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
子張”,又稱“博物先生”,除了看家的本領“蠍子倒爬城”之外,還善于講談方術,指點吉兇,張家祖輩所留的《金點秘傳》,是起家的根本,分成“天、地、人”三篇,從來只傳內不傳外。到了張九衣這代,一輩子只教過家族中的兩個直系傳人,頭一個也是他重孫子輩兒的,不過此人生性木納樸實,張九衣看不中他,只傳了些口訣卦術,無非是些推演變化之道,就将其打發回鄉下務農了。
而被張九衣最看重的傳人則是司馬灰,因為司馬灰機警敏捷,骨格清奇,相貌身材都能夠“壓得住陣”,又能言會道,詞鋒銳利,心術也正,按照綠林道上的說法,這樣的人經得起大風大浪,能夠保守秘密,遇到失手時也不會出賣同夥和家底,所以他把老張家壓箱底的各項絕技,都一股腦地傳授給了司馬灰。
只不過司馬灰當年歲數太小,到了社會上又不逢時,已将家傳的本事荒疏了好多年,此刻他想起當年遇到趙老憋的事情,就尋思那趙老憋一個旁門左道之輩,都頗有些常人難及的能為,我祖輩所留《金點秘傳》,是套“通篇用熟,定教四海揚名”的古術,怎麽就反不如人了?但究竟如何才能用“金不換”中的相物之理,拔除附在體內的女皇水蛭?
這些念頭,雖然只在司馬灰腦中閃了一遍,心想所謂“物極而反、數窮則變”,畢竟是天無絕人之路,他尋思着只要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找出柬埔寨食人水蛭的弱點所在,也許探險隊的這幾個幸存者還有機會活下去。
就在司馬灰搜腸刮肚,苦思無計之時,他一眼瞥見那個神情恍惚“草上飛”正仰着頭,瞪着雙眼盯着一株老樹。草上飛此刻枯瘦得幾乎脫了形,整個眼眶都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嘴裏已經說不出囫囵話了,玉飛燕擔心他突然傷人,就拿繩子将他綁了起來。司馬灰順着草上飛所注視的方向擡頭看了看,黑漆漆的也看不見有什麽異狀。
這時玉飛燕對衆人說:“既然咱們必死無疑,趁着心智還算清醒,趕緊離這女皇水蛭聚集的巢穴遠一些。”
司馬灰卻說:“打頭的,你說姜師爺為什麽會把探險隊引回這柬埔寨食人水蛭的巢穴?”
玉飛燕奇道:“你不是說姜老中邪了嗎?人死如燈滅,如今你再埋怨他又有何益?”
司馬灰說:“也許是這附近藏有什麽東西,才會把姜師爺,或是附在他體內的東西吸引過來,倘若咱們命不該絕,或許還能從中找出一線生機。”
玉飛燕也覺此事極是蹊跷,在這片暗無天日的叢林裏,環境潮濕污穢,雖使人感到憋悶壓抑,但不知何故,隐約間卻有種詭異的香氣,說不上那是麝香還是檀香,而且越是高處,氣味越濃。她見古樹高聳,徒手如何能上?正待找些個應手的登山器械使用,沒想到司馬灰已把探照燈挂在身上,随即施展“蠍子倒爬城”攀上了一株老樹枝幹,雖然他肩傷還未痊愈,但其身手仍然是輕捷如風,看得樹下衆人眩目駭心,個個注視凝神,人人屏聲吸氣。
司馬灰畢竟身上帶傷,攀到樹冠上,已覺臂膀酸麻不止,他見古樹軀幹中有個蟲洞般的窟窿,洞內積着寸許來厚的青苔,陰涼徹骨,以探照燈向內一照,見裏面藏有蟒卵,皆是大如拳頭,原來是先前那些被火焰噴射器燒死的緬甸烏蟒巢穴。他伸手進去摸了三枚白森森的蟒卵,藏納入懷中,随後輕輕溜下樹來。
玉飛燕等人見在這生死未蔔之際,司馬灰竟然偷了幾枚“蟒卵”下來,都覺此人多半是瘋了。
司馬灰見懷中三枚蟒卵安然無恙,終于長出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捧出來擺在地上,他看衆人臉上都有迷惑不解之色,只好告訴他們:“要想拔除附身在衆人體內的女皇水蛭,只能指望這東西來救命了。”
俄國人白熊見還有活命的機會,頓時精神一振,但眼下只有三枚蟒卵,而幸存者卻有七個,僧多粥少,不夠平分,大概仍然有四個人會死,他哪還顧得上旁人,立刻伸手去奪,想要當先吞下一枚。
司馬灰反應奇快,還不容俄國人白熊近身,就已施展“夫子三拱手”,格開了他那只蒲扇般的巨掌,但在這分秒必争的緊要關頭,司馬灰并不想同他拼個你死我活,只是一擺手,示意對方不要再試圖接近了,又作了個抹頸的手勢,告之衆人這“蟒卵”絕不能吃,否則死得更快。
俄國人白熊平生力大無窮,殺個人跟捏死只雞差不多,滿以為伸手就能奪來“蛇卵”,沒想到竟會撲了一空,心中也覺意外,不知東方人使的什麽邪術,他惡狠狠地盯住司馬灰,沒有再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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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幾人都知道緬甸烏蟒習性,雌蟒每年要産上百枚卵,司馬灰從蟒穴裏摸來的三枚蟒卵,外殼白潤如玉,看起來都是沒受過精的普通蟒卵,既然說是能夠以此拔除寄附在活人體內的“柬埔寨食人蛭”,可又忽然說不能打破了和水吞服,難道這東西還能外敷不成?
第四話 狂風暴雨即将來臨
司馬灰自知命在頃刻,也不及多作解釋,拿起一枚蟒卵舉在面前,分別在羅大海、阿脆、玉飛燕等人鼻前一晃,衆人頓覺一陣清馥之氣沁入心脾,說不出的舒服受用,不禁更是奇怪:“緬甸蟒所産之卵,怎會有如此奇妙味道?”
還沒等衆人明白過來,司馬灰已将三枚蟒卵一一打破,攤了一地,立刻有股濃郁的奇香在空氣中傳播開來,使人忍不住想趴在地上去舔。幸虧司馬灰識得厲害,他是煉過氣的人,定力出衆,在旁強行制止,不讓任何人接近碎卵。
過了半分鐘左右,衆人只覺喉中似有異物,蠕蠕蠢動,奇癢難以遏制,那俄國人白熊與枯瘦蠟黃猶如僵屍的草上飛二人,最先熬不住了,他們同時“哇”地一口,各吐出近二十厘米長的一條寄生水蛭,通體紅紋斑斓,粗如兒臂,全身都是血淋淋的吸盤,正落在那堆黏稠的液體裏,蛭身一卷一掃,就已吸去了地上一半蟒卵。
其餘幾人也先後嘔出了附着在體內的食人蛭,就見那些女皇水蛭吸淨了地上的蟒卵,不久便僵硬不動,化為了一片片濃血,衆人再聞那些殘破的蛋殼,只要離得稍近些,都會覺得腥氣撞腦,胸中煩厭難擋,再也沒有先前那種清甜冷沁之感了。
衆人劫後餘生,個個都是臉色慘白,喘息了許久,始覺漸漸恢複,越想越覺後怕,本以為此番必死無疑,幸得司馬灰急中生智,想出這個奇策,才撿回一條命來,否則再多耽擱片刻,使體內的螞蟥養成了形,可就萬難回天了。
司馬灰先前根本毫無把握,此時見這救命之策果然可行,心下也覺僥幸。他還想救下先前逃走的那夥緬甸人,便帶着Karaweik從後面追了上去。只沿着深谷尋出數裏,卻發現十幾個緬甸武裝人員都被叢林裏氣息所迷,并沒有逃出太遠,也從附近的樹洞岩穴中掏出蟒卵,吞下去之後使體內的食人蛭生長更快,沒多久便吸盡了他們的腦髓和周身精血。
司馬灰見那些緬甸人的死狀,真覺觸目驚心,野人山裏危機四伏,自己雖然躲得過了這一劫,卻不知還有多少兇險在前。他擔心與探險隊的其餘幸存者失散,顧不上再去理會那些死屍,又轉回來找到阿脆和羅大海等人,簡單對玉飛燕說了那夥緬甸人的結果。
玉飛燕料定那些緬甸人中了蛭蠱以後,根本不可能活着逃出野人山,對此倒是不覺意外。然而她對成敗之數看得格外執着,并且自視極高,栽不起跟頭,既然接了這趟“簽子活”,哪怕是風險再大,仍然妄圖繼續深入野人山巨型裂谷。
玉飛燕記得山谷深處薄霧缥缈,不時可以看見野象骨骸,只要跟着這些标記找到“猛犸洞窟”,就等于接近了英軍運輸機失蹤的區域,既然已經解除了柬埔寨食人蛭的威脅,豈能就此半途而廢。
可玉飛燕看手下的“草上飛”雖是保住了性命,卻已成廢人,眼下的探險隊,除了她這位打頭的,就僅剩下那個俄國人白熊了,但這俄國佬冷漠殘忍,翻複無常,很不可靠。玉飛燕見識了司馬灰的手段,覺得此人實有超群絕倫之處,如果真能夠為己所用,蚊式運輸機裏的“貨物”就算是捏在掌心了,想到這裏,她就對司馬灰說:“救命之恩,我不敢言謝……”
司馬灰忙說:“火車跑得快,全憑車頭帶。你是給咱們打頭的,我救你是理所當然,用不着謝。你即便願意以身相許,我也不敢要你。”
玉飛燕剛一開口就被司馬灰搶白了一場,禁不住又羞又急,怒道:“你想怎麽死!”但轉念一想:“這厮跟誰都是這副無賴腔調,我現在正值用人之際,暫且忍了也罷。”于是強壓怒火,低聲問道:“你既然認我是打頭的,那咱們先前的約定可還算數?”
司馬灰一聽這話,已經知道玉飛燕還不死心,仍想去找那架失蹤的“蚊式特種運輸機”,心想:“我以為我就是個亡命徒,沒想到你比我還不要命。這趟簽子活兇險太大,真不如趁早認個晦氣,就此歇帳算了。”但司馬灰思量當下處境,實無退路可走,受形勢所迫,也不得不視死如歸,只希望玉飛燕能把Karaweik帶離緬甸境內,無論對方是進是退,自己都甘願舍命奉陪,但他表示還得跟羅大海等人商量商量才能決定。
司馬灰說完,就去看了看羅大海和阿脆的情形,那二人與自己一樣,都無大礙,只是虧了血氣,覺得精神萎靡,身上沒有力氣。
羅大海見司馬灰過來,嘆道:“昨天我還懷念咱那六國飯店裏的蕃茄炒蛋,可現在就連想想都覺得惡心,這輩子是不打算再碰這種東西了。”
司馬灰寬慰他道:“其實雞蛋也沒什麽好處,無非是母雞流産出來的東西而已,我就從來不吃。”
這時阿脆也在旁心有餘悸地說,這回真是多虧司馬灰了,記得有醫書中有言:‘茹毛飲血,本是上古之風,然而現在的人們已經習慣了水火相濟而食,否則腹內必然生蟲,輕則損氣耗血,重則送掉性命’。我前兩年在曼德勒跟随特務連行動的時候,曾治療過當地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那少年身子骨極瘦,唯獨頭顱和肚子奇大。他在我面前走得急了些,腦袋竟從自己脖子上滾落了下來,奇怪的是也沒怎麽流血。我過去查看屍體,發現他腔子裏爬滿了螞蟥,肚腹和腦袋裏更多。當時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後來一打聽才得知,原來他常常吃河裏的螺蛳,可煮得不熟,所以寄生在螺蛳中的螞蟥卵,都吸附在他的身體裏了,倘若初時舍命灌下少許毒藥,或許還可解救,但只要螞蝗入腦,或是在腹中成形,縱然有華陀扁鵲再世,也救不得他了。
司馬灰沒提他用的是祖傳“相物”之術,只說我這都是些拿不上桌面的“土方子”,遍布“泰、柬、寮”等地的各種邪術,雖然傳得分外詭異恐怖,但只要窺破了根源,找出克制應對之道,其中也沒什麽秘密可言。
阿脆聽罷,仍覺佩服不已,她了解吸血螞蟥的寄生習性,告訴司馬灰說,身體中被女蝗水蛭寄生過的人,氣血必然有所減弱,但也正因如此,只要将附在體內的“柬埔寨食人蛭”拔除,近幾天內就不必擔心腹內再生螞蟥了,現在這些叢林裏的積水對咱們構不成威脅了,可是熱帶風團“浮屠”随時會進入野人山,留在這裏遲早會被山洪吞沒,接下來何去何從,必須盡快作出決定。
司馬灰點頭說,消除了“柬埔寨食人蛭”,只不過是暫時克服了“野人山”裏隐藏的無數兇險之一。僅此一項,就讓探險隊損失了超過百分之八十的成員,如果再去尋找那架墜落在巨型裂谷深處的英國運輸機,肯定還要付出更為沉重的代價,但現在天氣轉為惡劣,環境将變得越來越複雜,走回頭路也沒任何把握,只好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阿脆想為Karaweik争取到一個逃離緬甸的機會,她表示願意舍命跟随探險隊,繼續向深山裂谷裏走。
羅大海也道:“在緬甸這些年,只做殺人放火的事,可從來沒有真正幫到過任何人。如今難得有個機會,俺老羅自然沒有二話可說。”
三人商量定了,司馬灰就告訴玉飛燕:“我們四人除卻一身之外,再沒有別的牽挂,索性跟着你一條道走到黑算了。”
玉飛燕稱謝道:“多承諸位不棄,足感盛情。只是一言即定,再無翻變才好。從今而後,咱們合當同舟共濟,患難相救。”她見這路途兇險,再也不敢草率,當即命衆人整頓剩餘裝備,探險隊進山時曾攜帶有大量物資,但在剛才潰散混亂之際失落了不少,電臺也被火焰噴射器燒壞了。此刻重新整頓,沒了緬甸人做腳夫,只好盡量輕裝,把能抛下的全都扔了。
那俄國人白熊把他自己帶的大背囊裏,塞滿了“導爆索、雷管、炸藥、風鑽”;司馬灰覺得裂谷深陷地底,有霧氣障眼,照明設備必不可少,就多撿些探照燈和聚光手電筒,以及電池、信號燭、照明彈等物事放入囊中;其餘幾人則都帶了些必須的武器和壓縮幹糧。
玉飛燕讓羅大海将剩下的一具火焰噴射器帶上,以策安全。羅大海卻抵死不肯,說咱爺們兒“三打臘戍、四下萊朗,突破伊落瓦底、勃固反圍剿、血洗曼德勒”,什麽大陣勢沒見過?叢林裏但有兇險,只憑身上本事和手中刀槍,也足夠應付,根本用不着帶火焰噴射器。再說這鬼玩意兒萬一爆炸了,我羅大舌頭可就倒大黴了,你瞧瞧剛才被活活燒成焦炭的那幾位,連模樣都沒了,恐怕到了陰曹地府裏,連閻王爺也認不出他們是誰。你要非讓我背着它,還不如直接一槍把我崩了算了,挨幾槍也頂多就是在身上添幾個窟窿眼兒的事,那樣我死得倒還利索些。玉飛燕沒料到招出他這麽多話來,只得罷了這個念頭。
這時躺在地上的草上飛恢複了一些神智,問明情況,自知被抛在這深山老林裏難逃一死,他戰戰兢兢地苦求首領,竭力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打頭的,你行行好,給我留條命吧……”
阿脆不忍就此抛下“草上飛”,任其自生自滅,她不等玉飛燕做出決定,就已用刀削了兩段樹藤,利用防雨鬥蓬和繩索縛住,臨時制成一副簡易擔架,同Karaweik兩人把奄奄一息的“草上飛”擡了,這才肯動身出發。
衆人繼續在迷宮般的山谷裏覓路向前,從古以來,已不知有多少緬甸野象經過這片區域,步入它們歷代祖先埋骨的墳窟,其中就有許多因為年邁體衰,或遭物害,提前倒斃在半路之上,這些遺骨殘骸的化石,就成了斷斷續續指引猛犸洞窟位置的路标。
司馬灰等人尋着象骸的蹤跡,往深處走了許久,忽然一陣陣陰冷的山風吹至。玉飛燕自言自語道:“熱帶風團到了……”只見山間薄霧半開,視野變得稍稍開闊起來,衆人停下腳步四處打量,見山體內有許多相互貫通的洞窟,洞中遍布象骸,層層疊壓,已然堆積成了一座座的山丘之形,骨牙聳立交錯。
洞窟最深處藏有石門俑道,打磨得如同大理石一樣平整,幾乎全部都有浮雕裝飾,從藤蔓和樹根侵蝕入牆縫內的痕跡來看,至少是處千年古跡,但不知出于什麽緣故,所有的浮雕都遭到了徹底破壞,沒給後世留下任何可以解讀的信息。這些被故意破壞損毀的部分,仿佛是一道揮不去、抹不掉的厚厚屏障,隐藏着野人山裏無窮無盡的“秘密”。
俑道通往山外,盡頭是座半塌的石門,外邊生滿了茂盛的植物,碩大的無花果樹都有合抱粗細,樹冠垂地,四周霧氣極濃,能見度僅在十步之內,實不知身在何方。耳聽天空中悶雷交作之聲隆隆翻滾,熱帶風團“浮屠”的前鋒已然襲至,籠罩在“野人山”裏的重重迷霧,也都被狂風吹散開來,四周随即陷入了一片世界末日般的漆黑之中,起伏的群山雖然暫時撤去了她那道白色的神秘面紗,卻又被一層厚重的黑布帏幔嚴密覆蓋。
衆人只好摸着黑向高處走,正待居高臨下,找尋野人山巨型裂谷所在的位置,不料剛攀上一道山坡,眼前忽然“唰”地一片雪亮,一道驕若驚龍的閃電出現在了天際。
衆人被那道閃電所懾,下意識地擡頭去看,只見低空中竟有一架蚊式運輸機掠過頭頂,機艙內沒有一絲燈光,機翼上的螺旋漿也停住不動,整架機體猶如一個悄無聲息的“黑影”,在雲層下的狂風中倏然駛過,飛行高度低得不可能再低。
這簡直是一幕不可思議的情形,在如此惡劣的天候條件下,絕不可能有人膽敢駕機飛行;另外這架飛機從內到外,完全沒有任何燈光,連發動機也是停着的,黑壓壓的毫無聲息,似乎那機艙裏邊根本沒有活人。
只在這恰似電光石火的短短一瞬之間,都在慘白雪亮的閃電亮光中,隐約看到機身上有個黑蛇标記,雷電經空,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再想仔細辨認,周圍卻已再次陷入了一團漆黑,那架形同鬼魅幽靈般的機影,也就此消失在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衆人猝然所睹,都驚得合不攏口,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不約而同地使勁揉了揉雙眼,還以為先前是眼睛花了。剛才掠過頭頂的那架“蚊式特種運輸機”,機身上繪有一條形态詭異的黑蛇,分明與目标照片上的機體完全一致。若以常理想象,英國皇家空軍的“黑蛇號運輸機”,早在1948年前後就已失蹤在“野人山”了,隔了二十幾年的時間,它怎麽可能至今還在山區的低空中盤旋?
附近大多是被叢林覆蓋的“低起伏山地”,按照那架飛機的飛行高度,幾乎已經是擦着山頭地皮在飛了,随後必然撞在叢林中墜毀,可凝視了許久,前方依然滿是漆黑沉寂,并沒有飛機墜落所發出的爆炸火光和巨大聲響出現,它好像從來就不曾真正存在過,黑暗中只聞一聲震雷驚天,響徹了山野。
第五話 STUPA
轟雷摯電,震驚山野,厚重的雲層中,忽然出現了一架幽靈般的“蚊式特種運輸機”,從衆人頭頂掠過,然後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深邃的黑暗當中。
曾多次有人在百幕大三角區域,目擊過“幽靈船”出沒的蹤影,也有被潛艇發射了幾十年的魚雷,至今仍在海面上游弋徘徊。可卻從未聽說過,天空中會出現失蹤二十多年的“幽靈飛機”。
衆人都在山脊上看得目瞪口呆,實難相信眼中所見,難道剛才從低空駛過的機體,真是英國空軍失蹤在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那架運輸機嗎?它究竟是實體還是幽靈?或是透過雲霧電波中傳導出幾十年前的殘像,就如同虛幻的海市蜃樓?
玉飛燕心底茫然,又離了經驗老道的姜師爺,愈發覺得無助,忍不住問司馬灰:“你認為咱們剛才看見的會是什麽?”
司馬灰搖了搖頭:“你是打頭的,又是盜墓的晦子,活人的事你比我清楚,死人的事你也比我熟,連你都不知道,我又怎麽會知道。”
玉飛燕對司馬灰恨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現在我也沒辦法解釋,但我看空中那架蚊式運輸機,似乎朝着對面山脊的方向去了,咱們只好跟過去看個究竟,然後再作道理。”
此時雖然還不到日落時分,但在強烈熱帶風團的作用下,頭頂烏雲蔽野,天黑得如同鍋底,兩個人即使是臉對臉站着,都看不清對方面目,随身攜帶的照明器材在這種環境下幾乎失去了作用,探險隊只有借着一道道劃破雲層的閃電,穿過茂密的叢林,追蹤着那架詭異機影消失的方向艱難前行。
肆虐呼嘯的飓風,席卷着野人山中的原始叢林,滾滾悶雷聲,預示着傾盆暴雨很快就要到來,在強烈熱帶風團的侵襲之下,大部分區域都是極其危險的,随時随地都可能發生洪水和山體滑坡。
但根據英國空軍留下的記錄來看,位于野人山腹地的巨型裂谷,是一處較為罕見的旱山深裂地形。如果用更直觀的描述,這個巨型裂谷,就是座深陷地下的洞窟,推測是因數百萬年前的水脈陷落而形成,深度可能在千米以上,山洞的走向與地平線垂直,洞口相對狹窄,越往深處越寬闊,這是一個十分特殊的地質現象,它也不容易受到低處的洪水沖擊。對探險隊來講,在如此惡劣的氣候條件下,只要能夠設法避開山體塌方,進入到裂谷內部反倒會使處境更為安全。
巨型裂谷的深處,一年到頭雲霧彌漫,沒人知道濃霧中到底有些什麽,更不知霧氣的根源所在,幾十年前,英國皇家空軍的蚊式運輸機在野人山墜落,恰好是失蹤在了茫茫霧中,當時也由于天氣變化的影響,雲霧位置較低,隐約可以看到裂谷深淵般的洞口,然而在多數時間,從裂谷深處湧出的大量迷霧,會覆蓋方圓數十裏的範圍,很難準确判斷出它的位置。
玉飛燕帶領的探險隊,最初是計劃通過最接近裂谷的“史迪威公路”,如此可以避開野人山外圍各種自然因素造成的阻礙,再從地下洞窟中尋找被迷霧覆蓋的入口,可中間出現了太多的變數,現在天候劇變,在莽莽樹海中,很難判斷确切方位,只好相機行事,去尋找那架鬼魅般消失在山脊後的神秘機影,這也是目前僅有的線索和生存希望了。
司馬灰和羅大海兩個人,當先在寸步難行的樹叢中開路,途中所見,盡是些保受風雨侵蝕,歷盡滄桑的殘牆斷壁。一處處倒掉的塔基,隐藏在茂盛植物組成的深厚帏幕之下;橫倒的巨大人面雕像,從盤根錯節的樹根背後,投來令人心顫的目光。
越來越多的痕跡,都顯示出“野人山”在那些早已逝去古老歲月中,确實曾有一段塵封已久的輝煌歷史,那到底是個怎樣顯赫的文明?為什麽沒有任何相關的記載?又是誰出于什麽樣的目的,毀壞了一切可以揭開它真正面目的古跡?
在緬甸的民間流傳着一種說法:“古人為了保守野人山裏埋藏的秘密,設下重重陷阱和障礙,任何妄圖窺探這個秘密的人,都将遭到至死也難以擺脫的邪惡詛咒。”所以當地人才對野人山畏懼如鬼,從不敢接近半步。
司馬灰很早以前就聽說過這個傳聞,當時不以為然,可如今身臨其境,才知“野人山”裏确實隐藏着太多的秘密,他雖然參加了好幾年緬共人民軍,但對緬寮等地的古代歷史卻并不是很清楚,他邊走邊問跟在身後的玉飛燕:“這山裏是不是有座古墓?”
玉飛燕說:“我從沒聽說野人山有什麽墓穴,緬甸、泰國、柬埔寨、老撾、越南這些國度,都曾受中國和古印度文化影響,歷代帝王貴族的陵寝也要講究個‘城府深沉’,咱們這一路所見的種種跡象雖然古怪,但也不像有墓藏存在的樣子,這一點我肯定不會看走眼。”
司馬灰說:“可這深山裏卻顯得比墓中城府更為神秘,看來咱們要尋找那架英國運輸機的事,遠比先前預期的還要困難許多,野人山巨型裂谷中多半存在着某些難以想象的東西。”
玉飛燕也有同感,點頭道:“鬼神不能測其機,幽冥難以窮其幻……”說話間,狂風夾着無數黃豆大的雨點,從半空中撒落下來,打得人臉上生疼,跟本擡不起頭來,玉飛燕将叢林戰鬥帽上的風鏡放下,然後擡眼看了看高處,催促司馬灰等人道:“Stupa的前鋒已經到了,你們要是還想活命,就得再走快些。”
司馬灰知道,在緬甸語中,“Stupa”就是“浮屠”的音譯。據說這個詞來自緬甸西側的鄰邦印度,更确切的來講是古印度,在中國管這叫“梵文”,本意代指古塔,它也有方墳或圓墳的意思,因為印度的塔,都是埋葬佛骨和聖徒屍骸的墳冢。所以“浮屠”一詞,除了代指“佛塔”之外,暗中還含有一層“埋葬”的隐意。
也不知道是誰,給這場來自印度洋,時速超過140英裏的熱帶風團,按了“Stupa”這麽個名目。但是按照以往的慣例來看,凡是名稱代號與神佛沾邊的風暴,級別都不會太低,肯定會引發一定規模的災難,所過之處房倒屋塌,千年古樹連根拔起,如同是排山倒海的無邊佛力,令凡間衆生難以抵擋。
緬甸中南部,全是平原河流,屬于季風性熱帶雨林氣候,到了北邊,地形就開始變得崎岖複雜,高山峽谷逐漸增多。至于“野人山”地區,更是山深路遠,自古以來,始終處于絕對封閉的狀态。所以熱帶風團從沿海登陸,穿過緬中平原上的大豁口,然後受到山地阻截,便會逐步減弱,若是規模小一些的風暴,都很難波及至“野人山”。然而遇上真正猛烈如“Stupa”般的強熱帶風團,緬北“野人山”就會受到嚴峻考驗,這裏茂密滋生的植物,以及無數深淺不一的洞窟,都已使地層和山體變得異常脆弱,如果不盡快找到安穩的隐蔽所,這片被原始森林覆蓋着的崇山峻嶺,就當真成為埋葬探險隊的“墳墓”了。
司馬灰知道輕重,自是不敢耽擱,他和羅大舌頭兩人,頂着狂風暴雨,拼命劈開攔路的重重藤葛,奮力向着山脊的方向攀登。司馬灰也料定那“野人山”裂谷深處肯定潛伏着巨大的危險,以前有多少探險家和軍方派遣的搜救分隊,全給折在了裏邊,英軍美軍都拿此地無可奈何,相比起他們“科幻”級別的先進裝備來,自己這夥死裏逃生的幸存者,又能在那撈着什麽便宜?但形勢逼人,明知多半是有去無回,也不得不橫下心來,壯着膽子硬往前走。
堪堪行到山脊處的“楞線”附近,衆人在漫天潑落的暴雨中,借着雷鳴電閃的光亮,見到腳下的山體猶如錐形拱起,而錐尖像是被人攔腰斬斷,露出了一條寬闊幽深的巨大裂谷,不規則的裂痕向南北兩側延伸至十餘裏開外,狹窄處寬度也不下數百米,就如同在崎岖的地表上,張開了一個黑洞洞的大嘴,仿佛通往地獄的大門就在眼前。
山體內側裸露出的部分,都是黛青色的岩層,挂滿了藤類植物,顯得斑斓而又詭異。一陣緊似一陣的風雨,使湧到地面上的濃霧徹底消散了,可野人山巨型裂谷的深處仍是茫茫雲霧,幽冥浩蕩,根本看不見底。
此前衆人都曾不止一次的想象過,那架“蚊式特種運輸機”失蹤的野人山巨型裂谷,究竟是怎生一副模樣,想來想去,無非是山地間的一處深裂地形,它即不可能有美國科羅拉多大峽谷的原始雄渾,也不可能有非洲十字裂谷的氣吞萬象,只不過是個“垂直走勢”極深的地底洞窟而已。
但直到此時此刻,衆人冒着瓢潑大雨,站在了野人山裂谷的邊緣,才真切的感受到其形勢絕險可怕之處。赫然目睹過它的人,無法不對其産生畏懼之意。因為你會不由自主産生出一種身臨萬丈深淵的錯覺,多往下看一眼都會覺得頭暈目眩,似乎地底有種莫名的恐怖存在,使人為之膽寒。那是一種難以言表的震懾,是深邃遙遠的空曠,是無法估測的巨大內涵。
第六話 強光
随着熱帶風團“浮屠”的侵入,風雨漸漸變得猛烈。原始叢林中的植物群分布得高低錯落,有些根基稍淺,相互間缺少有效的依托與保護,不是被狂風拔起,就是攔腰折斷,那些韌性較強的粗壯植物,也在風雨飄搖中東倒西歪。狂風暴雨和陣陣電閃雷鳴,吞沒了天地間一切的聲音。
司馬灰等人站在野人山巨型裂谷的邊緣,抓着山脊上幾株粗可合抱的老樹,俯身窺視裂谷底部,就覺得風雨之勢太大,這場暴雨下的,真如同滄海傾覆,銀河倒瀉,山脊上幾乎使人難以立足。借着半空中劃過一道道雪亮的閃電,可以看到裂谷內部的古壁藤葛攀附,上懸下削,走勢幾近垂直,最深處雲霧茫茫,完全遮蔽了人的視界,探險隊攜帶繩索極其有限,即使連結全部長繩,用來垂入這深不可測的洞窟,也絕對放不到底。
正待尋覓一處可以容人攀爬的所在下行,不料阿脆與Karaweik擡着的擔架吃不住風,被狂風一扯,頓時變成了一張帆幕,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