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4)
足球場加起來都要大,但它更是一片錯綜複雜的迷宮,不少區域都被濃霧封鎖,在前邊探路的偵搜分隊有去無回。
緬甸人木阚告訴連隊指揮官,這裏恐怕就是野人山裏的“猛犸洞窟”,他自稱熟識野象習性,有把握找到“象門”出口,于是在前帶路,引導車隊轉過一重重石炭扯成的帷曼,駛到一處低矮的洞窟中,這裏上下高度僅有十幾米,但四周卻極其開闊,形似貝殼內部,地面上都是密集的皺褶,崎岖難行,而且洞底也不是岩層,卻似某種植物,行到一半,便有許多車輛的輪胎開始陷了下去。
指揮官發現不妙,他急忙命令補給連放棄車輛,徒步按原路撤退,誰知洞底被沉重的卡車壓迫,竟然裂開了一條巨大的縫隙,裂縫深處濃霧彌漫,還沒等補給連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整個車隊就全部墜入了霧中。
錢寶山和木阚所在的那輛道奇式卡車,正好落在了一株沉沒于地底的古樹上,車裏的人被跌得滿頭滿臉都是鮮血,他們聽到其餘車輛裏有人在大聲呼救,但轉瞬間就沒了動靜,也不知出現了什麽險情,急忙從車上跳下來,想要過去接應,不料“十轱辘美國造”壓垮了一段樹根,古樹底下則是條積水的深渠。錢寶山在霧中不辨方向,一腳踩空,身體立刻向下陷去,木阚在後邊本想将他拽住,結果被錢寶山一帶也陷在坑中,倆人都沿着樹根滾入了陰冷的地下洞窟裏,險些被水嗆死,等他們掙紮着爬出來,用身上的手電筒照亮,再次攀回高處,發現剛才掉下來的地方,已被陷落的卡車輪子堵住了。
司馬灰等人聽對方說到此處,才知道出現在地下叢林裏的“十轱辘美國造”,果然是從高處掉下來的,難怪車體全都明顯遭受過撞擊。那株巨大的“憂昙缽花”果實,形成了一道覆蓋在古城上的“傘狀繭”,這層繭的中間,有個沒有濃霧的空殼子,第六獨立作戰工程團補給連為了躲避日軍追擊,從迷宮般的猛犸洞窟裏誤入其中,結果整個車隊都掉進了地底,而且全部人員都被濃霧吞噬掉了,只有錢寶山和木阚兩個人得以幸存,但随後他們又遭遇了什麽?如何能夠人不人鬼不鬼的在這與世隔絕之處生存幾十年?那個緬甸人木阚現在是死是活?
錢寶山繼續說了後面發生的事情,他和木阚二人,落在一個陰暗潮濕的洞窟裏,周圍死氣沉沉,不見半個人影,叫天天不應,求地地不靈,呼風風不至,喚雨雨不來,神經幾乎都崩潰了。也不知在隧道裏摸索了多久,無意間鑽進了一個很深的山洞,洞內玉磊高砌,綠茵平鋪,生長着許多地菌和漿果,肉厚多汁,味道很苦,但可以食用。
二人心中發慌,胡亂吃了一些裹腹,再往前走,就是這條藏有暗河的寬闊隧道,越向深處走,越是陰森森的黑氣彌漫,讓人心寒股栗,住足不前。
錢寶山便有心要往回走,可這時木阚透露了一些很不尋常的事情,他說早在一千多年以前,野人山大裂谷,曾是顯赫一時的占婆王朝貢奉吠陀諸天的神宮,相當于“國廟”。占婆人征服直通王國後,将俘獲的奴隸和大批技藝精湛的能工巧匠,都集中于此建塔。前後兩百年間大興土木,竟然建造了大小一萬三千座形态各異的石塔,并将占婆珍寶遍埋塔下。當時的山峰上宮闕環繞,群塔如林,随便登上其中任何一座,信手所指,手指的方位必然會有高塔聳立,每當落日時分,太陽的餘輝和滿天雲霞,就會将塔林鍍成黃金色,然後才緩緩沉入山巒疊嶂之中,凡是目睹過這一奇觀的人,無不感嘆其輝煌威嚴不可逼視。
不過這野人山雖然地勢奇絕,卻是個“沙板山”,山體裏邊的岩層下都是空心,莽叢覆蓋的神廟底部就是一片地下湖,終于水脈下陷,山體塌毀,無數古塔連同附近的叢林植物,全都沉入了無底深淵,從此形成了野人山大裂谷。
說野人山裂谷內部是“無底深淵”,一點都不為過,原來地下湖水脈枯竭無蹤,但湖底卻存留着無邊無際的大泥盆,塌陷下來的古城和叢林,都被奇深莫測的淤泥和沼氣托住,懸浮在了萬傾淤泥之上,随時都有可能繼續向下沉沒。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災難,使占婆王朝大為恐慌,他們遣人深入地谷,見到那座“四百萬寶塔之城”損毀得十分嚴重,便認為天地滅卻,是神佛震怒,亡國噩兆。
當時的國主是阿奴迦耶王,他為圖後計,命人熔煉黃金,将“四百萬寶塔”的盛景鑄造在城壁上,金磚重重疊壓,構成了一個奇怪的蜘蛛形建築,所以也将這些金磚稱為“四百萬寶塔之城”,以留待将來複國之用。
但誰都不知道當時占婆人為何會有如此之多的黃金,有傳說是古人擅養“聚金蟻”,鑄城使用并非純金,又說金磚實為金箔,裏面其實都是石磚,因為這種事在緬甸很常見,仰光便有數座高入雲霄的大金塔,外邊就是覆以金箔,遠望猶如幾尊大金葫蘆,摩天接地,恢宏浩壯,單單是貼嵌在其表面的黃金和寶石,也多得難以估量。
裂谷裏的水脈消失後,山體內生長出上古奇株“憂昙婆羅”,逐漸将沉入地底的黃金蜘蛛城緊緊包裹,濃霧從此籠罩了一切,占婆人又将地面上殘存的建築徹底破壞,并留下惡毒的詛咒,蟒蛇與古塔守護着阿奴迦耶王的秘密,誰妄圖窺觑占婆王朝的寶藏,死神之翼就會降臨在誰的頭頂。
此後占婆王朝果然逐漸走向消亡,不過這個古老的民族在越南和寮國北部,仍具有一定勢力,甚至可以說近幾百年來,整個越南的歷史,就是一部越人與占人的交戰史。但到得今時,殘存下來的占婆後裔,早因年深日久,忘卻根本,已經參悟不出前人留下的暗號,惟獨一些撲朔迷離的古怪傳說流傳至今,說是:“那座古城沉入了地底,飛蛇穿行的濃霧籠罩着裂谷。”誰也解釋不清,這究竟是預言還是暗示。
野人山大裂谷中的濃霧來自地底植物,相傳這種“憂昙婆羅”的霧狀花冠懼水,但野人山裂谷地勢特殊,若無狂風暴雨引動山洪,很難驅散濃霧。而占婆人在城墟底部,開鑿了若幹條蛇腹形洞窟,叢林殘骸裏又布有許多積沙滲水的豎井,洞底積水成渠,那些布滿暗河兩側的石俑,都是張口空腹,并與古城底下的泥沙相連,可以起到調節水位的作用,有積水的區域就不會有霧氣出現,所以這些隧道是野人山裂谷裏唯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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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阚并不是殘留在緬北的占婆後裔,他之所以知道這些隐情,是因為在英國殖民統治時期,他是緬籍英軍,曾專門協助英國探險家到處收集情報,可還沒等英國人準備挖掘阿奴迦耶王的財寶,日軍就已經占領了緬甸。
後來盟軍反攻,收複了大片失地,木阚就被征為了随軍的翻譯,不想這次跟着補給連執行任務,居然闖入了許多探險家做夢都想進來的野人山大裂谷,也是始料未及,但是看此情形,其餘的人現在恐怕都已遇難了,隧道裏無路可走,外邊又被濃霧覆蓋,并且失去了聯絡,其餘的盟軍部隊,根本不知道補給連進了猛犸洞窟,所以別指望能有救援。
木阚告訴錢寶山,其實“四百萬寶塔之城”,根本不是城池,它的裏面只有唯一一條路徑,除此之外,并不存在任何別的空間。實際上整座古城就是一個“通道”,占婆王的一切秘密都在通道盡頭的黑牆之後,但那裏面究竟是個什麽情形,他就不得而知了。
木阚認為眼下只有想辦法到最深處看個究竟,或許能找到出口,因為占婆人是在地陷之後,才進入裂谷最底部建造古城,這地方實在太深了,不可能直接下來,在地下肯定藏有別的出口,盡管這僅是依理推測,無法确定。他又說:“相傳任何膽敢窺探阿奴迦耶王秘密的人,都會死于非命,眼下情況完全不明,萬一裏邊真有惡鬼,就得把命搭上,不如先讓一個人進去,一旦遭遇意外,不至全軍覆沒。”于是木阚讓錢寶山在外等着,自己則帶槍深入隧道尋路,可去而不返,恰似泥牛入海,銀針落井,就此沒了蹤影,任憑錢寶山在外邊喊破了喉嚨,裏面全沒一絲回應。
錢寶山認定木阚遇到了惡靈,多半已被生吞活剝了,他雖然是個當兵的,卻為人儒弱,向來沒什麽主張,此刻膽怯起來,再也不敢接近木阚失蹤的那條隧道。出于人類求生存的本能,竟使他只靠吃山洞裏生長的地菌,在地下隧道裏支撐苦熬了幾十年。錢寶山每天都要不停地和自己說話,否則連人類的語言都忘記了,而且久在陰晦之中,活人身上的氣息漸漸消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是鬼,早已不抱生還之望,只等壽數一盡,倒頭就死也就是了,可今天突然間聽到上邊仿佛天崩地裂,隧道裏的積水也随即暴漲,還以為是有山洪灌進來了,就冒死爬出來看個究竟。他在黑暗中生活得太久,雙眼适應了這種環境,恰好看到司馬灰等人藏身在樹窟窿裏歇息,他也不知道來者何人,倘若碰上進來尋找占婆王財寶的賊子,難免會被殺了滅口,所以只在暗中厮窺,不敢近前。
錢寶山觀察了許久,覺得司馬灰等人不像匪類,直至那些枯萎消失的“憂昙缽花”重新生長,濃霧也随即出現,四個幸存者又在密集的植物殘骸中迷失了方向,這才用信號燈将他們引入蛇腹隧道。
等錢寶山講完了經過,就試探着問司馬灰等人何以到此?司馬灰只推說自己這夥人都是游擊隊,根本不知道野人山裏埋藏着阿奴迦耶王的黃金蜘蛛城,因為途中受到熱帶風團襲擊,被迫逃進裂谷裏躲避,又遇地面坍塌,才誤入此地。至于盟軍反攻緬甸後,世界風雲如何如何變化,以及他們進山尋找蚊式特種運輸機、引爆地震炸彈等等緊要之處,則是只字未提。
那錢寶山對此也未多作深究,只是說天見可憐,讓他百死之餘,還能在這裏遇到同胞。但是他在隧道裏轉了幾十年,對這裏的地形了如指掌,發現隧道下邊就是沒底的大泥掉子,确實沒有任何出口存在,而且先前的震動,使廢墟下的洞窟出現多處崩塌,如今只有古城內部的主隧道裏還算安全,而周圍的區域都被徹底堵死了,殘存的氧氣恐怕也維持不了多久,好在憑着人多勢衆,相互間有了照應,倒是能夠壯着膽子進去探個水落石出,總強似繼續困在地下等死。此時雙方隔着暗河,水中又有兇猛的鱷魚出沒,只能各自伏在隧道兩側的石臺上說話,暫時無法彙合。
司馬灰早在黑屋謀生的時候,就已深知世事險惡,不得不處處防着別人一手,他越尋思越覺得這事不對,心想:“這個自稱是盟軍失蹤人員的錢寶山,編了套跟魯賓遜漂流記似的鬼話,就以為能唬得住我嗎?隧道裏沒有惡鬼也就罷了,可如果真有惡鬼存在,絕對就是你這‘第五個幸存者’了。”
司馬灰仔細看過徐平安的筆記,裏面有很多關于“第六獨立作戰工程團”在野人山修築公路的記載,他察覺到錢寶山所言,應該是半真半虛,裏面有一定的真實成份,諸如占婆王朝阿奴迦耶王的傳說,以及陷入地下叢林的美軍運輸車隊,還算比較可信,但涉及到錢寶山的身份和經歷,則未必屬實,很可能是個冒充的。
這個疑惑讓司馬灰感到極其不安,野人山裂谷最深處,本是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古城下邊就是充滿沼氣的大泥盆,如果不是化學落葉劑使“憂昙婆羅”枯萎,令大量沉積在繭上的泥水落入地底,洞窟和隧道裏的空氣,就根本不可能使正常人存活太久,除了“憂昙缽花”這種不受環境制約的特殊植物,洞窟內也不該再有任何地菌出現,最可疑的是對方沒有攜帶電臺,即便作為通訊兵,帶着部二戰時期的SCR單兵無線電,在地底經歷了這麽漫長的時間,也早就應該報廢不能使用了。
從這些情況就可以斷定,這個自稱是錢寶山的老兵,肯定在試圖隐瞞什麽,而且他從不敢以正面示人,形跡鬼祟異常,也不知在那頂M1鋼盔底下,究竟隐藏着一張什麽樣的臉?
(第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