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第一話 四百萬寶塔之城
“運氣”這種東西,對某些人來講是親娘;可對另外那些人,它卻是個後娘。
司馬灰覺得自己這夥人,大概就是後娘養的,他們随着坍塌的繭狀植物,落進了野人山巨型裂谷的最深處,這裏地形特殊,不知在多少年前,經過天翻地覆的劫數,造成水脈下陷,山體內部漸漸漏空,從而使得大片的原始森林沉入地底。
裂谷內又随後生長出傘蓋般的孢子植物,徹底将地下森林遮蔽,年深歲久,竟然積泥成沼。使得這個垂直深度兩千多米的幽深洞窟,永不複見天日,所以樹木在這片封閉潮濕的區域中,腐朽速度極其緩慢,顏色暗綠,看在眼中黑壓壓的紋如織錦,倘若沒有任何變故發生,恐怕再經過幾萬年,它們的經洛都會保持原狀。
直到蚊式特種運輸機裏裝載的地震炸彈被人引爆,化學落葉劑四處擴散,破壞了封閉着裂谷底層空間的厚重植被,泥沼随即下陷,才讓這片區域暴露出來。
由于爆破點并非是在裂谷的最中央,遠處的植被雖然也盡數死亡,但是毀壞狀況并不嚴重,仍有無數黑柱般的根脈垂入地下。所以探險隊僅剩的四個幸存者,不得不在裂谷底部,尋着地底植物的殘骸向縱深處移動,希望找到能夠攀援上行的區域。
誰知就在這片幽深凝翠的地下森林中,竟然還隐藏着一道黃金砌成的牆壁。高聳屹立的牆體被泥土和枯藤覆蓋,剝去塵埃就顯露出耀眼的金光。在沉重的黑暗與薄霧籠罩之下,根本無法看清這堵黃金牆壁的規模,唯見金磚上的浮雕重重疊疊,無窮無盡,但是繁而有序,精妙絕倫,工巧幾乎不似人間之物。
司馬灰等人舉着探照燈看了多時,一個個目瞪口呆,就見眼前的每一塊金磚,都被鑄成一層人面古塔的輪廓,每七重合為一體,塔基下盤有蟒蛇,其形态各異,千變萬化,都不相同。塔身中的黃金浮雕,則是涵蓋着蒼穹大地,上至星辰日月,下至走獸生靈,飄逸的仙女、猙獰的巨蟒、象首人身的武士,甚至金戈鐵馬的戰争,以及俯視芸芸衆生的神佛。天地萬物、芥子須尼,可以說是無所不包。
緬甸受印度文化影響很深,千百年來,佛法昌盛不衰,各地都有名寺古剎,可是這些黃金浮雕中的神佛,形态奇特萬狀,充滿了離奇的異域宗教色彩,甚至與世界任何地區常見的神佛形像都有很大區別,似乎可以從它們身上,窺探到一個古代王朝早已消逝了的神秘背影。
四人做夢也想不到緬北的深山老林裏,會有這許多金磚,他們陸續剝去兩側的枯枝敗葉,嵌滿寶石和浮雕的金磚不斷顯露出來,實不知這道牆壁究竟有沒有盡頭,越看越是令人眼花缭亂,然而探照燈只能照明身前十幾步,這種感覺就如同盲人摸象,附近也沒個參照物,完全難以判斷真實狀況。
衆人在嘆為觀止之餘,只覺一種巨大的逼仄感撲面而來,這面鑄滿黃金浮雕的高牆,猶如一尊沉默冷酷的天神,它寂然無聲,氣定神閑地接受着凡人的瞻仰與驚嘆,司馬灰等人看罷多時,都不免心中聳栗,有種脊背發涼的感覺。宗教的力量可以使人類癡狂,大概也只有基于這種原因,才會成就出如此顯赫燦爛的奇跡。目睹了這些黃金浮雕的存在,會立刻使人腦海中湧起一個出自佛法的詞語——不可思議。
司馬灰一面看,一面在心裏打稿:“這面牆壁的規模難以估量,橫恒沉眠在地底,似乎繞都繞不過去,天知道會用了多少塊金磚。牆壁的根部已經沉入地面很大一截,其餘大半都隐沒在黑暗當中,眼前所見無非是其中一隅,根本難以想象上千年前的古人,究竟是如何建造它的。這個被沉積不散的迷霧籠罩,吞噬了無數生命的野人山巨型裂谷裏,為什麽會埋藏着如此之多的黃金?究竟是哪朝哪代所留?這些嵌滿浮雕的金磚契合嚴整,像是一座建築物的牆壁,而它又有着怎樣的形狀和規模?”
九州四海之內,眼所未見,耳所未聞,蹊跷古怪的事情,也不知會有多少。雖然司馬灰和羅大海、阿脆三人,在這遠鄉異域的深山老林裏有些年頭了,可對緬甸的風物歷史仍是所知有限,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阿脆瞧得心中發毛,對司馬灰說:“這些黃金鋪就的浮雕,好像與緬甸寺廟裏的菩薩不大一樣,看起來很古怪。”
司馬灰點頭道:“曾聽說釋迦牟尼佛祖,是降生在西方舍衛剎利王家中,生下來時一手指天一手劃地,口稱唯我獨尊,并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腳下湧起金蓮花,托舉丈六金身,能變能化,無大無不大,無通無不通,普渡天下衆生,寶相莊嚴,妙法無邊,號作天人師。可這黃金浮雕上的神佛卻是如此怪異猙獰,我覺得這些丫頭養的怎麽看都不像善類,處處透着邪……”
羅大舌頭驟然見了這些黃金,不禁又有許多感慨,他用手拍着浮雕上的一尊神佛面孔,提醒司馬灰說:“你小子留點口德行不行?在他媽這麽莊嚴神聖的地方,可不敢胡說八道。咱都是貧下中農出身的,咱哪見過這個呀?反正我這輩子,第一次覺得黃金原來也這麽普通,竟然可以當作建築材料,跟土木石瓦都沒什麽區別。這要是都運到山外去換成軍火,能裝備多少部隊?別說卷土重來占領仰光不在話下,如果省着點用,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也沒問題了。我羅大舌頭平生有個志願,就是要當國防部長,選購軍火咱絕不能要老美的,美國造雖然先進,故障率卻高,還得是捷克、加拿大和蘇聯造的皮實,在瓢潑大雨或河流沼澤裏泡上半天,照樣抄起來就打……”
Advertisement
阿脆勸羅大舌頭不要動“佛面上刮金”的念頭,免得惹禍上身。何況衆人從地震炸彈的爆破現場逃生之時,都受到了落葉劑的化學灼傷,雖然還不知道震動彈彈倉裏裝填的具體是哪種工業化學毒液,但是看其對地底植物破壞污染的程度,料來最後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如今劫後餘生,已屬不幸之中的萬幸,現在應該考慮的,只有盡快逃出野人山,在大限到來之前越境回到中國,怎麽居然還有心思去動這些念頭?
司馬灰道:“阿脆你說的還真有道理。不過黃金這種東西,果然是動人眼目,人見人愛,不僅咱們中國人民喜歡,世界各國人民也都喜歡,它是和平的象征。我覺得咱們要是為了世界和平,把黃金寶石都帶出去,就算佛祖知道了,也肯定會感到非常欣慰……”
司馬灰一邊同阿脆和羅大海說話,一邊偷眼看了看玉飛燕,發現她神色焦慮,甚至帶有幾分驚恐,不知是出于什麽緣故。曾經有個偉人說得好:“一個不想發財的盜墓者,不是一個合格的盜墓者”,司馬灰覺得事态反常,就問玉飛燕是否知道些什麽?
玉飛燕畢竟是晦字行裏第一出尖的人物,看了黃金浮雕上有無數古塔,心中已經有了些輪廓,只是管中窺豹,一時還不敢斷言。她被司馬灰一問,才回過神來,回應說:“這些金磚的成色有些古怪,不像是真正的黃金,但究竟是什麽物質我也分辨不出,另外這座浮雕,既不是牆壁,更不是寺廟和古城,恐怕也不是咱們所能想象到的任何建築物,而且它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野人山……”
衆人聞言更是迷惑不解,他們雖然常年在緬北山區作戰,但從未聽過此事,滿肚子的問題,卻不知該從哪裏問起。
玉飛燕神色凝重地說:“這裏很可能是阿奴迦耶王建造的‘黃金蜘蛛城’,又稱‘四百萬寶塔之城’。”她随即對衆人簡略說了經過,原來所謂的“黃金蜘蛛城”,是一個流傳了千年的古代傳說,以前曾經有過一個顯赫強盛的“占婆王朝”,史稱“古占”,國土範圍橫跨越南和老撾北部,崇信起源于古印度教的吠陀獸主,轄地內盛産黃金、美玉、象牙、寶石,財富強極一時。因此令周邊諸國垂涎三尺,屢受侵襲,但占人北抗中原,南據柬越各王朝,始終未落下風,直到元世祖派大軍征伐,才使之逐漸衰落,其後裔至今還存留在越南老撾等地。
古占人的城池與歷代國主的陵寝,絕大部分毀于戰火,少量保存下來的廢墟遺址,也早都成了蝙蝠和蛇鼠栖身的巢穴。然而在越南等地,至今還流傳着一個關于占婆王朝“黃金蜘蛛城”的傳說。現今已被考古學家發現的“柬埔寨吳哥窟、穆罕摩尼宮、印尼婆羅門浮雕”等等,雖也有奇跡之稱,但都遠遠不能與其相提并論,只不過始終沒有足夠的證據,能證實這一傳說真實存在。
相傳古代西方有巴比倫王建造的“通天塔”,而東方則有與之匹敵的“黃金蜘蛛城”,在阿奴迦耶王統治時期,曾有一座以黃金鑄造的城池,嵌滿了各種寶石和翡翠,城壁上浮雕有無數寶塔,故此得名,奢華璀燦已極,幾乎可與日月争輝。不過此城非城,只是由于規模巨大,按古制十裏為城,因此才得了一個“城”字。至于裏面有些什麽,或者說城中是否存在宮殿屋宇,從來都無法證實。
古占人在“黃金蜘蛛城”上窮盡了傾國財富,從而一蹶不振,終于導致了後世衰敗滅亡的厄運,但入侵征服占婆的各個王朝,卻都沒有發現這座城池的蹤跡,所以大多數人認為:“那段歷史近乎空白,這座神秘莫測的黃金蜘蛛城,可能僅僅是個虛妄的傳說而已,未必當真存在于世。”
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外來者在越南老撾等地掠奪了大量文物,其中包括幾幅占婆國遺留下來的壁畫,裏面描繪着“四百萬寶塔之城”的圖形,給後世的研究者提供了許多寶貴信息。人們由此才發現“四百萬寶塔之城”的稱呼,其實并不确切,首先四百萬是個虛數,黃金浮雕中的寶塔究竟有多少,誰也說不清楚。另外它也不是一座城池,更不是神廟、牆壁、陵寝一類通常意義上的建築物。
從那些壁畫彩繪上可以看到它的形狀,大致是一個用金磚堆砌成的齒輪形建築,中部為橢圓形,外側有長短各異的八足向四周延伸,整體輪廓近似蜘蛛,近代學者對它的認識,大多來自平面壁畫及文獻資料,除此以外,別無考證,所以西方人都将它稱為“黃金蜘蛛城”,他們認為這只是占婆王朝的一個古老圖騰或符號,也不見得真有實物。
即使“黃金蜘蛛城”确實存在于世,也該是在北越和老撾境內,玉飛燕此刻親眼看到浮雕上的重重古塔,知道十有八九正是占婆王的“四百萬寶塔之城”了,想不到竟會沉埋在了緬甸野人山的巨型裂谷裏,怪不得從來都沒有人能找到它的蹤跡。
世間對“黃金蜘蛛”這個神秘物體的認知,始終非常有限。只知道這座“四百萬寶塔之城”,是用無數鑄有浮雕的金磚堆積而成,從來沒有誰能夠解釋古人為什麽要建造它。另外古占王朝供奉的吠陀獸主,沒有真身,卻有數種奇谲怪誕的象征體,蟒蛇與古塔,正是其恐怖之相,預示着終結和死亡。
玉飛燕感到這些“黃金浮雕”上隐隐散發出腐朽的死亡氣息,鬼才知道阿奴迦耶王為什麽要建造這樣一個“怪物”,而且“綠色墳墓”不惜代價地尋找此物,難道就只是為了黃金這麽簡單?“四百萬寶塔之城”裏是不是還隐藏着別的秘密?她又對衆人道:“咱們要想活命,還是離此越遠越好……”她正說到此處,就聽得黑暗深處,傳來陣陣枯木“吱啞”摩擦移動之聲,初時細碎微弱,旋即綿綿密密,刺得人耳骨生疼。
第二話 黑洞電波
司馬灰等人聽玉飛燕說起了占婆國阿奴迦耶王,建造“黃金蜘蛛城”的傳說,都覺驚奇萬分。驚的是自打盤古開辟以來,沒聽說世上會有如此奇異之物;奇的是古時候怎會有這麽多黃金,而且鑄有浮雕的磚體內部契合緊密,撬都撬不下來,從山上沉入地底也未崩毀,別說是在一千多年以前了,即便是現代人,也不見得有這種鬼神般的鑄造工藝。
衆人雖是暗自納罕,卻沒心思再去探尋究竟,此刻身處險惡異常之地,先找到路徑逃出山外才是頭等大事,所以他們也只是在嘴上議論幾句。誰知玉飛燕的話還沒說完,就聽高處傳來“吱吱嘎嘎”的怪異響動。
開始衆人都以為自己在“震動彈”爆炸之時,把耳鼓震壞了,才會産生錯覺。但随即發覺不對,耳鳴絕不是這個動靜,又察覺到枯樹移動之聲來自頭頂,就提了探照燈想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異常,可在深淵底部,受環境所影響,電池消耗極快,燈束射上去毫無作用,到處都是黑茫茫的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衆人聽那響動越來越是密集,仿佛許多株千年古樹在掙紮着破土而出,聲音噪雜刺耳,讓人後腦瓜皮子跟過電似的,一陣接一陣的發麻。
司馬灰想起“黑蛇II號”運輸機在霧裏遭受襲擊的時候,便有這種聲音發出,英國探險隊的威爾森臨死前曾留下訊息,說是濃霧中有一個巨大而又恐怖的“生命體”存在。可是野人山裂谷內的迷霧都被暴雨壓制,探險隊在地下沼澤裏也沒遇到什麽特殊情況,當時推測霧氣的根源,很可能是由封閉地下空間的植被所産生,直至最後以地震炸彈裏裝填的“化學落葉劑”徹底破壞了孢子植物,想來已經不該再受到“殺人霧”的威脅,怎麽這種動靜竟然再次出現?難道裂谷深處又起霧了?
司馬灰雖在找到蚊式運輸機時,與機艙內殘留的霧氣有過短暫接觸,可他自己也說不清那霧中到底有些什麽,只是有一點可以斷言——任何進入霧中的人,都再也回不來了。
司馬灰背包裏的發射式照明彈已經丢失,用身邊的探照燈和化學信號棒,無法看到遠處的情形,但只聽聲響,也知道來者不善,肯定是野人山裏的殺人霧再次出現了,倘若從城壁或是地底植物的根脈攀上去,絕非短時間內就能回到塌陷的沼澤處,如果半路被濃霧裹住就糟了,而且霧氣的出現,也預示着熱帶風團帶來的狂風暴雨,已經開始減弱,用不了多久,整個裂谷裏就将沒有任何安全區域。
司馬灰對那些充滿了神秘宗教色彩的古代王朝毫不知情,連阿奴迦耶王與黃金蜘蛛城的名稱,也屬首次聽聞,都是衆人見識不到之處,根本無從揣測它的真實面目,何況眼下處境危急,必須先找脫身之路。
羅大舌頭焦躁起來,他抱怨說:“今年就是年頭不順,從打一開春,春季攻勢失利,接下來是大仗大敗,小仗小敗,無仗不敗。咱們幾個好不容易撿了條命,狗喘兔子爬似的逃到這野人山裏,結果又是大黴大倒,小黴小倒,無黴不倒,怎麽這天底下倒的黴事,全讓咱給趕上了?”
司馬灰以為羅大海心裏發虛了,就說:“羅大舌頭你放心吧,你屁股蛋子上刻着走運倆字,誰死了你也死不了。”
羅大舌頭急忙辯解道:“老子當初那也是有隊伍的人呀,我怕什麽?”他頓了一頓,又說:“可把話說回來了,常言道得好——‘大起大落平常事,能屈能伸是英雄’,處在這種形勢萬分不利的局面下,不跑還留在這等着挨雷劈嗎?”
阿脆提議說:“逃是應該逃,可這野人山裂谷實在太深,下來容易上去難,地底的濃霧一出現,這裏就會變成一座‘煙囪’,四周根本無路可走。我看打蛇要打在七寸上,只有先設法找到産生霧氣的根源,将之徹底破壞,才能确保安全。”
司馬灰搖頭說,這茫茫迷霧似乎能吞噬一切,可不比“柬埔寨食人水蛭”有質有形,何況現在已經失了先機,處境極是被動,随着霧氣的出現,咱們的活動範圍将會變得越來越小。臨上轎了才現紮耳朵眼,肯定來不及。
玉飛燕眼見身陷絕境,可司馬灰等人仍是神色若定,思路清晰,心想:“這些緬共可真是些亡命之徒。看來在血火飛濺的戰争環境中,磨練出來的那股子韌勁兒,果非常人可比。我也不該露出驚惶之态,免得教他們小觑于我。”她想到這裏,便說:“礙于地底黑暗障眼,實是無法可想。但是為了盡量避開高處的濃霧,不如打消從高處返回的念頭,先去周圍探明情況,在裂谷最底部尋找道路脫身。”
司馬灰知道玉飛燕是盜墓的土賊,她們這路人,最擅長穴地鑽山,因為做這個行當,必須有“眼”,據說是“道眼為上,法眼次之”。所謂“道眼”,能憑目力之巧,直接察看山河形勢,而“法眼”則須以天星河圖紫薇等法,來判斷地理的吉兇生死。有時候在地下洞窟內部,反而比起在深山密林裏更得施展其所長。但緬北這地方,多是地脈糾結之處,即便是當年的金點祖師在世,到野人山裏一看也得發懵。所謂“山兇水惡,形勢剝亂”,沒有章法可尋,當地的風俗是人死之後,不能直接下葬,而是要先暴屍數月,等到皮肉腐爛盡了,只剩枯骨,這才裝入壇中埋到地下,那就是為了防止死者接了地氣變作僵屍。所以玉飛燕那身本事,在野人山裂谷未必能夠施展,但限于形勢,她剛才所說的計劃,也是萬般無奈之下的唯一明智選擇。
于是衆人調整行動方案,要首先接近裂谷內側的岩壁,他們判斷一下大致方位,推測置身之處距離洞窟南端最近,就從“黃金蜘蛛城”處掉頭折返,摸着黑探路向南走。野人山巨型裂谷最深處的結構雖然并不複雜,但那些孢子植物,都大得異乎尋常,在高處形成了近似“繭”的植被,如果從剖面上看,大概是個“H”形的結構,中間橫着生長的部分是“繭”,兩側則是深植于山體內部的根徑垂入地底,罩住了整座鑄有四百萬寶塔浮雕的古城。它們連為一體,牽一發而動全身,所以在地震炸彈爆炸後,化學落葉劑摧毀了形如蘑菇岩的“繭”,從而造成裂谷裏的大片植物迅速死亡。如今這片腐朽陰晦的原始叢林,與枯萎的植物根脈縱橫交錯,沼澤塌陷的時候,更有大量淤泥和積水傾入地底,所以處處都是阻礙,使人難以快速行動。
那些上千年的古木,盡是盤根虬結的燭形老樹,冠蓋奇厚,層層疊疊的籠罩着水面,毫無生機的藤類植物殘骸,如同一條條黑蟒般,倒垂入淤泥積水裏,形成了無數道厚重的帏幕,看起來一切都充滿了怪異,雖然仍是凝翠幽綠,實際上早已徹底腐朽,感受不到一絲生命的跡象,氣氛寂靜而又壓抑。
衆人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勉強走了一程,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也不知遠近,只憑着指北針辨別方位,心裏邊正是七上八下的時候,泥沼中淤積的陰腐之氣,也都逐漸在地底彌漫開來,而且這裏濕度極高,枯樹間薄霧缥缈,那霧也是雨,雨也是霧,鑽進鼻子裏嗆得人腦漿子都疼。探險隊攜帶的防毒面具早都失落了,好在緬共人民軍配發有一條用灌木樹皮織就的圍巾,布質清涼柔韌,能避瘴疠之氣,當地土語稱為“水布”。根據使用方式不同,可以有許多種輔助用途,是在叢林裏行軍打仗的必備之物。平時就綁在脖子上,進入叢林的時候紮在頸中,能夠防止蚊蟲鑽進衣服裏。這時自然就派上用場了,司馬灰三人都取出來蒙住了口鼻。
玉飛燕也想效法施為,但她身邊沒有“水布”,只好找了塊圍巾蒙了面,可仍然覺得難以忍耐,她皺着眉頭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盤,空氣測量儀的精确讀數顯示——“一氧化碳含量為零點五,甲烷濃度低于百分之一”,這才稍稍放心,可随即發現指數忽高忽底,不知在何時起就已失靈了。
玉飛燕急忙再看“指北針”,發現也是如此,相傳地底有大磁山,所以普天下懸浮之鐵,都會自然指南,上古時代黃帝憑借此理造出指南車,才在濃霧中大破蚩尤。而探險隊使用的是“指北針”,它的指針指向“北”或“N”,是為磁北方向,與正北方向有一個偏差角度,可以計算出磁偏角的數差,定向更為精确。但這野人山裂谷裏,似乎存在着某種強烈磁場?指北針肯定受到了幹擾,才會失去作用。她停下腳步對衆人說:“這地下裂谷裏一片漆黑,而且霧氣越來越重,如果針迷舵失,沒有了參照物作為指引,咱們可就真成睜眼瞎了。”
玉飛燕背着的電臺始終未曾失落,為了确定是否存在磁場幹擾,就讓阿脆将戰術無線電打開,只聽一片“呲鈕呲鈕”的嗡鳴噪音裏,竟傳出斷斷續續的人語,聲音極是模糊,也聽不清說些什麽。阿脆吓了一跳,險些将對講機扔在地上:“鬧鬼了,這裏怎麽會收到電波通訊?”
衆人相顧駭然,都不約而同地戒備起來,阿脆定了定神,重新搜索調整頻率,無線電裏的聲音逐漸清晰起來,她聽了一陣,低聲道:“對方說的好像是個方位坐标!”她除了家傳的醫術之外,也非常具有語言天賦,剛到緬甸不久,便被調到緬共東北軍區特別任務連,接受過專門的密電培訓,各種調幅、調頻的無線電半導體報話機無不通熟,也懂得看軍用地圖,這種簡易坐标自是不在話下,忙暗中記下,随即又聽那部戰術無線電臺裏,隐約傳來一段話語:“我在……蛇裏……”可以确認是明碼呼叫,并且在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發送。
司馬灰對阿脆點點頭,示意她作出回應,問清對方的身份?阿脆依言行事,可那段電波随即陷入了靜默,然後以一段無法解讀的奇怪代碼作為答複:“A……A……D。”
第三話 鋼盔
黑暗深處傳來的通信在發出“A……A……D”代碼後,就此中斷了聯絡。玉飛燕奇道:“那是……什麽意思?AAD是誰?”司馬灰說:“可能是個加密的呼叫代號或暗語,軍隊裏才會用,咱們不可能知道。”阿脆竭力搜索着腦中記憶:“我好像……在哪聽過這段代碼,可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這片深髓幽暗的地下洞窟裏,空氣濕度很高,到處都是模糊朦胧,地形特殊,完全與外界隔絕,根本無從推測這段電波來自何處,因為失蹤在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人員實在是太多了,有可能是某支探險隊的幸存者,也有可能是那個幽靈般的“綠色墳墓”。一時間誰也吃不準是吉是兇,但都覺得這事來得邪性,可能有詐,不敢輕信,而且也難解其意:“在蛇裏?難不成是被蟒蛇吞了的死者,在跟咱們聯絡?”
司馬灰說這事有點邪門,應該正常使用的儀器全部失靈,本不該接到電波的戰術無線電卻意外收到通訊信號,會不會和野人山裏出現的濃霧有關?指北針的方位完全混亂,咱們也沒辦法按照通訊裏提供的方位去察看究竟。
衆人正在商議對策,一旁哨戒的羅大舌頭忽然發現,在遠處的漆黑中,亮起一盞忽明忽暗的燈光,他趕緊提醒司馬灰等人注意。司馬灰凝目一望,不是鬼火,似乎是什麽人用手遮擋信號燈,發出的燈光通信,待要仔細辨別,那信號燈閃爍的光亮卻已消失不見了。
羅大舌頭卻不在乎,他自打進山以來,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憤然說:“媽了個巴子的,是哪個鼈犢子在那作怪?老子非看看你是人是鬼不可。”說着話端起大口徑獵槍,尋着發出燈光通信方向往前搜尋。司馬灰也招呼阿脆和玉飛燕,讓她們随後跟上,要看看那邊到底是怎麽回事。
四人壯着膽子,布成散兵線,呈扇形往前搜索,然而四周都是一片漆黑,眼看山重水複,也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阿脆低聲問司馬灰,一直躲在暗處窺視衆人的“綠色墳墓”,也不知道是人是鬼,亦或是什麽怪物,可自從地震炸彈被引爆之後,它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剛才的通訊和信號燈都來得好生詭異,會不會是它發出的?
司馬灰也認為在蚊式特種運輸機裏的時候,“綠色墳墓”應該就隐藏在探險隊的幾個幸存者當中,因為當時情況十分特殊,機艙內猶如一間“密室”,若非近在咫尺,絕不可能對機艙裏發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如果剛才的信號與之有關,那就絕不可信,多半是要将見過黃金蜘蛛城的幸存者引入死路滅口。而且司馬灰還推測,現在這個幽靈般的尾随者,肯定還躲在某個“死角”裏,只不過一直找不到機會,還沒辦法将它揪出來。
阿脆反複琢磨着司馬灰的話:“你先前也曾說過人的心理上存在着死角,那是個什麽樣的盲區呢?”
司馬灰說既然是心理上的“死角”,就是以正常思路絕難想象的範疇,所以咱們現在胡猜亂想也沒任何意義。當年在湖南湘西,發生過一件很蹊跷的命案,湘西那地方自古就是“山多、洞多、匪多、槍多”,山賊土匪多如牛毛,路上行走的客商,孤身坐在山裏邊歇個腳,都會被人從背後放倒,用刀子割了頭去。那時有家布客,掌櫃的布商獨自去外地辦貨,家裏不放心,算着臨近回來的日子,就派管家帶了兩個夥計,去數十裏外的小鎮上相迎。那鎮子地僻山深,周圍土匪也多,卻是回城的必經之地,鎮中只有一個大車店,沒單間,全都是二十幾人一間房的對頭通鋪。管家來得時候也巧了,他到了客店一打聽,得知東主昨天晚上就宿在店內,眼看日頭出得老高了,早該出來結店錢了,可眼瞅着從客房裏魚貫出來十八個人,唯獨不見布商的身影。管家到房中一看,四壁全是空的,哪裏還有人在,他暗覺事情不對,急忙去找大車店的店主核實,一查房冊,白紙黑字寫的分明,昨夜住在房中的是一十九人,可光天化日,衆目睽睽,怎會無端少了一個大活人?管家情急之下,拼命攔住了正要出門的那些客人,說我們東家昨夜明明住在店裏,怎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下落不明了?難保這店是家黑店,暗中謀害過往客商的性命財物。當時街上有采訪局偵緝隊巡邏,見鬧得動靜不小,就将店裏的人全抓回去嚴加審訊。本來采訪局只想趁亂敲點錢財,不料一搜那十八個與布商同住一室的客人,竟發現每人都帶着一包人肉。刑訊威逼之下,那些客人只有招供認罪,交代了案情經過。原來這十八人都是土匪,在路上見布商行囊飽滿,就想在僻靜處劫殺了謀他一注財帛,但尾随了一路,始終沒找到機會下手。最後跟到鎮中,土匪們都假作互不相識的,買通了店夥,與那布商共宿一室,入夜後待那布商睡熟,就用被子将其兜頭蓋住,把人活活悶死,然後亂刃分屍,切成一十八塊,又都用石灰和油布裹了,不見半點血跡。每人一塊分別帶在身上,打算離開客店後,扔在山裏喂了鳥獸,那就絕對不留任何痕跡了。可大概也是因為殺得人多,到頭來怨魂纏腿,這夥土匪還沒來得及離開客棧,卻被布商家裏管事的一鬧,使得這案子敗露了出來,都讓官府五花大綁的捆了,送到省城裏游街示衆砍頭示衆,這件碎屍案在當時的社會上震動不小,在法場上圍觀用刑的百姓人山人海,真是好場熱鬧。
司馬灰對阿脆說,綠林海底稱殺人為“推牛子”,這些土匪正是利用了人們心理上的“死角”,途中盯上過往的行商之後,便在客棧裏“殺其身、解其體,以石灰腌埋,使血水不溢,分攜其肉,藏帶于身”,所以住店的有十九人,出來卻是十八人,在市鎮街心裏殺人越貨也能絲毫不露蹤跡,要不是事出湊巧,誰能識得破這路歹人“推牛子”的手段?
阿脆若有所悟,大概隐藏在探險隊幸存者當中的“綠色墳墓”也有些非常手段,才會在衆人眼皮子底下出沒無形,未必真是“幽靈”。
這時走在最前邊搜索的羅大舌頭,發現身邊的藤類殘骸裏,似乎藏有些什麽東西。那些密密層層的地下植物,規模之巨,形态之異,早已經遠遠超出了任何辭書中的定義,可稱世間罕有,地面凹凸起伏的古樹根脈,猶如月球表面一樣的荒涼和貧瘠,絕無生機可言。然而幾株老樹之間,趴卧着黑漆漆一件物事,體積很大,看起來與周圍的環境極不相襯,也不像是倒塌的古樹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