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食毒鬼無毒可食
6.煉毒 食毒鬼無毒可食
住在閑舍多日,辰起酉睡,吃五谷雜糧,穿上新衣裳,秋搖越發像個人了。
“彥清,明日起開始修仙可好?”
只這一件事,每日必問,絕不懈怠。
彥清也并不倦煩,每日都有各種理由拒絕——
“我就想嘗嘗生老病死的滋味!”
“我天性懶散,吃不得修煉的苦。”
“我可沒那麽高遠的志向,蒼生與我何幹!”
“我貪戀凡塵,肯定不是修仙的料。”
“……”
一日。
“彥清,我出門一趟,酉時可能回不來,你不必等我,也不必為了留燈。”秋搖做完了家務,申請外出。
“要去哪裏?幹什麽去?”
“唔,采藥,我修煉用。”
“哦,你去吧!小心些。”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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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月圓還有五日,今時不同往昔,漂泊的鬼與有家的鬼大不相同。這個月圓夜,萬萬不能現出鬼形,不能讓彥清察覺出他是鬼而非小仙君。
凡人最會雇道士捉鬼。秋搖怎敢保證彥清與旁人不同?
自制的毒藥需是越新鮮越好,尤其是人間的毒半點囤不起來,因為囤來無用,凡間的東西就是樣樣短,壽命短、記性短、藥效也短。
這回必須毒上加毒才可能挺過一整夜。
“凡間什麽都短,偏偏夜卻那麽長!”秋搖尋毒,實在苦惱。
先去枯雨林捉鸩鳥,再到往生崖采斷腸草,最後去赤炎山挖鶴頂紅,三者以酒相彙,一口飲下飄飄然也!
然這三樣東西都不易得。鸩鳥處多隼,隼這種兇禽陰陽相通,又食鸩鳥,想要得到鸩鳥的腹羽必先過隼這關。秋搖是有備而去的,一路從猛獸口中争奪新鮮屍肉。為什麽要争奪動物屍首不知道殺生?因為濫造殺業對鬼來說會受到反噬,特別是會一些鬼術卻又道行不高的鬼。秋搖将屍肉撒在枯雨林,待隼吃飽喝足再去捉鸩鳥。
采斷腸草簡單一些,反正從崖上摔下來也摔不死,鬼嘛,除非正巧有修道者收魂鎮魄,否則最多不過靈魂像散架,躺一會兒又會聚起來……
挖鶴頂紅最容易,鶴頂紅不是鶴頂,是一種如鶴頂一樣紅的礦石,故稱鶴頂紅,赤炎山上到處都是,只不過這山冒着一種天然氣體,接觸空氣便冒火,所以極熱。
……
彥清知道他酉時不一定能回來,卻還是留了門也留了燈。朝夕相處不達一月習慣卻已養成,人未歸,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人啊,一旦有了惦念就不自在了。”睡不着不如起來讀書。
二更、三更,不知不覺,書落了地,彥清睡着了。
秋搖回來時已是四更有餘,見彥清合着眼靠坐在榻上,以為他睡得不熟,內疚道:“說了不用等我。”
彥清睡熟,無反應,秋搖給他蓋好被子,又道:“酉時以後辰時以前互不幹擾,這還是你提的呢,怎這麽快就忘了?”
接着熄了燈,去院子裏整理那些毒物。直至雞鳴才回屋去睡。
一個睡下一個醒來。
彥清幾乎是跳起來的,似乎做了一場噩夢,夢醒,見同居者已歸來,心中懸石總算放下了。
走到院子裏,瞧見多了幾樣東西,上去查看。斷腸草他是認得的,即使已被磨成了殘渣倒在地上,再看殘留的粉末,橘紅顯眼,曾在書中見過描述,這莫非是鶴頂紅?再一看還有一灘花色奇異的羽毛?恍然間他退卻三分,疑慮自問道:“修仙還需制毒?”
秋搖還在休息,他未擅自挪動。
晌午,秋搖起來,見桌上有一竹條,上頭寫道:午時歸,清。
這是個留言條,出門要與同住者知曉是他們之前說好的。
這字倒未變,與“太子殿下”的書法一般無二。秋搖收入囊中。
昨夜怕吵醒彥清沒有将毒煉制完成,今日繼續。
剛開工,同住者回來了。
“秋搖!”他急沖沖回來,面色可怖,“停下,不要做了!”
他拽住秋搖的手腕奮力往自己身邊扯,眉頭緊蹙,兩眼惶恐,道:“秋搖,修煉不可走火入魔!咱們不做這個好不好?”
秋搖自是茫然不解,問:“怎麽?你這是從哪裏回來?去……見了誰?”
若不是見了誰,聊過什麽,怎麽會這般神情?
“我查閱了求仙問道之類的書籍,沒有哪篇說修仙需要煉毒,除非……”
“什麽?”
“除非急功近利,元氣逆轉,心神擾亂,化身成魔!”他心中憂慮,脫口而出,“秋搖,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塵垢不沾,俗相不染。虛空寧宓,混然無物……”
這是修道最基礎的咒語,名為《清心訣》,消失的這半天原是研究這些去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彥清!”咒語被打斷,秋搖喜出望外,“你願意修煉了?”
解咒有望,入輪回道有望!豈不讓人欣喜若狂?
聞言,彥清卻恢複了平靜:“我不願,勸你也就此打住吧!修仙不易,稍有不慎便墜入魔道,到時無可救藥,那該如何自處?”
原來不似秋搖想的那般,他只是學得快,看過就記住了。他垂下頭:“我沒有走火入魔,世間的雜書內容大多貧瘠,還是少看為好,你若肯修煉自會懂的。”
說完繼續煉他的毒。
這“孩子”不僅不聽勸還貶抑他學識不精、輕信雜書,這不正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彥清還是覺得不對頭,哪有正經學問教人煉毒的?無論如何“煉毒”與“修仙”這兩者怎麽也聯系不到一會兒去。
秋搖亦是沒想到成天說着對修仙問道不感興趣的同居者會管他煉什麽毒……早知如此就該瞞着他了。
“如何修煉且放一邊,我問你,這毒煉成了是做何用途?”
“我自己吃。”秋搖淡然。
“你,你還說沒有走火入魔!”
彥清可謂是心急如焚而卻束手無策。圍着那煉毒的少年來回踱步,時而欲言又止時而嗳聲嘆息。
晃得秋搖實在眼煩,道:“躲遠些,凡人莫要靠近!”
還來勁了!真是又氣又無奈,幹脆回屋,袖手置之罷!
三毒就緒,彙入酒中,成了!
秋搖将它收好,一絲不茍地清理了院子,這要是被家禽蔬果沾染上一點可就出大事了。
聞院中沒了動靜,屋裏那位可是急壞了,生怕這位執拗又淡漠的同居“小仙君”就此真一命嗚呼了,彥清奔走而出,見那不要命的少年坐于廊下,問:“喝了?”
“還未到吉時。”
彥清稍有舒緩,問:“什麽時候服用?”
“月滿之夜。”
這月十五正是去喝喜酒的日子。
彥清提醒:“那晚周纨娶妻,你要同我一起去喝喜酒。”
“我不去。我與他不熟,二來我也不是你親友兄弟,不該與你同去。”
話雖沒錯,卻聽着刺耳。
彥清也無多強求,甩袖道:“那便随你。”
十五當天,赴宴的随禮本該早早備好,奈何檢查時發現好好的茶具竟少了一盞,禮不成套可還得了?彥清驚呼:“哎呀,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家裏的鬼被人吓了一跳,手中彈棋擊了個空直直落地。
沒等鬼出聲,人言:“要贈給周纨的茶具竟少了一盞!你可曾瞧見?”
鬼瞪着兩眼搖搖頭。
“我這就去城裏一趟,配一盞新壺,你在家候着,要是昏時還未歸,你便替我去周纨家祝賀,我準保散席前到!”
昏時就是戌時,新娘子清早出門離了娘家,到夫家或說到自家時正好黃昏,所以宴席通常戌時開始。
彥清說着就穿上外衣要出門,秋搖一想這哪行啊,不說他與周纨不熟悉,就是十分熟悉,那人氣旺盛之場所加之還是喜宴,他一個鬼去參加,也是萬萬不妥啊!
他牽住彥清,道:“我去買,我走得快!”
彥清作揖,道:“那就有勞了!”
游離世間三百年的少年鬼,死時是少年,就一直是少年,長相是,心性也是。
自古貴重之物都愛藏于枕下,無論是人是鬼。
彥清到秋搖榻上翻找,果不其然在側邊暗格中找到了那瓶毒藥……
秋搖腳程最快,但買賣交易不如彥清,需花些工夫。
彥清沐浴完,換上華服,聽到院中有動靜,知是秋搖回來了,時間正好!
“秋搖,可有買到?”彥清笑臉相迎,接過少年手中物品,打開查看,“正是這盞!多謝多謝!”
少年疑惑,這人怎的如此激動,新郎官又不是他!不過少年心軟,見同居者高興,他便也跟着瞎高興起來:“那就快去吧!我回來時路過周家,賓客已陸續入席了。”
“是是是,這就去。”
本以為臨去前還要勸一勸他去讨杯喜酒喝,秋搖知道凡間辦喜事就是叫花子上門要飯東家也不會攆他走,更何況是鄰裏;或者會對他囑咐幾句,關于那毒酒……
但都沒有,彥清好像真将這些抛之腦後一般半個字都不提,就這麽歡歡喜喜走了。
留下秋搖看家,把院子和竈臺又打掃了一遍,将彥清剛才換下的衣物扔進未倒掉的沐浴水中,揉搓幾遍後再用清水洗淨。閑來無事用不着浪費鬼術,而且親手幹活對修煉也有好處,他果真是越來越像個活人了。
洗完了衣服,見彥清床鋪不太整潔,便去整理,翻開被褥折疊,一個精致的壺滾了出來,這壺再熟悉不過了,不就是早上彥清為之急得跳腳那一盞嗎?
秋搖拾起來将它放在榻邊的案上,喃喃道:“真是個糊塗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