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
幹。羅大舌頭舉着獵槍一戳,铿镪有聲,如觸鐵皮,他大為奇怪:“沉埋地下千百年的原始森林中,怎會憑空冒出這麽個東西?”急忙回頭招呼其餘三人跟上來看個究竟。
司馬灰聞訊立刻向前緊趕了幾步,他提着的探照燈光束在跑動中一晃,就見羅大舌頭身旁的樹叢裏蹲着個黑影,那黑影腦袋上戴着個美式M1鋼盔,正從地下掙紮着爬起身來,鋼盔下似乎是張極其蒼白的臉孔。
司馬灰無意中看這一眼不打緊,頓覺陰風徹骨,着實吃了一驚,他跑得又快,收腳不住,險些撞在樹上。要說司馬灰怕鬼嗎?他是從戰場上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南下叢戎以來,日複一日在深山老林裏行軍作戰,要是膽子稍微小點,神經也早該崩潰了,但一個人的膽量再怎麽大,總會有些弱點存在,此時他一看那頂M1鋼盔,真就覺得從骨子裏邊犯憷。
原來緬北局勢非常複雜,在非軍控地區,各種武裝團夥占據的地盤犬牙交錯,這裏面有幾支隊伍,是在解放戰争時期,從中國境內潰逃到緬甸的國民黨部隊,緬共人民軍稱其為“蔣殘匪”。這些人格外抱團,又擅長鑽山越嶺,而且都是老兵油子,作戰經驗非常豐富,槍頭子極準,對外軟硬不吃,甭管你是緬共人民軍還是政府軍,誰從他的跟前過就打誰,平時盤據在深山裏自給自足,偶爾也當雇傭軍撈些外快,一躲就是二十來年,形成了一股很特殊的武裝力量。
緬共人民軍裏的中國人很多,絕大部分都是從雲南過來的知青,普遍沒接受過正規軍事訓練,有專業軍事背景的人不多,主要是通過以老帶新,一般只要能學會使用輕武器射擊和拉弦扔手榴彈,就可以拿起武器上戰場了,好在政府軍部隊的戰鬥力也始終強不到哪去,兄弟們憑着一腔血勇,倒也能跟對方打個勢均力敵。如果是新入伍的運氣不好,剛和敵人交火,就撞在槍口上死了,也沒什麽好說了,而那些個命大沒死的人,則在戰争中學習戰争,仗打多了經驗也就增多了。
別看司馬灰還很年輕,他在緬甸打了好幾年仗,也算是個老兵了,只聽炮彈破空的聲音,就知道會不會落在自己頭上,再比如說在叢林裏遇到伏擊了,打了半天也許都看不到敵人的影子,但一聽對方手中武器的射擊聲,大致上就能判斷出遇上了哪股武裝:政府軍的槍好,炮也好,打起來都是盲目的掃射,沒什麽準頭,戰鬥力也不強;而“蔣殘匪”人數不多,基本上沒有炮,槍支也普遍是老式的,射擊方式多是運用點射,尤其擅長躲在暗處打冷槍,而且效率奇高,只要是對方槍聲一響,自己這邊肯定會被撂倒一個。
那時候兄弟們很納悶:“想當年百萬雄師過大江,兵鋒過處,所向披靡,打起國民黨部隊來就跟秋風掃落葉似的,敵人好像根本不堪一擊,怎麽這夥殘兵敗将到了緬甸竟變得這麽厲害了?”這個問題他們直到現在也沒想明白,但吃虧吃多了,也能豐富作戰經驗,最後終于總結出一條經驗:“不撞見蔣殘匪也就罷了,撞上了必會死傷慘重,半點便宜也撈不着,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那真是打骨子裏邊憷上了。
在司馬灰的印象中,至今還活躍在緬甸的各方武裝人員,幾乎沒人配戴真正的美式M1鋼盔,這種頭盔近年來只有“蔣殘匪”還戴着,不過也很少有貨真價實的,大多是仿美國造的“中正式”,樣子差不多,冷眼相看,很難區分。
所以司馬灰第一反應就以為是:“怕什麽來什麽,在野人山裏遇着蔣殘匪了。”他不由分說,趁着前撲之勢,掄起獵刀就劈,正剁在那黑影的脖子上,可刀鋒所及,卻似斬到了一根藤蘿,而那頂鋼盔,也随即滾落在地。
司馬灰定睛一看,見枯樹軀幹上隆起一團形似絨藜的白色植物,模樣奇形怪狀,恰好長在那頂美式M1鋼盔底下,司馬灰看得分明,暗道一聲慚愧,竟被這東西唬個半死。
這時阿脆和玉飛燕都從後邊跟了上來,二人将司馬灰從地上拽起來,并撿起那頂鋼盔來看了看,同樣倍感詫異:“這東西是從哪來的?”司馬灰接過來一看:“不是中正式,這可是真正的M1。”司馬灰想起阿脆頭上傷勢不輕,在完全封閉的空間裏,這頂鋼盔依然簇新,沒有半點鏽跡,就撣去裏面的泥土,擦幹淨給她扣在了腦袋上。
阿脆見着美軍的M1鋼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她立刻翻出Karaweik祖父留下的日記本,對司馬灰指着其中一行道:“戰術無線電臺通訊中出現的暗語AAD,是第六獨立工程作戰團的通訊代號!”
司馬灰一看果然如此,然而更令人吃驚的事還在後邊,羅大舌頭讓衆人看他在樹叢裏發現的東西,那竟是一輛自重三四噸,載重量在六七噸左右的美國道奇式十轱辘大卡車。這種美國産的老式軍用運輸卡車,在緬甸山區比較常見,當年經史迪威公路沿線,有很多車輛翻落進山谷絕壑,或是被地雷火炮炸毀,至今也無法統計出準确的損失數字。
讓司馬灰等人感到萬難理解的并不是這輛卡車,如果以古占人建造“四百萬寶塔之城”的年代推算,這片地下森林少說也有上千年不見天日了,怎麽會冒出來一輛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老式卡車?
衆人掰着手指算了算,現在是1974年夏季,盟軍在緬甸進行大規模作戰,則是1941以後的事,這當中的時間,相距不過是短短三十幾年。當然很可能在這二三十年中,曾有人機緣巧合,闖進入過野人山巨型裂谷,如果把思路放寬點,倒也可以理解。
可是這片地下森林中的參天老樹,大都異常高聳粗碩,枝幹起伏虬結,蜿蜒盤桓。枯木間藤蔓密布,天羅地網一般的籠罩在周圍。人在其中走動都感覺無比吃力,幾乎是寸步難行,更別說将一輛全重近十噸的大型卡車開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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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随即發現,這輛道奇式卡車後面數米遠的地方,還停着另外一輛道奇卡車,沿途找過去,叢林殘骸中的“十轱辘美國造”竟是一輛接着一輛,不見盡頭。
第四話 千年一遇的瞬間
羅大海撓着頭說:“怪事,剛才的光亮就是出現在這附近,難道還有幸存者?可周圍連個鬼影也沒有,這些‘十轱辘美國造’究竟是打哪開進來的?”
司馬灰說:“別他媽管那麽多了,先看看車裏有沒有吃的,要是有罐頭,說不定還沒變質,能帶的全帶上。”
二人說話間就已手足并用攀上其中一輛卡車,揭開帆布一看,才發現裏面根本沒有食物,只有兩門帶有支架和底盤的迫擊炮,其餘的都是彈藥箱,還有少量反步兵地雷和燃燒彈。
緬北地區,多年以來戰事不斷,不同型號和産地的武器彈藥,幾乎遍地都是,随處可見。比如生活在偏僻山區的人,也許一輩子沒見過肥皂和牙膏之類的普通日用品,但你要說各種地雷,什麽反步兵的還是炸裝甲車履帶的,美國産的日本造的,他都能給你說得頭頭是道。
玉飛燕卻不認識這些老掉牙的武器,她看那迫擊炮的筒子粗得吓人,以前也沒見過,就問司馬灰他們:“這是什麽炮?”
司馬灰看到車裏的地雷,就立刻想起自己那些被炸掉腿的戰友,忽然聽玉飛燕問起,便心不在焉地應道:“這是老美的107毫米化學迫擊炮,高爆彈、煙幕彈、白磷彈都能打,尤其是那種白磷燃燒彈,一燒就是一大片,着起來嘩嘩帶響,有一回我就差點被這玩意兒燒死。”說完他又跳下車,從前邊破損的車窗裏鑽進駕駛室,那裏邊灰網密布,空空如也,連張多餘的紙片都沒有。
衆人先後察看了幾部軍用運卡車,全都無法發動,看裏面散落的物資也是大同小異,多是些軍需品,但是沒有槍支,也沒發現附近散落着任何駕駛員的屍骨。仿佛整個車隊都是從天上憑空掉下來的。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腦子裏不約而同的出現了一個念頭:“這裏是幽靈公路206隧道的盡頭?”
可是美軍第六獨立作戰工程團,利用第一次英緬戰争時期留下的隧道舊址,将幽靈公路B線修到野人山大裂谷附近時,從塌方的隧道中湧出濃霧,造成許多人員失蹤,因而被迫廢棄,撤退的時候也把隧道炸毀了,怎麽又有運輸車隊進入到這個裂谷的最深處?另外那些“十轱辘美國造”上标記模糊,也難以斷言就是軍方車隊。
衆人即便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這支“十轱辘美國造”運輸車隊,為何會出現在野人山大裂谷的地下叢林裏,這支失蹤的部隊當時究竟遭遇了什麽?難道冥冥之中,真有死神張開了懷抱?
羅大舌頭胡亂揣測道:“要是咱們先前看到的信號,真是這些失蹤人員所發,這地方可就是‘鬧鬼’了。”
玉飛燕很忌諱“談鬼”,斥道:“你這土包子只知道鬧鬼,倘若真是鬧鬼,事情也就簡單得多了。俗傳‘鬼懼火藥,置槍擊之,則形影俱滅’。咱們都帶着槍,怎麽會遇鬼?所謂‘六合之外,存而不論’,依我之見,諸如什麽‘重力異常、幻視錯覺、磁場效應、四維交錯、黑暗物質、飛碟作用、失重現象’之類的可能性都存在。”
羅大舌頭正待反唇相譏,卻聽司馬灰對玉飛燕說:“其實你這也是沒見識的話,你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神秘現象,到現在還沒有任何一個能被世人解釋或證實,和鬼怪作祟又有什麽區別?”
這時阿脆招呼他們說:“你們別争了,來看看這是怎麽回事。”原來那些“十轱辘美國造”的附近,矗立着幾座石料堆砌成的建築,磚石奇大,表面都呈幽暗的黛青色,也有石人石獸,似乎是座千年前沉入地底的寺廟宮殿,樹藤遮掩下的廟牆俑道隐隐可見,雖然在黑暗裏看不到遠處,但僅從那些雕镂精湛的殘恒中,也足能感受到這片城墟的規模浩大和神秘。
阿脆舉着探照燈,讓衆人仔細打量那些牆壁,不知從何時起,磚石縫隙間滲透出薄薄一層絨藜狀的植物,在毫無生機的地下叢林殘骸中,竟然會出現生命的跡象,不禁使人驚得張大了嘴,好半天也沒合攏。
沉睡在地下長達千年之久的宮殿和寺廟,雖然早已被時間撫摸得蒼老,并且讓絲絲縷縷的絨藜狀植物擁抱纏繞,使磚石縫隙間剝落得裂痕斑斓,但是卻依舊沉靜安詳,古樸圓融,默落無聲地述說着早已坍塌了的輝煌。可它所傳達出的無窮信息,就仿佛是一本厚重離奇的古籍,司馬灰等人只是無意間淺淺翻閱了殘破不全的扉葉,又哪裏能夠參透其中包含的巨大謎團。
司馬灰心中打鼓,又仔細在附近看了看,發現周圍的枯藤殘骸裏,也都生出了一層“絨藜”。原始森林裏常有千年老樹枯死之後,其軀幹死而複生,再次生出花木的現象存在。可在野人山裂谷的最深處,這個終年不見天日的地下深淵裏,大量出現這種情況實屬反常。
狀似絨藜的植物生長速度驚人,就與此前那頂M1鋼盔下所見到的一樣,眼看着就結成甸子形,大如海碗,裏面裹着密集的觸須,顯得妖豔奇異,仿佛是個有血有肉的生物一般。
司馬灰看得希奇,試探着用手一碰,指間便有縷縷白霧流淌,怎麽看都不像是地底生長的菌類孢子,他連忙扯下蒙面的水布,湊近嗅了嗅氣息,心中驚詫之狀難以言喻:“難道我們身邊的時間,都凝固不動了?”
其餘三人看司馬灰好像是識得這些特殊植物,就出言詢問,讓他說明情況。
司馬灰仔細觀察了附近滋生蔓延的植物,覺得很有必要向不明真相的群衆們解釋清楚:“這些形态酷似絨藜的植物極不尋常,其根莖雖然猶如肉質,卻不像是出現在地底的普通菌類。你距離它遠了,就無色無味,如果近在咫尺,則會感覺濁不可耐。從中生長出的葉子和觸須一碰就碎,仿佛有形無質,外形近乎霧狀蒲公英。按照相物之說,這東西‘根如菌、葉如蒲、茁芽怒生,無異于仙樹靈根’。野人山大裂谷的最深處死氣沉重,毫無生機可言,居然出現這類特殊植物,難道就不反常嗎?”
玉飛燕說:“緬甸山區的原始叢林有上億年進化史,這裏的植物千奇百怪,目前人類所知所識,也不過十之一二。即便這地底有些特殊物種存在,又有什麽希奇?”
司馬灰說:“可沒那麽簡單,據我所知,只有古西域僧迦羅深山洞窟裏生長的‘憂昙缽花’才會具備這些特征,是一種非常古老的植物。”
玉飛燕聞言很是吃驚,“僧迦羅”是獅子國斯裏蘭卡最古老的稱謂,那裏生長着憂昙缽花?佛典《南無妙法蓮華心經》裏倒是記載着三千年開放一次的“憂昙缽花”,成語“昙花一現”就是從此而來。相傳“憂昙婆羅,千年一現,剎時枯萎”,世間當真有這種不可思議的植物存在嗎?
司馬灰說“僧迦羅”具體在哪我不清楚,佛經裏記載的“憂昙缽花”,也只是一種隐喻,它是否存在,至今衆說紛纭,尚無定論,不過最接近其原形的植物,大概就是古西域地下生長的“視肉”,後世也有人将其呼為“憂昙婆羅”。此物可以附身在枯木磚石上存活,多是腐朽陰晦之氣沉積千年而成,它近似由無數細微小蟲聚集而成的菌類,生命極其短暫,眨眼的功夫就會消逝無蹤。
司馬灰所知所識雖然僅限于此,但是觀其形而知其性,他猜測十有八九,野人山裂谷裏生長的地底植物,就是古籍所載的“憂昙缽花”,眼前所見,大概是幾千年才能出現一次的短暫瞬間。
羅大舌頭在旁聽得好奇,插言道:“這人一輩子,只不過匆匆忙忙活個幾十年,可這些地底植物一千年才出現一次,怎麽就讓咱們給趕上了?這是不是說明太走運了?莫非是咱們善事做得太多,感天動地,連菩薩都開眼了?”
司馬灰并不認同:“羅大舌頭你就甭做夢了,常言道得好‘天地雖寬,從不長無根之草;佛門廣大,也不度無善之人’,咱們幾個人可都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憑什麽指望菩薩開眼?在地底深淵裏見到這千年一遇的憂昙婆羅,可能不會是什麽好征兆,因為憂昙婆羅的生滅往往只在瞬息之間,根本不可能存活這麽久,這是肉體凡胎的活人能見到的情形嗎?只怕其中有些古怪,我估計咱們很快就要面臨更大的麻煩了。”
羅大舌頭點頭道:“原來如此,我就說菩薩也不可能吃飽了撐的嗎。不過聽你這麽說,我倒踏實多了,咱從小沒受過待見,偶爾走回運,還真他媽有點不習慣。”
司馬灰顧不上跟羅大舌頭多說,他為衆人分析目前面臨的狀況,既然确認了“憂昙缽花”的存在,也能由此推測出這個地下洞窟底部的情況,雖說“憂昙缽花”每隔幾百甚至數千年,才會出現短短的一瞬,但野人山裂谷裏的‘憂昙缽花’體型碩大,遠遠超出了人們所能想象的範疇,而且無休無止的生長蔓延,其根脈可達千仞,覆蓋了整個深淵般的洞窟,簡直是個“怪物”。
第五話 不是謎底的謎底
奇株“憂昙婆羅”伸展出的無數根脈,與整個野人山巨型裂谷,包括千年前沉入地底的寺廟宮殿,以及阿奴迦耶王建造的四百萬寶塔城,幾乎融為了一體。沼澤下的那層“繭”,其實就是“憂昙缽花”結出的果實,化學落葉劑雖然破壞了這株植物,但其分布在山體內的根脈既深且廣,沒有被徹底摧毀,而且複原速度驚人。
阿脆也曾聽緬甸寺廟裏的一位老僧說起過“憂昙缽花”,不僅是古印度和斯裏蘭卡有這種奇異的植物,在印尼婆羅州與蘇門達臘島附近也有它的蹤跡,但從古到今,還真沒聽說誰有如此罕見罕逢的機緣,親眼看到過綻放的“憂昙婆羅”,所見多是腐朽枯化了千百年的根莖,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她此刻看那酷似絨藜墊子般的植物越長越大,從中流淌出絲絲縷縷的薄霧,在空中萦繞不散,而附近的霧氣又加重了幾分,才知道野人山裂谷中神秘的濃霧,根源正是來自于深埋地底的“憂昙缽花”。
司馬灰之所以識得“憂昙婆羅”,還是他跟文武先生學藝時,看過晉代張華所着的奇書《博物志》,那裏面遍述奇境異物,包羅萬象,記載着許多古怪的草木魚蟲,可惜這部古籍沒有完整的流傳下來,後世所存不過十之一二,其中就有一段涉及“憂昙婆羅”的相關記載。不過晉武帝那時候,中土還不用“憂昙婆羅”之名,按照古稱該是“視肉”,又喚作“冥根”。
但不管是寺廟裏的老僧,還是在《博物志》裏記載這些奇異植物的張華,可能他們也都不知道是從哪聽來一耳朵,未必親眼見過實物,所以描述得并不詳細,若不是司馬灰等人到得野人山裂谷絕深之處,也無從得知地底的茫茫迷霧,竟會是“憂昙缽花”所生。
眼下可以确認的情況,是這株巨大的“憂昙缽花”至少有兩個弱點,第一它可以被特殊的化學落葉劑摧毀;其次是懼水,熱帶風團浮屠帶來的暴雨,使裂谷上層的“憂昙缽花”消失贻盡,所以司馬灰等人進入沼澤尋找蚊式特種運輸機的時候,沒有遭遇意外。沼澤坍塌之後,泥水湧入地底,使黃金蜘蛛城附近的濃霧也被驅散。但此刻化學落葉劑效力已到極限,隐藏在裂谷底部的“憂昙缽花”又逐漸複蘇,遮蔽了從高處散落下來的雨霧,若非沼澤中的泥水和濕氣沉積到此,這些地底植物的生長速度還會更快。留給探險隊四個幸存者逃生的空間和時間,都已所剩無幾。
另外一支英國探險隊,落入裂谷後利用強光探照燈照明,結果從地底引出了一個巨大的生命體,并遭受攻擊,還有那些出現在叢林中的“十轱辘美國造”運輸車隊,這些匪夷所思的恐怖事件,仿佛都與野人山裂谷中的迷霧有關。
雖然衆人知道了霧氣的根源是那株古老的“憂昙缽花”,但卻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通過接觸,他們很快發現那些霧狀植物,除了氣味有些怪異,卻并不會對人體構成直接威脅,所以相信霧中一定還有別的東西存在,等霧氣将這裏徹底覆蓋之際,就是它出現的時候。
衆人商量了幾句,都覺得沒有可行之策,心中愈發絕望,這時要想從野人山裂谷裏逃出生天,除非再找來一枚裝有化學落葉劑的“地震炸彈”。
司馬灰說現在必須要沉着冷靜,在這黑茫茫的往外亂走只會自投死路,絕不能輕舉妄動。你們琢磨琢磨,這地底生長的“憂昙缽花”極其懼水,一旦接觸雨水就會消失無蹤,而浮屠帶來的狂風暴雨,使山裏洪水大漲,溝滿壕平。既然水路才是進入裂谷最為安全的途徑,但為什麽英國人要冒死駕機從空中進來,莫非以他們的裝備和經驗找不到地下水脈嗎?
玉飛燕想了想說:“這座裂谷是旱山深裂地形,外部的水脈不通谷底,另外英國人肯定知道野人山叢林裏的各條水系,都寄生着大量柬埔寨食人水蛭,這種致命的威脅殊難防範,因此才會被迫挺而走險。”
司馬灰點頭說:“也該着是他們那夥人倒黴,好在咱們僥幸躲過了這一劫,而且體內血氣不足,再走水路也不會引來柬埔寨食人水蛭,所以現在應該明确行動目标,盡可能去尋找有地下水的區域,不管是暗河還是伏流,只要找到了水源,才能避開濃霧。”
羅大舌頭贊同道:“看來還是你小子詭計多端,我是沒長那彎彎腸子,吃不了鐮刀頭子。”
玉飛燕也覺得此計可行,就算在水裏碰上柬埔寨食人水蛭,畢竟此前有了應對的經驗,總強似被迷霧裏出沒的可怕生物吞噬了。不過說着容易,做起來卻難,眼看四周霧氣漸生,到哪裏才能找到伏流?
司馬灰抓緊時間說明計劃:“如果在指北針失去作用的情況下,冒然進入霧中,那就再也別想走出去了。我看這片地下叢林,以及占婆古國的宮殿寺廟,本來都是存在于山體表面,千百年前受地下水脈陷落的影響,才沉入了野人山巨型裂谷的最底部。咱們腳下很可能就有伏流或水洞,正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他說話的同時,提着探照燈環視左右,見腳下淤積的泥水都在緩緩向着一個方向流動,看來最低處肯定有向下滲水的區域。
衆人尋着蹤跡望去,光圈着落的地方,正是那片遺世獨立的斷壁殘垣,在樹藤殘骸的籠罩下,隐約可見高聳的石像和古塔,形态古樸離奇,這些由磚石和植物構成的廢墟,猶如是一座沒有盡頭的迷宮,沉默地将無數秘密深鎖在黑暗之中,司馬灰手中那具探照燈微弱的照明距離與之相比,簡直渺小得近乎悲壯。
眼看外圍的迷霧越來越濃,司馬灰等人別無出路,見有積水有緩慢流動的跡象,只好決定孤注一擲,冒險進去尋找地下伏流的入口。衆人正要動身,羅大舌頭手裏的探照燈忽然熄滅了,他使勁用手敲擊燈頭,微弱的光圈終于又半死不活的亮了起來,看來電池已經快要耗盡了。
司馬灰這才意識到,比起有限的時間和空間,他們逃生的最大障礙,竟是裝備的過度消耗和損失,從英國探險隊那架運輸機裏找到的彈藥、食品、電池,大部分都在沼澤塌陷時遺失了。如今四人身邊,僅剩下半包防水火柴和兩支化學信號棒,探照燈和聚光手電筒都已經徹底沒有可供替換的能源了,雖然還有一盞應急的宿營燈,但在如此陰暗潮濕的地下空間裏,除了以“鹵鎢”作為發光源的手提探照燈和信號燭之外,其餘的電氣光源幾乎毫無作用。
司馬灰深知如果沒有充足的光源照明,想摸着黑從這地底深淵裏逃出去談何容易,但事到如今,根本計較不得許多,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四人又重新分配了僅存的武器,所幸槍不離手,散落丢失的情況相對有限,羅大舌頭的大口徑四管獵象槍仍在,阿脆有支托卡列夫TT30手槍可以防身,她始終背在身上的急救箱也沒有失落,而玉飛燕先前曾将自己備用的勃郎寧HP-35給了司馬灰,她後來又在英國探險隊的機艙裏找了另外一支蘇制手槍,此刻見司馬灰手中只有一柄獵刀,就再次将手槍和彈藥遞給他,并囑咐道:“只有兩個後備彈匣,省着用。”
司馬灰接在手中一看,并不陌生,那是支蘇聯制造的斯捷奇金式沖鋒手槍,槍身整體采用全鋼結構,沒有安裝木制肩托,作為手槍來講它比較笨重,但同時也擁有雙動板機、裝填二十發9X18mm彈藥的雙排雙進大容量彈匣,另外蘇聯武器的最顯着優點就是能适應各種惡劣環境,不論是酷寒還是濕熱泥濘,都可以随時擊發,絕對好過繼續使用自己手中的冷兵器,于是對玉飛燕點了點頭表示謝意。
司馬灰又從道奇卡車上,找出幾枚投擲式的白磷手榴彈,分發給其餘三人帶在身邊,這東西燃燒時能産生大量濃煙,但在緊要關頭也能利用彈體內的燃料劑提供短時照明。為了節省電池的消耗,衆人僅使用一具探照燈取亮,顧不得腳下泥濘,撥開前邊攔路的枯藤,向着殘牆斷壁的廢墟深處走去。在探照燈不住晃動的光束下,浮現出一尊尊高大的巨人石俑,雖然倒塌損毀得非常嚴重,卻仍是規模浩壯,超乎想象,仿佛是無數拱衛着古老帝國秘密的武士。它們的面部表情十分逼真,可千篇一律,沒有任何分別,全是神态肅穆,顯得冷漠而又茫然,使人感覺到似乎有種詭秘的力量隐藏在暗處,正在通過石像之眼冷冷地注視着一切。
現代科學雖然日益昌明,可是在人類的內心深處,卻始終擺脫不了對黑暗的恐惶與畏懼,也許是因為只有深邃的黑暗,才是這個宇宙中永恒的存在,又或許是黑暗中實在有太多人類無法認知的東西。就如同眼前這片掩埋在叢林殘骸中的石殿廢墟,誰都無法提前預知,在那死亡一般的寂靜背後,究竟有些什麽。
司馬灰等人看了四周的情形,都因未知而覺得有些毛骨聳立,難免想問:“這到底是個什麽地方?”
羅大舌頭充明白說:“我看這是個古時候的中央機關,大概就是最高領導人早晨宣布‘諸位愛卿,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朝散’的那種地方,他們管那叫什麽來着?”
司馬灰看附近的石俑一個個都是神頭鬼臉,就對羅大舌頭說:“你的意思金銮殿?我卻覺得這裏像是一座寺廟。”
玉飛燕說雖然“黃金蜘蛛城”的記載在歷史中近乎空白,但占婆王朝的後裔至今還有,當年的宮殿都城遺址是在現今老撾與北越交界處,離此甚遠。另外緬甸的神佛宗教多起源于古印度,石牆上到處都有“吠陀”色彩濃重的雕刻,所以應該是座古寺或神廟。咱們進入野人山大裂谷之前,看到許多被破壞損毀的占婆遺跡,面目早已模糊難辨,可這座随着“黃金蜘蛛城”沉入地底的古寺,反倒保存得比較完整。
司馬灰聽了玉飛燕的話,心想:“整個野人山裂谷的底部,都被一株巨大的憂昙缽花所包裹,形勢之奇異,實難教人以常理想象,真不愧是‘古寺花木深’,但願它也能有‘曲徑通幽處’,如果不能盡快找到地下伏流,就得困死在地底作了活俑。”他心裏雖是焦急,但地形崎岖,而且衆人體力也已透支,唯有勉強支撐,所以行動極是緩慢。
這時就見前邊有座牆基塌了半壁的石塔,斜倚着砸在一片粗如梁棟的枯樹藤上。由于塔身斜卧,從它側面繞行的時候,就可以看到古塔整體的形狀,連同那一面面精湛的镂刻浮雕也盡收眼前。
那些遍布塔身的浮雕,與古城牆壁上的十分近似,同樣有蟒蛇盤伏纏繞,司馬灰起先也沒怎麽在意,但此刻臨到近前,覺得有些古怪,不過也說不清哪裏不太對勁,就無意識地多看了幾眼。
阿脆也從中看出一些端睨,她對司馬灰等人說:“這些蟒蛇很古怪,好像與平常的不太一樣。”
司馬灰随口應道:“是有些不太一樣,這麽粗……是蟒還是蛇?”四周黑咕嚨咚,盤在塔上的石蟒體型又長又粗,見尾見不到頭,一時難以窺其全貌,于是他一邊向前走,一邊再次提燈照射。
其餘三人緊跟在後看了一陣,心中都覺得有些異常,玉飛燕奇道:“古塔與蟒蛇是占婆王朝宗教體系中的恐怖圖騰,有死亡和毀滅之意,我以前經手過幾件古物,其中就有這種标記,算不得十分罕見。但我怎麽也覺得這地底的蟒蛇雕刻得有些奇怪,蛇身上……似乎多了些什麽。”
羅大舌頭奇道:“蛇身上多了些什麽?那豈不就是‘畫蛇添足’了。”他又問司馬灰:“你說咱用這個詞恰不恰當?”
司馬灰延着倒塌的石塔查看,聽羅大舌頭一問,心中不覺一動,以口問心道:“畫蛇添足?蛇生足……那就是四腳蛇了。野人山裂谷底部生存着許多蜥蜴,大概在古代就将這種四腳蛇視為真蛇,咱們很難用現代的人觀念去揣測古人的真實意圖……”說着話,他已走到石塔的盡頭了,發現這座石塔形制奇特,周身渾圓,腹寬頂窄,內牆都被封死了,是座“死塔”,檐角雕有荊棘枝葉的古樸紋飾,盤在塔身上的蟒蛇也與古塔融為一體,怪軀在塔龛內外蜿蜒出沒,半隐半現,似乎那古塔就是蟒蛇,蟒蛇就是古塔,難以拆分,最奇怪的是蟒蛇身兩側都雕有螺旋狀的圓形短鳍,分成數對,絕不是俗稱“四腳蛇”的草綠龍蜥。
羅大舌頭還納着悶:“這可不止四條腿啊,我看六條八條也打不住,大概不是蟒蛇,而是條大蜈蚣……”
阿脆說:“蜈蚣可不是這樣的,這些側鳍也不像腳,水裏的生物才會有鳍,也許是依洛瓦底江中出沒的八腳鲶魚。”
司馬灰聽得衆人議論,腦中早已翻來覆去轉了八九個來回,他突然一語道破天機:“我看這蟒蛇纏繞的古塔很可能是個暗號,正因為有它的存在,才會有人駕駛蚊式特種運輸機冒死進入裂谷。”
第六話 濃霧
衆人一時沒能反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