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3)
條蛇腹隧道曾是占婆王所留,石門後的空間位于古城中央,距離“屍眼”密室中隐藏的真相,幾乎觸手可及。可在錢寶山查看之後才發現,事情并沒有他預期中的那麽簡單,以他自己的能力,根本無法進入“屍眼”。
野人山裏危機四伏,只要錯走一步就會落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但是錢寶山深信“運氣”并沒有抛棄自己,只不過時機尚未成熟,他正待仔細搜尋,可司馬灰等人已從後緊追而至。錢寶山不敢直接露面,就先伏在了牆角躲了起來。他偷聽到司馬灰等人的交談,得知那四人竟然識破了海底,也不免暗暗心驚,就悄然接近,找機會破壞了宿營燈,又趁亂盜走了白磷燃燒彈,使衆人失去了全部照明裝備,困在黑暗裏無法再有任何行動,這才現身出來說明緣由,并曉以利害,希望雙方能夠達成一筆交易。
錢寶山承認此前是利用了探險隊,正是他隐瞞了野人山裏的真實情況,才導致許多人員直接或間接傷亡。可眼下參與野人山行動的所有幸存者,都被困在此地,即使翻了臉鬥個兩敗俱傷也于事無補。所以錢寶山許諾,只要司馬灰等人不再保持敵對關系,并協助其找到找出“屍眼”,他就會提供逃出野人山大裂谷的安全路線,事後除了先前應允玉飛燕的酬勞,還另有一筆重金相謝,錢不是問題,多少位數随便諸位開口,他絕對如數奉上。
錢寶山一再強調,凡是能夠讓衆人知道的情況,他都已經和盤托出,同時也提出三個條件:一是關于“屍眼”密室裏到底有些什麽;二是綠色墳墓的真實面目和身份;三是他究竟如何隐藏在探險隊中而不被衆人發現。總之這三個條件,是任何人都不能接觸的底限。他最後說道:“倘若你們覺得這些條件行得通,咱們現在一言而決,可不快當?”
司馬灰耐着性子,聽錢寶山說了好一陣,他知道綠色墳墓絕非善類,這番承諾豈能輕信?只是司馬灰仍然想象不出,當初綠色墳墓如何藏在衆人身邊而不被發覺。這古城裏滿是淤泥積水,又兼深邃寬闊,滿目漆黑,能夠暫時隐匿行跡也就罷了,可那架蚊式特種運輸機裏,空間是何等狹窄局促,眼皮子底下怎麽可能藏得住人?錢寶山雖然自稱是個活人,但為什麽從來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何況腦部被子彈貫穿,天靈蓋都差點被揭掉了,卻依舊行動如常。而且這周圍滿目漆黑,在不借助任何光源的情況下,他仍然可以洞悉一切。司馬灰一邊聽對方述說經過,一邊暗中思索種種可能,目前無法确定的因素極多,不過有一點可以斷言——綠色墳墓提出的三個秘密,只要能夠找機會破解其中一個,就會對其構成直接威脅,于是作出妥協的姿态假意相信,問道:“我們沒有光源,在黑暗中寸步難行,要如何相助?”
玉飛燕也将信将疑地向錢寶山問道:“畢竟空口無憑,讓我們怎麽信得過你?”阿脆暗中皺眉,低聲對玉飛燕說:“你還敢信?”
羅大舌頭早就沉不住氣了,只是在黑暗中發作不得,咒罵道:“誰他媽要是相信這些鬼話,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玉飛燕心想:這是司馬灰先接的話,怎麽你們反都責怪起我來了?她不免有些惱火,覺得阿脆等人畢竟跟自己不是同路。比不得山林隊老少團的那些生死兄弟,隔閡之心一起,就無意識地向側面挪了半步,不料足下剛好踏中一件物事。她極是敏銳,憑感觸知道似乎是個壓簧般的銷器,立刻想起此前在美軍運輸車上看到的貨物,身上頓時出了一層冷汗,驚道:“地雷!”
其餘三人聽得此言,也都吓了一跳,司馬灰情知不妙,忙叫道:“誰也別動!”可身旁的羅大舌頭已出于本能反應,來了個緊急卧倒,哪知手底下也按中了一顆地雷的觸發器,他叫聲:“糟了!”幸好慌亂之中沒有縮手,立即全力維持住俯卧撐的姿勢,保持着身體重心,再也不敢稍動。
阿脆輕輕按住玉飛燕的肩膀,以示撫慰:“你千萬別動。”玉飛燕萬念俱灰:“我完了,你快躲開吧。”阿脆不答,摸到玉飛燕腳下踏中的地雷,在黑暗中仔細辨別地雷的形狀與輪廓,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對司馬灰說:“是枚松發式反步兵雷,只要一擡腳……腿就沒了。”
司馬灰深知這種地雷的厲害之處,是專門用以殺傷步兵,雖然炸不死人,卻足能把腿炸廢了,使其喪失作戰能力,從而成為同伴的累贅。而且采用的是松發式引爆,觸發後受力稍稍變化,就會立刻爆炸,大羅神仙也脫不開身,即便找來工兵部隊的排雷專家,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安全拆除。大概當年修築史迪威公路的時候,附近的山區還有不少日軍沒有被消滅,為了防止他們來破壞公路,路邊常要埋設反步兵雷,布雷也是施工部隊的日常任務之一,所以美軍車隊裝載的物資裏才會有這些東西。司馬灰急得額上蹦起青筋,暗罵錢寶山好陰毒的手段,剛才不僅偷走了白磷手榴彈,還悄然無聲地在衆人身邊放置了地雷。
這時衆人忽覺眼前一亮,原來是錢寶山點燃了附近的一盞子母大銅燈,那銅燈被鑄成九頭黑蛇之形,九個蛇頭裏都有人脂人膏和魚油,稱為千年火、萬載爐,蛇身裏藏着撚芯和油路,只須點燃其中之一,便九頭齊亮,立時間照徹百步。
司馬灰揉了揉眼,借着燈光向四周一看,見置身之處,是座神壇般的大殿,殿堂極高極廣,周遭有五道層層下行的回廊,每一層都環繞着史詩般瑰麗壯闊的大幅彩色壁繪。四角有暗泉湧動不竭,正中巍然矗立着一座形狀奇怪的大腹古塔,周遭龛洞內裝有金珠寶玉,萬象羅目,都不是人間之物,又有一尊生出四手四足的怪蟒雕像,四手分持法螺、蓮子、權杖、輪寶,遍披鱗甲的軀體盤繞在塔身之上。司馬灰和阿脆等人,恰是位于當中一條回廊之內,腳旁地面的石板裂隙裏,擺了六七顆反步兵雷,玉飛燕和羅大舌頭,恰好各自踏中一顆。二人冷汗涔涔滴下,身體也因極度緊張而變得僵硬。
錢寶山躲在高聳的銅燈底下,冷冷地說道:“看來你們比我更清楚這種反步兵雷的可怕之處,在精神和身體的雙重壓力下,沒有人能堅持太久。”錢寶山自稱做了幾十年軍火生意,最是擅長排雷,現在能救玉飛燕和羅大舌頭的只有他,如果司馬灰不想眼睜睜看着同伴被炸得血肉橫飛,就必須聽從他的一切指令,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錢寶山告訴司馬灰,那四手四足的怪蟒,相傳是冥古時的屍神雕像,怪蟒無眼,口中銜有一尊寶函,其中放有開啓“屍眼”密室的鑰匙。錢寶山在占婆王棺椁中見過圖形,對這些隐藏在沉寂下的詭異玄機了然于胸,他曾在隧道裏看到司馬灰施展攀檐過壁的本領,就命司馬灰先解除武裝,只帶上鴨嘴槊,攀到塔頂尋找寶函。
司馬灰低頭看了一眼地下的反步兵雷,他清楚這種美國佬造的地雷極是歹毒,一旦觸發了就無法解除,連經驗最豐富的工兵排雷專家都未必有三成把握,誰又能保證倒騰地雷的軍火販子就懂得拆解地雷?販賣毒品的還未必自己到田裏種罂粟呢,更何況錢寶山行事陰險狠毒,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作出的承諾絕不可能兌現。
羅大舌頭趴在地上,腰上傷口又被撕裂,鮮血流個不住,已經感到自己難以支撐,他心知必然無幸,便咬牙切齒地對司馬灰說:“我這回徹底沒救了,要是眼睛和胳膊都炸沒了,那還活個什麽勁?你和阿脆趕緊離遠些給我來一槍,照着腦袋打,讓我死得痛快點,但是你們一定替我把錢寶山那個王八操的碎屍萬段,我先走一步,上黃泉路上等着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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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灰對羅大舌頭說:“我給你腦袋來一槍,你他媽倒是痛快了,我的整個餘生就都得生活在噩夢當中了,雖然我的餘生可能也超不過今天。”
玉飛燕在旁聽了,心頭一陣發酸,又想既然別人下不去手,只好自己圖個了斷。便對司馬灰說:“我有時候是脾氣不大好,你可別記恨我……”
司馬灰神色黯然,似乎對玉飛燕的話充耳不聞,只從她背後抽出鴨嘴槊帶在自己身上,然後解下沖鋒手槍和獵刀,擡腳看了看鞋底,見全是在洞窟裏沾來的稀泥,就用水布使勁抹了幾抹,又随手将水布丢給阿脆,再不向其餘三人看上一眼,縱身翻下回廊,施展“倒脫靴”攀上了石塔。
那座古塔和蟒身均是陡峭險峻,司馬灰不敢大意,仗着身手敏捷,不輸猿猱,一口氣爬到絕高處,抱着塔頂往下一看,殿邊的阿脆、羅大舌頭、玉飛燕三人,已經只剩下一團渾在一處的黑影,分不出誰是誰了。他深吸一口氣,強忍着肩傷帶來的劇痛,又經塔頂攀至蟒首,果然見蟒口大張,咬住一個形似蛇眼的寶函,裏面藏有一條鎏金錾銀的四腳蛇,大小接近常人手臂。司馬灰探身取出四腳蛇,連同鴨嘴槊都插到背後,再從蟒頭向下觀瞧,殿底鋪就的巨磚,也在燈火下顯出一大片黑蒙蒙的圖形,細加辨認,依稀就是那座屍神古塔之形,若不是攀至絕高之所,也根本發現不了地面還有圖案,而“屍眼”密室就藏在蟒首額頭的陰影下。
司馬灰看明位置,立即從古塔上面倒溜下來,尋到石磚近前,用鴨嘴槊刮開泥土,撬動那塊石磚邊緣,果然松動起來,磚下則暴露出鑄有圓形古怪印記的銅板,約是一米見方。将鎏金蜥蜴置于其上,四只爪子恰可嵌入銅印。司馬灰按住鎏金蜥蜴,逆時針轉動半圈,合攏了鎖扣,四腳蛇已與銅蓋結成一體,他雙手抓牢提手向上拽動,轟然洞開一處地穴,從裏面沖出一股黑氣,大殿內的燈燭都跟着暗了一暗。
司馬灰知道腐氣厲害,不敢離近了去看地穴裏的情形,就閃在一旁對錢寶山說:“你讓我做的事,現在可都做成了,那兩顆反步兵雷怎麽辦?”
錢寶山不緊不慢地答道:“反正都已經拖了這麽久,還急什麽?就算趕着變鬼投胎,可也不用争這一時三刻嗄。”
司馬灰暗中起急,又問:“你是不是根本不會拆除美制反步兵雷,也根本沒打算讓我們活着離開野人山?”
錢寶山深信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對抗“運氣”,這種超越了一切恐懼的感覺,讓他猶如置身天國,而且全部事情的發展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屍眼”裏的秘密已近在眼前,哪裏還将這幾個人放在眼內,于是冷笑不答。
司馬灰見所料不差,眼中幾乎噴出火來,怒道:“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這輩子最恨言而無信、出爾反爾之徒,還有欺心瞞天販賣軍火、毒品的販子,以你的所作所為,撞在我手裏死個十回都不嫌多。”
錢寶山毫不在乎,索性從銅燈後探身出來說道:“你真以為憑你這猴崽子。就能動得了我嗎?”
司馬灰指着錢寶山道:“就算你當真是神佛下界,老子今天也要動你一動。”
錢寶山雖然有恃無恐,但他生性謹慎,慣于猜忌,難免生出些許疑惑,料不準會有什麽變故出現,試探道:“你憑什麽口出狂言?”
司馬灰說:“天底下只有一種辦法,可以對付一個正在走運的人。”
錢寶山一怔:“絕不可能……那……那是什麽辦法?”
第七話 消失于密室之中
錢寶山深信占婆王的屍皮面具,可以給自己帶來“運氣”,沒人可以否認“運氣”的存在,因為成敗兩端的天平究竟會傾斜向何方,最後往往都是被這種極其微妙因素所左右,但它也是無形無質,甚至沒有具體的标準可以測量。此刻聽了司馬灰的話,心中也不免有些疑忌。
只聽司馬灰接着說道:“你還別不相信,這世界上确實有一種力量可以對付運氣好的人,就是想辦法比他的運氣更好。”
錢寶山聽出司馬灰只是危言聳聽,終于放下心來,冷冷地說道:“你以為就憑你的運氣,及得上永遠需要人們擡頭仰視的占婆王?”
司馬灰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是炒菜糊,做飯糊,就是打麻将不糊,真要是走大運也不會跑到緬甸來參加游擊隊了,更不會在深山裏遇上你這不人不鬼的怪物……”
錢寶山獰笑道:“你要是修些口德,或許八輩子之後還能走運。”他發現司馬灰只是不斷地東拉西扯,似乎在有意拖延時間,唯恐夜長夢多,頓時警覺起來,并從銅燈後閃身出來,仍藏身在燈影下的黑暗裏,正待接近洞開的地穴,卻聽司馬灰話厲聲喝道:“其實占婆王的臉上,根本就不存在‘運氣’。”
原來司馬灰進入到黃金蜘蛛城最深處的大殿中,見到石門後有幅內容奇異的壁畫。他記得玉飛燕曾經說過,占婆王朝是采取神權統治,信奉吠陀獸主,以人面容貌區分尊卑,古塔與蟒蛇為恐怖之相,預示着終結與死亡,古城周圍的浮雕也基本上都是以此為主。仿佛這就是一座“死亡之城”,而石門後的壁畫,似乎暗示着國主殒命身死,可為什麽占婆王的陵寝又不在此處?
如果說野人山大裂谷與世隔絕,千年來始終都被濃霧覆蓋,正常的情況下,幾乎沒有任何人可以發現深埋地底的古城,而且象征着死亡的黃金蜘蛛城形制奇特,世間絕無僅有,卻又不是一代神王的埋骨之所,占婆王煞費苦心地建造它究竟有什麽意義?當初要将所有建造古城的奴隸和工匠全部殺死,又是為了掩蓋什麽秘密?占婆王自視極高,被稱為距離天國最近的人,但他好像對黃金蜘蛛城裏隐藏的秘密又是敬畏又是懼怕。
司馬灰隐隐預感到了黃金蜘蛛城裏存在的秘密,可事實仍不清晰,他只是猜測到了一個大致的輪廓,僅有的幾條線索也是錯綜複雜,還找不出什麽頭緒。雖然從發現蚊式裏裝載的貨物之時開始,探險隊幾個幸存者在與綠色墳墓的較量中,始終處于絕對被動狀态,幾乎看不到任何希望。可司馬灰畢竟懂得金點相術,知道運勢取決于人的內在精神,并不相信有誰能夠真正控制運氣,何況占婆王容貌雖然奇特,卻是有皮相、沒骨相,顯然不是先天所生。只不過司馬灰也感覺到,在占婆王屍皮面具背後,确實有種無影無形的東西存在,才使得古屍臉皮不受破壞,那就仿佛是一個千年不散的謎咒。而這綠色墳墓身上死氣沉重,絕不會是什麽距離天國最近的人,将其形容為“距離地獄最近的幽靈”或許更為準确,卻不知占婆王是在自己的臉上施下了什麽詛咒,還是真有亡魂不散,依然在黑暗中凝視着自己這副天人般的面孔。
司馬灰知道綠色墳墓身上至少有三重秘密,一是真實面目和身份,二是隐藏在蚊式機艙內的方法,三是深入古城尋找“屍眼”密室的動機,為什麽這些秘密不能被外人得知?大概只有“恐懼”這一個原因,因為這三個秘密都可以對綠色墳墓的存在構成直接威脅。此外還有一件被綠色墳墓誤導了概念的事情,那就是占婆王的運氣,如果能夠盡快解開這個謎,還有可能扭轉被動局面。
司馬灰見到大殿周圍的壁畫,多有些剝臉酷刑的描繪,都是制蠱煉蟲的邪術;加之當年盜發占婆王陵寝的盜墓者,發現屍骸腐壞僅有面容如生,盜賊們自然是心中發毛,便想将其毀去,但全都遭遇了意外事故,只好将黃金棺椁封閉,再也不敢開啓;另外司馬灰在隧道中曾一槍将錢寶山頭部擊穿,如果對方真有“運氣”,也不太可能會被子彈擊中。這些情況使司馬灰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斷,占婆王的臉并沒有“運氣”,而是某種“詛咒”。錢寶山将占婆王的臉移到了自己頭上,古老的詛咒也随之附在其身,與其說是走運,倒不如說是受了詛咒,任何意圖直接毀壞“臉”的人,都會被占婆王的致命詛咒害死,而且這個詛咒的力量還遠不止于此,綠色墳墓正是掌握了“臉”不會受到傷害的秘密,才膽敢親自進山尋找黃金蜘蛛城,并且一次次化險如夷,只有避開占婆王的臉,才有可能對付綠色墳墓。
錢寶山沒料到司馬灰竟能識破這層真相,也不禁有些着慌,他見封閉在石穴內的沉晦之氣尚未散盡。只要能夠抓住時機躲進去,對方又得顧及踏中反步兵雷的同伴,多半不會追擊,于是一言不發,趁司馬灰離密室入口較遠,就想搶先行動,誰知剛一起身,就被四管獵槍頂住了腦袋,原來是羅大舌頭、阿脆、玉飛燕已經圍了上來。
錢寶山極是駭異:“怎麽可能?這幾個幸存者當中,并沒有工兵部隊的排雷專家,甚至連半專業的排雷工具都沒有,踏中了美制反步兵雷,神仙也脫不開身,他們怎麽可能全身而退?”
其實司馬灰等人在緬甸從軍作戰多年,身邊戰友被地雷炸死炸殘的事情多得數不清,對各種常見的老式地雷都是非常熟悉。司馬灰見到羅大舌頭和玉飛燕觸雷之際,就覺心中一沉,知道事态已經無可挽回,可他眼光向來機敏過人,發現這幾枚美制反步兵雷不太對勁。也許是對方自以為控制了局面,進而有些得意忘形;又或許那綠色墳墓雖是控制地下軍火交易組織的首腦,但也不一定熟悉每種武器的性能與結構,總之錢寶山沒有将反步兵雷的安全模式開關閉合。
這種二戰時期由美國生産的M型地雷,為了防止發生意外,都留有一次性的保險設置,所以在埋設使用之前,首先要将外殼上的安全模式開關閉合,否則一旦被人觸發引信,只須用匕首刮開外殼,再從中截斷金屬導管,即可解除爆炸。司馬灰當即将計就計,表面上不動聲色,用水布擦去鞋底的淤泥,又丢給阿脆,相當于發出了暗號,讓她設法排雷。然後司馬灰依照綠色墳墓的指示行動,并且故意拖延時間。
錢寶山百密一疏,只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尋找“屍眼”密室的司馬灰身上,沒想到阿脆收到司馬灰的暗示之後,已經截斷了反步兵雷的引爆導管,等他發覺過來,早被羅大舌頭三人從側面包抄,事出突然,再也沒有反轉回旋的餘地。
羅大舌頭怒火攻心,二話不說,将大口徑獵象槍頂在錢寶山頭上,狠狠摳下扳機,可也不知是機械故障,還是彈藥受潮,竟然未能擊發。玉飛燕在旁急道:“先留下活口,要不然誰也逃不出去了!”
羅大舌頭罵道:“留他奶奶的什麽活口,老子只會大卸八塊!”他正待抛下槍拽出獵刀,錢寶山卻忽然從黑暗的燈影中,投落了那枚白磷燃燒彈,濃煙伴随着刺目的火光迅速蔓延,一瞬間就在地面上扯出了一道火牆,衆人發聲喊,連忙向後閃退。
司馬灰位于燈柱另一側,與其餘三人對錢寶山構成了包夾之勢,他不受火牆所阻,拎着鴨嘴槊正要上前,哪知地穴內的石壁縫隙裏有沼氣滲入,湧出洞口之後尚未散盡,這種可燃性氣體,如果在空氣中的濃度超過百分之七,人體還不會感覺到如何異常,但是只要遇到明火就很有可能發生爆炸。地穴洞口的沼氣較重,被磷火所引,在殿底迅速爆燃蔓延。
司馬灰見地穴周圍燒成了一片火海,灼熱異常,半步也難接近,不得不閃身避開。這時衆人都看到了一幅觸目驚心的情景:那錢寶山雖被火牆包圍,卻仍然不顧一切,冒煙突火掙紮着想要接近地穴,但手臂剛一伸出,被觸到了在身前猛烈燃燒的白磷,幽藍色的火焰透過肌理,直燒入骨,手掌頃刻間就化作了赤炭,疼得他“嘶”地一聲慘叫,根本無法通過。
羅大舌頭見難以近身,就立刻給獵象槍重新裝填了彈藥,端起槍口再次對準錢寶山扣動扳機,錢寶山只顧着回身躲避烈焰,不期迎面撞在了槍口上。這回可就沒有那麽走運了,震耳欲聾的槍聲中,就看錢寶山頭部血肉飛濺,整個腦袋都被轟了個碎片,身體也被強大的動能向後揭倒,從火牆上翻過,重重摔入那個洞開的地穴當中。
司馬灰本想招呼羅大舌頭避開占婆王的“臉”,可還沒來得及開口,錢寶山的腦袋就被大口徑獵象槍轟沒了。洞口附近爆燃的沼氣消散極快,但白磷燒了一陣才轉為暗淡,司馬灰覺得事情蹊跷萬分,等火勢稍有減弱,便立刻上前尋找錢寶山的屍體,畢竟那綠色墳墓詭秘莫測,若不徹底揭開他身上隐藏的所有謎團,恐怕今後就将永無寧日。
司馬灰看那地穴中的黑氣漸漸消散,就讓羅大舌頭端着獵槍堵住洞口,他拆毀了一尊裝有翠珠的函匣,扯下幾條帏幔綁在木條上,就湊在銅燈上接了幾根火把,又将水布拿到暗泉裏浸透了,準備和阿脆、玉飛燕三人下去搜索。
玉飛燕先用沖鋒槍掃射開路,直至确認安全後才敢下到地穴內。三人擎着火把到處查看,封閉了千百年的空間裏晦氣久積,使得火把忽明忽暗。司馬灰不敢大意,前後左右依次照視了一遍,就見那石室般的地穴裏甚是狹窄,內側還隐有一個數米深淺的洞窟,盡頭是片天然岩層,已經無路可走,可以看到岩層裏暴露出幾塊古生物的脊椎化石,形體甚大,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些什麽,而外間石壁并沒有被火燒灼過的痕跡,但到處都鑿滿了奇形怪狀的符咒。
這處地穴除了通往大殿的洞口之外,內部空間近乎封閉,雖然有不少因年深日久所形成的細小裂縫,可對人類而言卻是無隙可乘,難以遁形,除了角落裏有幾截殘碑,到處都是空空蕩蕩,不僅找不到別的出口和暗門,也不見了綠色墳墓的蹤影。不知這個黑漆漆的地穴內,是由于陰晦久積,還是石壁岩層裏存在着某重輻射,竟然使人覺得腦中隐隐生痛,似乎體內靈魂正在經受着黑暗的掃描。
三人深感事情不妙,那綠色墳墓好像蒸發在了黑暗的空間裏,又仿佛是噩夢中的幽靈一般,根本就不曾在現實當中存在過,這就如同“地球倒轉太陽從西邊出現”一樣,是個怪異到了極點的狀況。
司馬灰眉頭一皺:“莫非這世上還真有土行孫的遁地術?”他仍不死心,讓阿脆跟着自己再次逐寸排查,并告訴玉飛燕仔細看看壁上的石刻,說不定其中會記載着關于黃金蜘蛛城出口暗道的線索,或許還能知道占婆王究竟在這裏隐藏了什麽秘密。
玉飛燕借着火把的光亮看了一陣,發現地穴石壁上的記號和符咒,盡是一種非常獨特的古代象形文字。玉飛燕雖是經得多見得廣,卻也對此一字不識,它們似乎不同于世界上已知的任何一種文字,恐怕沒有人能讀懂其中含義。
而那幾截石碑上所刻,則都屬于占婆王朝的文字,主要來自來巴利語和梵語,玉飛燕對此較為熟悉,識別出七八分不是問題,她只粗略看了幾眼,心下已是驚疑不定,忙叫住司馬灰:“黃金蜘蛛城裏确實隐藏着占婆王的秘密,但這個秘密……很可能不是某件具體的東西……”
第八話 還沒有發生的事實
司馬灰跟随探險隊深入野人山,歷數途中所見之事,都像是籠罩在一層無法驅散的迷霧之下,他實在想不出占婆王為何耗盡國財民力,在地底建造這樣一座奇形怪狀的黃金蜘蛛城,又在四周布置下重重陷阱,将外圍的古跡全部毀壞。那些蟒蛇與古塔的圖騰、占婆王與死神相會的壁畫、無數人面浮雕的石磚,都在暗示着什麽?占婆王既然将這處被稱為“屍眼”的密室,藏匿得如此之深,其中必然有些緣故。此時司馬灰聽玉飛燕說石室中确實藏有占婆王的秘密,可他發現這裏除了壁上刻了些密密麻麻的古代文字和符號,再沒有別的多餘之物,那個所謂的“秘密”到底是指什麽?難道不是具體的某件東西?
玉飛燕說:“如果不是我解讀錯誤,這間石室本身就是占婆王的秘密。”她為了進一步确認自己的判斷,又去竭力辨認石壁上其餘的古文。
司馬灰更覺奇怪,就想再問個明白。阿脆見玉飛燕時而雙眉深鎖,時而瞑目沉思,就對司馬灰搖了搖手,示意他不要在旁幹擾。司馬灰只好閉口不言,繼續舉着火把在密室中到處察看,卻始終沒發現周圍另有出口。
玉飛燕看了好一陣子,才告訴司馬灰等人:“密室中記載着一些非常離奇的事情,很難令人理解,但是如果跟咱們目前已經掌握的線索結合,應該可以推測出占婆王隐藏黃金蜘蛛城裏的真相。”
原來占婆國自古崇信五官,以臉為貴,以頭為尊,因為據說人之面目不同,所産生的運勢也有很大差異。阿奴迦耶王深谙此道,他平生擅長養蠱煉藥,又不斷服食人腦屍蟲,所以體态容貌異于常類,就連膚色都和當地人不同。緬寮等地稱此為“臉蠱”,是種被視為禁忌的古代邪術,後世不傳其法。其實占婆王并非生具天人異相,也未從自身相貌當中,得到所謂的“運勢”,那副神佛般的面容,乃後天服藥形煉所化,只是為了維持王權的神秘與恐怖。
占婆王生性殘忍,嗜殺如命,深信宿命之說,他雖然自視極高,但即使容貌再怎樣酷似神佛,也仍然是受困輪回的衆生之一,擺脫不了人世的欲望與糾纏,心中也不免對自己的身後之事懷有幾分悚立畏懼之意。自此更是常被噩夢驚擾,因為人生的太陽終有一天将會隕落。由于他對死亡深感恐懼,所以只要是找借口殺人,都要以“過去未來”之事詢問被害者。
後因野人山地陷,崩塌形成了一道深不可測的裂谷,因為當初建造在山巅的古塔中,多存放着占婆王朝歷代積藏的金珠寶玉,所以就遣人從群象埋骨的洞窟裏進入裂谷,卻在地底意外地找到一座岩山,那岩山通體漆黑,形似八足蜘蛛,內部有無數洞穴縱橫相連,似乎還有人類居住過的跡象,猶如一片地下宮殿,地宮內岩層裏不僅藏有枯化的憂昙婆羅,另外一處洞穴中還留有某種巨大生物的骨骼,顯然是個比占婆王朝更為古老的存在,但後來被黑水吞沒,所以沒在歷史上留下任何蹤跡,如今山體崩裂,水脈枯竭,便再次顯露出來。
在占婆傳說中,盤踞在死者之國的屍神,體如黑墨,黑洞般的眼睛長在體內,并且生有四足四手,與這座地底岩山極其相似,當時占人多将此視為噩兆,認定會有大難臨頭,但最令占婆王恐懼的,是他在洞窟內殘留的迷霧中,親眼目睹到了自己死亡時的情形,屆時灰飛煙滅,神形俱碎。
占婆王多年前殺害過一位聖僧,那僧人臨刑前不發一言,只留圖一卷,描繪了占婆王在屍眼洞窟前頭破臉碎的慘死之狀,并示以三指。如今恰是應了前事,所以占婆王對此毫不懷疑,自知早晚有一日,必然會死在這裏。雖然明知道注定要發生的事情無可避免,但他仍然妄圖改變這個事實,不惜以傾國之力,依照通往死者之國大門的形制,築造黃金蜘蛛城,将整個王朝所擁有的全部輝煌與贊嘆,都獻給了盤踞在陰間的“屍神”,再殺死了所有知情的奴隸與工匠,又使岩層中的憂昙婆羅殘骸重新生長,那些隐藏在野人山裂谷裏的古老秘密,也就從此蒸發在了歷史的煙霭之中。
其實關于宿命,在古代宗教典籍《盤陀宿業經》中,早已闡述了一個鐵一般定律,如果把古奧的文意用現代觀念解讀,大致就是:萬物的命運,皆是由無數個點所組成的一條曲線,沒有人知道線的中間會發生什麽,或是會遇到什麽,只是所有的線,最終都會前往同一個終點,這個終點就是死亡,絕不存在例外,曲線中出現的任何一個點,也都不可能對終點産生影響。
如果有人能夠提前看到自己的終點又會怎樣?那他也許就是“距離天國最近的人”了,因為他已經洞悉了自己的命運,如果再有能力抹消這個終點,就等于踏入了天國。占婆王就認為只要今後不再踏入黃金蜘蛛城,就會避免與死神相遇,他的生命裏也就沒有了死亡和恐懼,自此不墜不滅,無生無死,變本加厲地狂妄殘忍起來。不過他最終仍是暴猝身亡,大概占婆王臨死也沒想明白,其生前所預見的終點,并非是自身,而是從他遺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