鬼神,他只知道自己和秋搖才是同處一室的熟人,那道士完全是個外人,在不知誰站理的情況下顯而易見應當護短!
他攔在秋搖前面,道士拿他沒辦法,大聲呵斥:“你做什麽?快點讓開!他是只惡鬼,會害人的!不要被他迷惑了!”
“他不曾害我,若說迷惑,那也是我自己願意的,你這道士,只請你來鑒別而已,你為何動手?他就算是鬼也是我的鬼,我養在家中,與你何幹?!”
“什麽?”陳道長瞋目橫眉,“這番高論我倒是頭一次聽說,簡直不可理喻!”
此時忽然一陣狂風襲來,條條帛帶從門外飛入,在空中形成一條寬道,奕奕仙人踏帛而來,猶如蜻蜓點水,步步飄逸。
“食毒鬼,哪裏跑!”
來者不善!方才那道士畫符做法莫不是在喚他?眼看不妙,彥清将秋搖的衣袖緊緊拽住。
“詠溯仙尊!”陳伯旭上前恭迎。
秋搖一聽,這道士竟還有仙家靠山,再不走就真完了!
那仙尊也未及時出手,端詳了一番,嗤笑道:“原來是你!”
再一看護在食毒鬼前頭的凡人,眉宇間分外熟悉,目光凝聚,以仙法窺探,驟然心頭一顫,仙氣四散,踟蹰不前。
“仙尊?”
他只目不轉睛望着彥清,全然忘了是來幹嘛的了。
彥清護着秋搖一退再退,手中衣袖也拽得更緊了。哪知他與那仙人四目相對時,秋搖以指甲為刺刀劃破了衣袖,飛身破窗,斷袖而逃!
陳伯旭反應靈敏也跳窗而出。
“秋搖!”彥清追去。
“別追了!”仙人道,“別的鬼逃了難追,這只嘛,逃不掉的!”
“不許捉他,也不要殺他!”
凡人奪過道士手裏的劍,劍鋒抵于頸上,稍一用力便可見血封喉。
眼下只有這一條人命可以當做籌碼。
仙人搖頭,無奈嘆了一聲:“又來。”
“什麽意思?”
“他對你我而言重要的很,我哪敢殺他,”這仙人話語輕浮,又像哄孩童一般,“不過你需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
“先把劍放下!”
“就這個?”
“當然不是!你先放下才好商量。”
彥清又不傻,這話的意思就是說他這塊籌碼挺有用,可以作為談判工具。便又用了些力,道:“你先說,我才放。”
架在脖子上的劍鋒滲出血珠,仙人見之凜然,無奈下一掌拍在凡人腕上,那劍如拉滿弓的箭矢一般飛射出去,紮穿廊柱。
沖擊力使彥清失去平衡,跟着劍的方向摔了個五體投地,仙人将他翻過身來,在他身上跨蹲着,揪住他的衣襟問:“你自刎的本事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
彥清很是不服,翻眼不答。
陳伯旭倒是瞧出了個所以然來,問:“聽仙尊之言,是與他認識?”
“我們啊,何止認識,六百年前情投意合,雙宿雙 飛,三百年前對床夜雨,情意綿綿,你管這叫認識?”仙人向陳伯旭看去,眼裏滿是得意。
陳伯旭認識這位仙人已有些時日,平時尋歡作樂沒個正形尚且當他是個逍遙仙君,只是這話也太過浮滑輕狂,實在令人羞恥臉紅,他恨不得一巴掌扇死這張多事的嘴!
“我不認識你,請你自重!”身下凡人字字重音。
“你只是忘了,很快你就會想起來的。”仙人這才松開手。
“你要我答應一個要求你們就不殺他,到底是什麽要求?”
“簡單。”仙人以手背輕撫他臉上肌膚,“即日起開始修仙,我教你!”
怎麽人人都要他修仙?不過此刻已由不得彥清求解。
他有一萬個不修仙的理由,秋搖天天求,求了一個月,他就拒絕了一個月。而今,修仙或可保秋搖魂體不損,這一個理由足以讓他閉着眼答應。
他懊悔也自責,倘若當初聽了秋搖的話早早開始修煉,他一定不會離他而去。
“我如何信你?”彥清還是不放心。
“修煉對你沒壞處,只要你好好修煉一個月,我保證你順利結丹,到時我就帶你去見他,這個獎勵不錯吧?”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仙人俯身調笑道,“我的好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