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第一話 第九種答案
第五個幸存者錢寶山告訴司馬灰等人:“這古城廢墟下的條蛇腹隧道裏……有惡靈存在。”
司馬灰這一雙耳朵卻不是棉花作的,哪裏肯信,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察看地底隧道裏的形勢,認定沒有任何人,可以在這與世隔絕的洞窟裏長期生存,而且對方身上始終流露出一股掩藏不住的死亡氣息,使他立刻聯想到了“綠色墳墓”。雖然兩者說話的聲音完全不同,但聲音和身份都可以僞裝,美軍第六獨立作戰工程團在野人山修築公路的事情,也不是什麽絕對機密,如今未必沒人知道,倘若那個幽靈般的“綠色墳墓”确實存在,那麽在引爆地震炸彈之後,一定會不計後果的進入這座古城,否則前邊這一系列行動就毫無意義。
司馬灰推測不會再有多餘的幸存者了,這個自稱錢寶山的失蹤軍人,也許就是一直暗中跟随探險隊的“綠色墳墓”,事有蹊跷,恐怕随時都會有變故出現,考慮到這些,不詳之感便油然而生,可轉念又想:“且不論錢寶山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麽,如果剛才不是此人使用信號燈,把我們引進這條隧道,我們這四個人早就死在霧中多時了,看來對方暫時還不想殺人滅口,而是另有所圖……”于是他裝作相信,同情地對錢寶山說:“人生的道路本來就艱難曲折,更何況是走錯了路誤入歧途,困在這鬼地方幾十年,也真難為你了。不過想那姜子牙八十多歲還在渭水河邊釣魚,直到遇了文王後以車載之,拜為尚父,才帶兵伐纣,定了周家八百年基業,可見這人生際遇不分早晚。”
錢寶山聽罷,只是縮在石俑背後嘆了口氣,并未接話,随即就要帶着衆人繼續深入古城隧道。
司馬灰有意試探,東拉西扯了幾句,正要尋個由頭,見錢寶山将要動身,立刻道:“且慢,咱們出發之前,我想先看清你的臉。你也用不着多心,我這麽做絕沒別的意思,只是一時好奇罷了,因為聽聞常年不吃鹽的人,會全身長出白毛。”司馬灰記得以前看過電影《白毛女》,其原形是根據晉察冀邊區一帶“白毛仙姑”的民間傳說改編而成,那裏面的楊喜兒被地主逼得躲到深山裏,以泉水野果和偷土地廟裏的供品為生,日複一日,滿頭青絲都變為了白發。俗傳人不吃鹽就會如此,司馬灰也不知這話是真是假,無非是當成借口,想要看清錢寶山隐藏在鋼盔下的真實面目,其實只要閉住雙眼,在這麽遠的距離上,被手電筒照一下應該也無大礙。
其餘三人正自擔心,如果這錢寶山真是“綠色墳墓”,再輕信對方的話,就得墜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可對方說話滴水不漏,眼下根本無法分辨真僞,這時聽司馬灰所言,竟使錢寶山毫無推脫餘地,無不暗中點頭。
那錢寶山似乎也沒料到此節,果然找不出借口推脫,伏在石俑後邊沉默許久都沒作出回應,又隔了半晌,他終于承認先前确實有意隐瞞,但也并非存心不善,因為有些事情很可怕,把真相說穿了反倒不妙……
司馬灰待要再問,忽覺周圍石壁劇烈顫動,腳底都是麻的,急忙扶住身旁的石俑,地顫大約持續了半分鐘,随即又恢複了正常,但在來時的方向上,不斷有碎石落水的聲音傳來,另外躲在隧道對面的錢寶山,也就此沒了動靜。
衆人只好舉起手電筒來回照視,空見一排跪地的石俑矗立在黑暗中,唯獨不見了那個頭戴鋼盔的身影,又限于地形限制,誰也無法到對面察看究竟,阿脆奇道:“咱們遇見的究竟是人還是……”
司馬灰皺了皺眉,對其餘三人說:“先別管那老兵是人是鬼了,他曾告訴咱們這地底下是個大泥掉子,這事可能不假,雖然憂昙缽花重新生長,但地震炸彈和化學落葉劑,還是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野人山裂谷的結構,剛才的震動,應該是這座古城繼續向下沉沒造成的,如果隧道出現嚴重塌陷,不管是濃霧還是沼氣湧進來,都得讓咱們吃不了兜着走。”
羅大舌頭聞言吃一驚道:“那咱們豈不是黃大仙掉進熱鍋裏,死活也撲騰不出去了?”他随即恨恨地罵道:“我看那姓錢的也未必是什麽好鳥,怎麽能信他的鬼話?他自己消失了也好,俗話說‘少個香爐少只鬼’,省得咱們還得時時提防着,心裏沒有一刻安生。”
司馬灰看看左右,對衆人說:“這人有意隐瞞真相,不知揣着什麽鬼胎,但野人山裏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與占婆王埋藏在古城最深處的秘密有關,咱們必須冒死進去探個究竟,才見分曉。”
衆人都覺司馬灰所言甚是,整座古城都已被濃霧包圍,整個野人山裂谷裏根本不存在任何絕對安全的區域,繼續留在隧道裏也很危險,只能即來之則安之,于是沿石臺繼續走出一段距離,便遇到一處與隧道垂直的斷層陷落帶,形成了一個“T”字形的寬闊空間。
這裏的原貌如何早已不可辨認,只見周圍殘破的牆壁內暴露出一片片烏黑的岩層,憂昙婆羅的根脈發源其中,那些比樹根還要粗碩的根莖,仿佛是無數血管從表面凸起,植物的入侵,使這座猶如殼體的古城受到張力作用,從內部産生了許多道毫無規則可言的裂隙和洞穴,但多半都被坍塌下來的大塊岩石擋住。正對隧道的牆壁上,有數個蟲洞般的大窟窿,直徑約在一米以上,手電筒的光線照不到底。
此時手電筒的電池已經徹底耗盡,四人手中僅剩下宿營燈還能使用,司馬灰常在甲馬叢中立命,刀槍隊裏為家,幾乎每天都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也不太将生死之事放在意下,但一想到将要落入黑燈瞎火什麽都看不見的境地,心裏難免沒底,他打算趁着還有光亮盡快行動,否則處境就會變得更為艱難,支耳傾聽,附近一派寂靜,便率先踏着倒掉的石人跨過水面,随後舉着宿營燈,将其餘三人分別接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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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只能憑借一盞宿營燈取亮,離得稍遠就會落在黑暗裏,自是誰都不敢掉以輕心,一個緊跟一個,寸步不離,等到了對面,将微弱的燈光向前一照,就見洞中跪着一尊彩俑,相貌醜陋可憎,肥黑多須,虬髯滿面,裝束詭異,再看其餘幾處,也都與之類似,數了數共有九個之多,全是深深陷入壁中的龛洞。
司馬灰發現彩俑身後的洞壁有異,湊近細看,邊緣處明顯存在縫隙,奇道:“這些好象都是暗門,而且還按漢代九宮總攝之勢排列,那麽從右到左,第七個就該是生門了,不過占婆王怎麽也懂這套數術理論?”羅大舌頭焦躁起來,催促道:“別管那麽多了,說不定人家曾經到中國留學深造過呢。”說着就讓阿脆舉燈照亮,招呼司馬灰伸手幫忙,上前推動龛洞裏的彩俑。
玉飛燕阻攔道:“你們兩個亡命徒不要命就算了,可別把我和阿脆也害死,我發過誓要安詳的死去,我還不想食言……至少不是今天。”随即從背後抽出鴨嘴槊,按繃簧彈出暗藏的套管,又接過阿脆手中的宿營燈,挑燈籠似的挂在搠頭,舉到高處。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阿脆三人順着燈光擡頭看去,皆是暗自吃驚,原來位于九座暗門上方,更有一大片呈弧形隆起的壁畫,圖中繪着一頭白象,象身珠光寶氣,背上端座着一個手足俱長之人,身披妖甲,懸挎長刀,服飾華美非凡,周遭均飾以曼陀羅花葉,神态逼真,呼之欲出,比例超出常人一倍還多。
玉飛燕将宿營燈的亮光,着落在壁畫中所繪的人臉上,對司馬灰等人說:“你們仔細看看這張臉……”
司馬灰定睛細看,倆眼瞪得一邊大,凝視了許久,可也沒覺得有什麽反常之處,比起占婆浮雕石刻中那些神頭鬼臉,這騎象之人倒是面目圓潤,慈祥端莊,猶如佛陀轉世。只是雙目微凸,額頂奇長,耳垂很寬,嘴唇極厚。其形象姿态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嘴角還保持着一絲不意察覺的怪異微笑,仿佛對塵世紛争帶有無限寬容,顯得平和仁厚,卻又神秘莫測,使人過目難忘。
司馬灰看到這,心裏忽然“咯噔”一沉,暗想:“不知這石壁上描繪的是個什麽人物,現實中可未必會有人長成這副模樣。”他問玉飛燕:“牆上這張人臉有什麽好看?”
玉飛燕說,占婆人以容貌為尊,所以在黃金浮雕上的神佛千姿百态,面容各異,而隧道裏的奴隸和石人造像,全都只有一種長相,這代表了身份地位的不同,占婆王朝遺留在老撾境內的壁畫裏,繪有阿奴迦耶王的容姿,相傳這位占婆王生具異相,令人不敢仰視,在後世民間對其有“天菩薩”之稱,是距離天國最近的人,當時憎恨他的民衆,則稱他是“鬼面”或“妖面”,壁畫上描繪的人物特征很明顯,應該就是建造黃金蜘蛛城的阿奴迦耶王了。
羅大海和阿脆不懂“相術”之類的舊說,難解其中深意。司馬灰卻知道金點古法當中,除了相物之道,也有相人之術,這凡是相人面貌,也泛指給人看相,應該先看腦袋,因為頭臉是五髒之主,百體之宗,首先觀取輪廓,所謂“四維八方須周正”,左耳為東方,右耳為西方,鼻子為南方,後腦勺為北方,看完了八方再看九骨,也就是各片頭骨,最後看的是眉眼五官,以及“冥度、靈岳、幽隐、心隐、河岳”等等,以此來推斷命理興衰,但這多是江湖術者的鬼蜮伎倆,歷來僞多真少,司馬灰雖也了解一些,卻從未深究,此刻經玉飛燕一提,他才發現這阿奴迦耶王的身形相貌确實奇特,古相術裏根本沒有這樣的臉。
司馬灰又想起玉飛燕曾說阿奴迦耶王不是“人類”,此時一看,覺得未免言過其實了,至多是壁畫上的占婆王容貌奇特而已,反正一千多年以前也沒照相機,誰又知道其真容是否與壁畫一樣?這些故弄玄虛的東西自然不能當真,便說:“大概占婆國的審美觀就是如此,拿着驢糞蛋子也能當成中藥丸子,阿奴迦耶王的相貌讓咱們看着雖然奇異,但在占婆人眼中卻是‘龍鳳之姿、天日之表’,這倒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玉飛燕說我并不知道占婆王在現實中的相貌,是否真如壁畫浮雕一樣。但你們看壁上描繪的阿奴迦耶王,騎乘戰象,身披甲胄,配帶長刀,下面依次跪倒的九個虬髯尊者,應該是九個妖僧,這個場面在古時候确有其事,就連中國古代典籍中都有詳細描述。
據宋代《真蒲風土記》所載,昔日占婆因滅佛一事,與敵交戰,斬首無數,并俘獲了九個從土蕃而來的妖僧,獻于王駕之前。王問衆僧:“曾聞爾等修為高深,能知過去未來,信乎?”衆僧對曰:“吾等自與凡骨不同,可知過去未來之事。”
王不動聲色,先問其中一僧:“即知過去未來事,可知汝今日死否?”那僧人回答:“不死。”占婆王即命侍衛将此僧斬于象前,又問第二個僧人:“汝今日死否?”第二個僧人也答“不死”,同樣被削去了首級,再問第三個僧人,那僧人學了乖,以為占婆王是故意讓他們出言不中,就回答:“今日必死。”沒想到占婆王卻說:“汝言甚準,即送汝赴西方極樂世界。”結果這第三個番僧也被當場砍掉了腦袋。
阿奴迦耶王以同樣的問題,依次去問後邊的幾個僧人。第四個僧人迫于無奈,只好回答:“不知。”王冷笑,命殺之;第五個僧人比較油滑,想了想,回答說:“死是佛法不靈,不死則是王法不行。”占婆王斥道:“鼠輩,妖法安敢同王法相提并論!”喝令左右速殺之;第六個僧人暗中揣摩王意,妥協道:“今日可以死,也可以不死,死或不死,皆是命數。”占婆王怒目而視:“首尾兩端之輩,罪惡尤甚,當寸磔。”于是親自揮刀,手刃此僧;第七第八二僧早已吓得魂不附體,問到跟前無言以對,自然也沒躲過一刀之厄。最後輪到第九個僧人,他只說了一句話,竟說得占婆王擲刀停刑。
第二話 綠色墳墓
那最後一個僧人戰戰兢兢地答道:“死是我王之威,不死是我王之恩。”占婆王聞言大笑,擲刀停刑,給這第九個僧人留了條性命,又造塔埋骨,最後把那第九個僧人毀去雙目,用鐵鎖穿身,禁锢在塔底地宮。
司馬灰等人聽得暗暗乍舌:“阿奴迦耶王好狠的手段,殺戮如同戲耍,想必其人好大喜功,征伐太重,用度太奢,恐怕他自己也不會落得什麽好下場。”又都佩服玉飛燕見多識廣,覺得她也确實有些過人之處。
玉飛燕說我雖不知野人山地下古城裏究竟藏有什麽秘密,但這壁畫确實是占婆王屠僧滅佛的情形,番僧中的八個遇害,只有一人活了下來,所以九道暗門中應該只有一處生門,如果誤觸機關,說不定會有麻煩。
司馬灰是個心眼裏頭揣着心眼的機警之人,聽玉飛燕說了壁畫上描繪的事跡,已明其意,依次找尋過去,果然有個洞穴內的俑人是囚徒之狀,不過俑人沉重,像在地下生了根似的,沒有幾百斤的力氣無法撼動,更不知是轉是推。司馬灰再仔細打量,發現那尊石俑雙眼未壞,便試着往下按了按,哪知稍微使勁,就察覺到石頭眼球沉向內側,一擡手又重新回到原位,原來石俑中空,裏面顯然藏有機括,再将兩只眼球同時按下,就聽得轟隆作響,占婆王繪像下的牆壁分開縫隙,其後露出一座低矮堅厚的石門。
衆人發現壁畫中的占婆王高高在上,要想進入古城的最深處,只有其腳下低矮狹窄的石門中通過,而且必須是曲身貓腰才能爬進去,心中無不暗罵,有心要将壁畫毀掉,可一考慮到宿營燈裏的電池随時都會耗盡,必須在完全陷入黑暗前找到出口,便再也無暇多顧,怎知那石門閉合堅固,大概千餘年來從未開啓過,四人使出吃奶的力氣聯手推動,直累得腰酸臂麻,才推開半壁,寬度剛可容人,裏面黑咕隆咚,似乎還有不小的空間。
以衆人往常所見所聞,實在推測不出這座古城究竟是個什麽所在,數不清的浮雕和壁畫無不精湛絕倫,技工之娴熟,想象力之豐富,規模之龐大,結構之奇異,都使人難以置信,歷經千年,仍在地底巋然不動,根本不似出自凡人之手,在他們看來,這裏的每一塊石頭都充滿了謎團。
玉飛燕不敢冒然入內,先用宿營燈向裏照了一陣,可滿目漆黑,又哪裏看得到什麽,如果整座“黃金蜘蛛城”僅是一條通道,被阿奴迦耶王隐藏在通道盡頭的“秘密”又會是什麽?沉寂的黑暗中仿佛充滿了危險,也許每向前走出一步,就會和死亡的距離更近了一步。
正當衆人将注意力集中在石門深處的時候,司馬灰聽到身後有個極輕微的聲響,像是有什麽東西觸動了平靜的水面,他裝做不覺,偷眼去看,此時處在地下環境裏久了,眼睛已經适應了黑暗,加之積水淤泥中又含有磷化物,偶爾會有微弱的鬼火閃動,所以即便漆黑一團,可只要沒有濃霧,在不借助燈光照明的情況下,也能隐約看到附近的物體輪廓。司馬灰尋聲觀望,發現一尊倒塌的石俑背後,伏着一個身影,頭上圓溜溜的像是扣着半塊瓜皮,正是那個戴着M1鋼盔的第五幸存者錢寶山。
司馬灰猜測對方一個人推不開這道石門,所以才引着他們進入隧道,此時見石門洞開,就想找機會悄悄溜進去,他深覺錢寶山來路不明,似有意似無意地遮遮掩掩,最可疑地是從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居心叵測,恐怕不是善類。捕捉這個幽靈的機會稍縱即逝,司馬灰自然不肯放過,他不發一聲,悄悄退出宿營燈的照射範圍,攀上殘壁,迂回着接近“錢寶山”藏身之處。
司馬灰身手輕捷,他在黑暗中橫攀着殘破不堪的人面石壁,繞過了隧道中的積水,行動之際悄無聲息。民國以前的綠林盜賊中有“四絕”之說,四絕分別是指“蠍子爬城、魁星踢鬥、八步趕蟾、二郎擔山”,司馬灰是蠍子張真傳,這路“倒脫靴”的本事驚世駭俗,向來在四絕裏占着一絕,尤以姿勢怪異行動迅速着稱。那錢寶山正藏在石俑背後全神貫注地窺探石門,猛然間察覺出情況不妙,也不免驚詫萬分,更沒想到司馬灰來得如此之快,口中“啊”地一聲輕呼,閃身向後就躲。
司馬灰本想出其不意,擒住對方看個究竟,此時聽錢寶山口中一聲輕呼,這聲音雖然輕微短促,但在他聽來,無疑于黑夜裏響個火炮。因為這個人的聲音,與探險隊在蚊式運輸機裏發現地震炸彈時,由錄音機裏傳來的神秘語音完全相同。那條猶如受到電磁幹擾而形成噪音般的聲帶,顯得僵硬而幹枯,早已深深印在了司馬灰的腦中,他現在終于可以确定,錢寶山就是身份撲朔迷離的“綠色墳墓”。
自從在機艙裏聽到錄音開始,司馬灰一直無法确認這幽靈般的“綠色墳墓”是否存在,因為只聞其聲,未見其形,在行動中難免處處受制,苦無對策,只好隐忍不發,直到此時才水落石出。他想到探險隊進山以來種種噩夢般的遭遇,Karaweik和俄國人契格洛夫慘死,剩下這幾個人也都受到了嚴重的化學灼傷,全因“綠色墳墓”而起,心頭不由得湧起一股殺機,再也竭制不住,竟不想留下活口,于是借攀在殘壁上居高臨下,拔槍射擊。
司馬灰這支槍裏的子彈早已頂上了膛,槍口一擡,一串子彈便呼嘯而出,這種蘇制沖鋒手槍,即是手槍,又是沖鋒槍,連發單發都能打,但是在沒有裝備肩托的情況下,連續擊發的命中率難以保證,不過他與“綠色墳墓”距離很近,亂槍劈頭蓋臉地打過去,至少也能有兩三顆子彈命中目标。
“綠色墳墓”察覺到自己暴露了蹤跡,急忙抽身躲閃,卻仍是遲了半步,那頂M1鋼盔在慌亂中滾落,随即又被一發子彈從側面擊中太陽穴,當場撲倒在地。
司馬灰惟恐對方還未死絕,正想再補上兩槍,可猛覺一陣腥風襲來。原來隧道底下有條伺機獵食的鱷魚暴然躍起,張着血盆大口向上撲咬而來,他只顧着要擊斃綠色墳墓,沒提防潛伏在隧道裏的鱷魚已悄然接近,再也來不及回避,只得閉目待死。
羅大舌頭和阿脆、玉飛燕那三個人,都沒想到司馬灰說動手就動手,等他們反應過來,已在槍火閃動中,見到那錢寶山被當場撂倒,同時又看見一條鱷魚蹿了上來。這三人眼疾手快,亂槍齊發,将躍到半空的鱷魚打成了篩子,死鱷重重翻落在了水裏,阿脆随即扔下兩顆白磷手榴彈,炙熱的煙火阻住了附近其餘幾條鱷魚,迫使它們紛紛後退。
司馬灰只顧着躲避鱷魚,手腳沒攀住殘牆上的凹槽,跌落下來直接摔入水中,所幸全是淤泥,才沒把腦袋撞進腔子裏。阿脆等人擔心白磷燒盡後再有鱷魚過來,急忙上前接應,将司馬灰從水裏拖了上來。
四個人都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見從彌漫升騰的濃煙裏爬出一個人來。爍爍刺目的白光照射下,那人身形猶如鬼魅,竟然是剛才已被司馬灰開槍射殺的“綠色墳墓”。縱然是司馬灰臨事鎮定,也不禁覺得身上一陣發冷:“綠色墳墓剛被亂槍擊斃,至少有一發子彈是貫頭而過,腦漿子都打出來了,怎麽可能還會爬動?除非它不是活人,可死屍僵硬,不能行動說話,而亡靈又不會在燈下顯出影子……”
司馬灰硬着頭皮罵了一句:“你不趁早挺屍,還爬過來幹什麽?”四人仗着手中都有武器,便端起槍來,槍口齊刷刷對準了“綠色墳墓”,剛要扣動板機,就見對方緩緩擡起頭來,這回衆人是借着燃燒的白磷煙火,自然臉對着臉看了個一清二楚,只是看這一眼,卻似經歷了一生中最恐怖的時刻,止不住牙關打顫,連扣住槍機的手指都被吓得僵住了。
此時的情況是司馬灰等人伏在隧道裏,借着白磷彈灼目的光亮,看到“綠色墳墓”突然從煙霧中爬了出來,雖然距離并不算近,但對方頭戴的M1鋼盔掉落後,恰好将它那張隐藏極深的臉孔暴露了出來,使衆人瞧得再清楚不過,只見其“雙目微凸,額頂奇長,耳垂很寬,嘴唇極厚”,被燃燒的磷光映得慘白,毫無人色,灰蒙蒙的兩只眸子裏,也沒有半分活人應有的氣息。
此時司馬灰已然确認此人就是“綠色墳墓”,不料對方在被子彈貫腦射穿之後,屍體居然還能行動,而且誰都沒想到“綠色墳墓”的臉孔,竟會是這副模樣,難道那個早已死去千年的占婆王……又從壁畫或棺椁裏爬出來了?
據說占婆國阿奴迦耶王生具異相,被後世稱為“天菩薩”,大意是指占婆王的相貌與常人差別太大,也不能說難看醜陋,至多是怪異離奇,仿佛是古代宗教裏的神佛造像。那些壁畫和浮雕裏的神像,雖也是一鼻子倆眼什麽也沒多長,但為了突顯與凡夫俗子的區別,工匠在制作時往往會增加許多誇大的特征和氣質,倘若忽然變做肉身,活生生出現在面前,讓誰看個冷眼,光天化日之下也得吓得半死,何況是在這條黑暗陰森的古城隧道裏。
司馬灰等人在看清“綠色墳墓”那張臉的一瞬間,覺得心底都有塊玻璃被震得粉碎,手腳也不聽使喚了,頭皮子跟過電一樣都是麻的,只聽那具古屍喉嚨中發出“咯嚕”一聲怪響,拖着掉落在地的鋼盔,快速爬向石門。
第三話 占婆的王
衆人只覺心驚肉跳,腳底下像灌了鉛似的拔不動腿,眼怔怔看着綠色墳墓,或者說是那個早就死了千年的占婆王,從他們面前躲入石門,就此消失在了黑暗深處。
羅大舌頭使勁揉了揉眼睛:“是不是我他媽看花眼了,你們瞧見沒有?剛才是壁畫裏的那個古代人爬出來了……”
司馬灰也是駭異難言:“綠色墳墓怎會生得與阿奴迦耶王繪像一模一樣?”這普天底下的人,別看都是倆胳膊倆腿,卻只有面貌最是不同,只因為各是父母所生,血脈淵源何止千支萬派,哪能夠完全一樣?縱然是顏面相似得緊,但仔細看來,也自有少許不同之處,更何況是時代有別,毫無幹涉的兩個人,容貌又格外特殊,怎麽可能如此酷似?
白磷手榴彈所産生的強烈煙火逐漸衰弱。黑暗不斷侵蝕着隧道中殘餘的光線。司馬灰見那盞宿營燈最多撐不過一兩個小時,如果此時稍有膽怯,就會被困死在漆黑的地下,心想:“反正死活就是一條命,今天豁出去了,就算真有借屍還魂的厲鬼,也要跟它見個起落。”當下對三個同夥一招手,提着槍當先追了進去。
羅大舌頭見阿脆吓得臉都青了,就替她壯膽說:“你用不着怕,咱手裏的家夥也不是燒火棍子,這英國佬用的獵象槍确實厲害,不僅口徑大、殺傷力強,霰彈的覆蓋面也很廣,倘若一槍轟出去,連犀牛也抵擋不住,要不是剛才沒掃清射界。擔心誤傷了你們。我早就一槍把它崩碎了……”說着話就同阿脆一前一後爬進石門。
玉飛燕見了那三個亡命徒的舉動,心想這可真是瘋了,她稍稍猶豫了片刻。唯恐自己獨自落在黑暗的隧道裏,只好咬了咬牙,跟着司馬灰一起行動。
衆人都知道前方必有兇險,所以個個神經緊繃,屏氣息聲,剛剛鑽過石門,便背靠石壁為依托,各自舉槍戒備,做好了殊死相搏的準備。然而黑暗中靜得出奇,遠處隐隐有水流作響,像是有泉湧存在,此外別無動靜,而先前躲進來的綠色墳墓也并未出現,宿營燈照不到五六米遠,根本無法判斷置身何地。
司馬灰擔心隧道裏的鱷魚尾随進來,待其餘三人彙齊之後,就從內側将石門重新推攏,同時發現那石門後也有浮雕,描繪着波濤洶湧的海面上浮出一條白蟒。占婆王側卧于蟒背之上,腳邊跪有兩個手捧巨燭的奴隸,迎面則有一座九重古塔。
司馬灰僅是在石壁浮雕上胡亂掃了兩眼,一時也難解其意,随即借着宿營燈微弱昏暗的光亮察看周圍地形。就見石壁森然,牆體都是用密密匝匝的人面石磚砌成。那無數冷漠呆板的臉孔,更加襯托出王權的神秘與恐怖。地面上散落着許多奇珍異寶,從黃金鑄成的神像到用各種寶石雕琢的骷髅,被宿營燈一照,便泛出奇異的光芒。
衆人親眼看到綠色墳墓躲入此中,但跟蹤進來,卻撲了一空,只是感覺到這裏似乎極是幽深空曠。司馬灰正提着宿營燈逐步探索,燈體內的發光二極管卻忽然熄滅,怎麽敲打都亮不起來,也不知是出了什麽故障。四周頓時陷入了一片漆黑,絕望的陰影也随即籠上心頭,他暗暗叫苦,怎麽偏偏這節骨眼上燈壞了,可真是船遇風波折槳舵,馬到懸崖斷缰繩。
羅大舌頭身邊還帶有一顆白磷手榴彈,如果利用其中的燃燒劑照明,大概可以維持十分鐘左右,但是不到最後時刻誰也舍不得用。四個人落在黑暗中目不見物,只得冒死停在牆邊,一是稍作喘息商量對策,二是那盞宿營燈滅得兀突,不像是電池耗盡,很可能只是燈體內的線路接觸不良,探險隊配備的宿營燈十分耐用,絕少輕易損壞,如果出現類似的故障,拆開來再重新裝配一遍,便有可能再次恢複照明,司馬灰讓阿脆摸着黑拆開燈罩檢查,看看能否重新讓它亮起來。
司馬灰一面握着槍提防黑暗裏可能出現的意外,一面回想先前的遭遇,他原本打算将計就計,在隧道裏找機會反客為主,解決掉一直潛伏在身邊的致命威脅,否則受制于人的局面永遠無法扭轉。誰知那個幽靈般的綠色墳墓,在被沖鋒手槍擊中後依然行動如常,更令人吃驚的是,此人與早已死去千年的占婆王,長得如同一個模子裏摳出來的,這些匪夷所思的變故,使四個幸存者再次陷入了徹底的被動之中。
司馬灰忍不住切齒道:“莫非是撞見活屍了?六月裏滿天飛雪,九曲黃河往西流,這野人山裏怎麽什麽樣的怪事都有?”
羅大舌頭感嘆道:“都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你就別犯酸了。不過我也琢磨不透……那壁畫裏的古代人怎麽突然變活了?這事也太邪性了,真他媽夠疹人的,前年剛聽說來自溫都爾汗折戟沉沙的消息,我都沒覺得有這麽邪性。想不信都不行。”
司馬灰這才想起,還未來得及将發現錢寶山就是綠色墳墓所僞裝的情況,告之其餘三人,于是簡要講了經過,并稱這綠色墳墓對補給連運輸車隊失蹤的情況十分熟悉,又了解野人山大裂谷中的許多秘密,雖然以前曾有腹語異術,能夠改變嗓音,可那本鄉本土的語氣,也不是外人輕易就能模仿出來的,所以此人至少具有三重相關背景:第一他可能曾是盟軍在緬甸對日作戰時的軍事人員,籍貫應該在雲南;第二是雇傭探險隊并策劃行動的幕後首腦綠色墳墓;第三重背景最為撲朔迷離,但肯定與占婆王朝存在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其餘三人都不清楚剛才司馬灰為何會突然開槍,至此方才恍然大悟,但衆人仍對綠色墳墓長得酷似阿奴迦耶王之事,感到萬難理解,恐怕這絕不僅僅是二人天生相貌接近那麽簡單。首先那綠色墳墓洞悉占婆王朝埋藏在野人山裏的秘密,如果不是他用燈光通信引導,誰也不可能找到這條蛇腹隧道;其次他能在蚊式特種運輸機的機艙內,當着衆人的面隐于無形;再者從他身上的種種跡象來看,都完全不像活人。這些情形,只能說明綠色墳墓并非占婆王後裔,也不是今人與古人相貌吻合。很可能綠色墳墓本身就是占婆王,至于他是一直活了千年的怪物,還是死後又發生屍變,從古墓棺椁裏逃了出來,則完全無從判斷,但沉入裂谷最深處的四百萬寶塔之城,應該就是吸引他回到野人山的目标。
司馬灰心下全是疑惑:“占婆王在秘密建造的這座黃金蜘蛛城,外邊是鑄滿了描繪天地人物、草木蟲魚、劍樹刀山、神佛鬼怪的無窮浮雕,可內部除了一條用大量人面石磚砌成的隧道。也僅有這間散落着金珠玉器的暗室,莫非這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