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第一話 開膛
在緬甸的深山叢林中,緬甸烏蟒和毒蛇皆屬十分常見的生物,但這條藏在樹冠濃蔭裏的烏蟒,竟能在張口吞吐之際,就将體壯膘肥的“鑽山甲”吸上半空,直看得司馬灰和羅大海兩人心寒股栗,膽為之奪,奈何手中沒有槍械,獵刀又及不得遠,無從相救。
眼睜睜看着那條烏蟒張口吸住了“鑽山甲”,就勢探首下來,将其囫囵個的吞入腹中,蟒身頓時隆起一個人形。
“鑽山甲”雖然挎着把沖鋒槍,但是突然遇襲,毫無防備,等他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被一股腥風卷住。
有道是“力從地起”,“鑽山甲”的雙腳離了地面,虛身淩空,頭上腳下,毫無掙紮反抗的餘地,立刻被活生生吸入蟒腹。
這“鑽山甲”是常作亡命勾當的盜墓賊,身具驚人藝業,手段當真了得,他被巨蟒一口吞下,只覺得惡腥沖腦,周身上下好似掉進了湯鍋,如受火灼,難以忍耐。幸得“鑽山甲”神智未亂,心地尚且清醒,他仗着胳膊比較短,局促間能得施展,奮力拽出随身攜帶的“鴨嘴槊”,把鋒利無比的搠刃向身下狠狠劃去。“鴨嘴槊”利刃所過之處,如中敗革,拼命再割下去,竟給那烏蟒從裏到外開了膛子。
那條緬甸巨蟒,吞人吞得太狠,初時還未發覺自己腹破腸穿,直到“鑽山甲”在它腹底割出了十幾米長的一條豁口,才知大勢不好,盤在老樹上垂死掙紮翻滾。
這些情形,全都發生在轉瞬之間,還不等司馬灰和羅大海回過神來,“鑽山甲”就像個血葫蘆似的,從頭到腳裹滿了黏液,合身自那條被他開膛破肚的烏蟒腹中掉落下來。
二人見膘肥體健的“鑽山甲”從半空墜下,都同時驚呼了一聲,想伸手去接又哪裏接得住,那一百七八十斤的大活人,加上下墜的勢頭,就跟投下來一顆炸彈似的,“鑽山甲”倒撞在他們身上,立刻砸了個人仰馬翻,滾作一堆摔倒在地。
而那條纏繞在樹根上的烏蟒,也因腹破血盡而亡,屍體從高處滑落,司馬灰就地一滾躲開死蟒,再看“鑽山甲”,發現他摔下來跌得着實不輕,而且那烏蟒腹中分泌的消化液極濃,此人雖然身體肥壯,又是脫身迅速,但周身皮肉多已腐潰,臉上五官都不全了。
羅大海對剛才“鑽山甲”從裏邊給烏蟒開了膛子的手段很是佩服,見他這副模樣,顧不上自身疼痛,忙扶将起來,關切地問道:“鑽爺,你平安無事吧?”
司馬灰察看鑽山甲的傷勢,以手輕撫其面,竟然軟如爛瓜,毛發盡脫,鼻子也随手而落,便搖頭道:“都成這德性了,能平安無事嗎?”他想盡快招呼後邊的人跟上來,倘若讓阿脆立刻施救,說不定還能給鑽山甲保住性命,于是立刻晃亮了一枚信號燭,擡手向高處抛去。
誰知暗紅色的煙火一亮,頓時将附近的樹叢裏照得通明,就見周圍的樹窟和岩洞內塵起如霧,正有無數條目似電閃、口吐歧舌的緬甸蟒,皆是粗如量米之鬥,其長不知幾何,紛紛從蟒穴中游出,喬矯盤曲,旋繞下行。
司馬灰和羅大海二人心中叫苦不疊,剛剛親眼看到被烏蟒吞下的“鑽山甲”是怎生一副慘狀,哪裏還敢停留,腦中沒有絲毫的猶豫,只發了一聲喊,扭頭就向回逃,而那數十條緬甸蟒則在後窮追不舍。
雖然深谷叢林中植物茂密,地形複雜,使得蟒勢稍失,可是人在其中,同樣也跑不快。司馬灰和羅大海狂奔出去百十步,慌忙中也來不及仔細看路,見到能容身的地方,就沒命地逃過去。身上的衣服不知被挂開了多少口子,移動的速度也被迫減慢下來。只聽得身後巨蟒來勢如風,撞得樹幹和泥土紛紛作響,距離越拉越近。
司馬灰眼見難以逃脫,只好同羅大海停下身,各自握緊了手中獵刀,背後倚住一棵老樹,準備以性命相搏,恰在這命懸一線之時,突然從樹後呼嘯着噴出兩道火舌。一波接一波的熊熊烈火,猶如所向披靡的魔神,肆意施展着它的猙獰與狂暴。火焰所到之處連空氣和泥土都被點着了,灼熱的氣流使人為之窒息。
Advertisement
司馬灰定睛一看,原來是跟在後邊的玉飛燕等人,在看到信號棒發出的光亮後迅速趕來接應,待到發覺前方有烏蟒出沒,便用攜帶的火焰噴射器施以攻擊,緬甸蟒雖是皮糙肉厚,但哪裏抵擋得住烈焰焚燒,不是被當場燒成焦碳,便是逃竄得無影無蹤了。
玉飛燕發現在前邊探路的三人少了一個,知道必是遭遇了不測。她顧不上多問,立即打聲胡哨,招呼手下一衆武裝人員,以火焰噴射器開路,散成扇形在深谷中向前推進,沒多久便找到了橫屍就地的鑽山甲。
衆人見鑽山甲死狀之慘,又聽司馬灰和羅大海說明了情由,都覺不寒而栗。玉飛燕心想:“這次可是姜師爺托大了,憑空賠上了一個兄弟。”她帶着手下衆人,在鑽山甲的屍體前拜了一拜:“全爺安心上路,家中老小都有大夥替你照看着,咱們回去之後,當在金菩缇寺設下長生牌位,你如能泉下有知,可使一縷英魂到那裏領受香火。”随後命人割下鑽山甲的頭發帶回去收殓,就地焚化了屍體,挖坑埋了灰燼。
玉飛燕稱鑽山甲為全爺,其實鑽山甲并不姓全,只不過盜墓的晦子行規忌諱很多,基本上和綠林道上相似。按關東道上的規矩,在各個會門道中,最忌諱在人名中提“二四六八九”,可以稱三哥五哥,但不能說二哥四哥,鑽山甲排在第四,所以要以全字替代。
這裏邊的事要是細究可就太深了,倘若講的簡單淺顯些,大致上是因為三教九流千門萬道,皆尊關帝,而關聖排行第二,自然沒人敢與關二爺相提并論;而北宋年間楊四郎投敵降遼,隋唐時老六羅成吞咒背誓,都是反面典型,所以虛設其位警示後人。
又比如江湖上要遵循“三談三不談,三露三不露”。三談是指綠林盜賊的勾當,與同道中人能談,在香堂上能談,将盜得的賊贓出手時能談;三不談是大庭廣衆之下不談,喝酒取樂時不談,廟堂中不談,也就是同着官面上的人不能随便說。三露是說遇災難露,遇急事露,遇盜賊露;三不露則是,道路人不露,自己人不露,遇仇人不露。自己人不露是說“上不告訴爹娘,下不告訴子女”,家族裏傳輩的則不算在內。畢竟官家戒盜,這些規矩和禁忌,無非是為了在最大程度上,保守行業內的秘密;另外也有趨吉避兇之意。
山林隊老少團這類的盜墓團夥,更是對這些舊時行規敬若神明,等處理完了鑽山甲的屍體,見天色更加陰沉,在熱帶風團“浮屠”逐漸逼近的威脅下,衆人不敢過多耽擱,又繼續動身向山谷深處前進。
因為時間緊迫,如果想再走回頭路,只能被狂風暴雨帶來的山洪和泥石流吞沒,所以玉飛燕沒有再派人到前頭探路,而是全夥結隊在密林之中行進。
這時山谷深澗中的岔口漸多,綿延起伏的山脈都被原始叢林覆蓋。由于各種大型植物幾乎侵略性的生長,使山體地層中開裂的深隙極多,形成的溝壑縱橫交錯,錯落分布得猶如蜘蛛網一般。內部同樣生滿了大量的蔓生和氣生植物,在加上大小不一的溶洞,構成了一個多重的綠色迷宮。脆弱的山體時常塌方。即便手中持有詳細的地圖,走到深處也很容易使人迷路。
如此行進了一陣,見不是理會處,姜師爺便讓衆人停下,他聲稱再這麽走下去,恐怕要走“麻答”了,應當排開“先天速掌中八卦”,确認探險隊行進的方向是否準确,玉飛燕等人都知道他經驗老道,有一套相形度勢的高明手段,自然信服。
姜師爺當即取出一副銅牌,在折扇上倒扣着排開,又依次翻轉,他兩眼盯着牌面口中念念有詞:〖醜不南行酉不東,求財盜墓一場空;寅辰往西主大兇,棺中遇鬼邪害在;亥子北方大失散,隔山隔水不成行;
巳末東北必不通,三山擋路有災星;
午申休進西南路,墳前下馬一場空;
逢戌莫向地中行,撞見妖邪把命丢;
卯上西北有禍殃,雞犬作怪事難成。〗
姜師爺算罷,又用羅盤加以參照,看準了一條深壑,急匆匆向內就走。玉飛燕連忙帶人緊跟在後,而司馬灰卻心中起疑,他倒不懷疑盜墓賊那套推演風水地理的方術,可不知為什麽,隐隐覺得姜師爺活像變了個人似的,身上有種難以形容的反常氣息,不知會将衆人引到什麽地方。
衆人跟着姜師爺,在叢林中七拐八繞,走了許久,有個緬甸人發現在一片黑綠色的積水中,露出一條死人胳膊。那緬甸人大概是個戰場上的老油條,他見了死屍勢必要搜刮一番,想看看屍身上有沒有手表一類值錢的東西,于是走上前用力去拽,從死水中拖出濕淋淋一具死屍。那屍體俯身向下,翻過來之後,露出黑呼呼一張臉孔。在探照燈的光束下,可以看到那張臉上的皮肉完全枯萎塌陷,呈現烏黑的深醬色,形同一具在沙漠中脫水而亡的幹屍,而且嘴巴大張,眼窩深陷,兀自保持着臨死前痛苦的面容,周身衣物都已消爛盡了,不知死了多少年月,也判斷不出身份來歷。
這時其餘的人也陸續跟着姜師爺停下腳步,司馬灰看到周圍有許多被火焰噴射器燒灼過的烏黑痕跡,心中更是疑惑:“怎麽姓姜的這老土賊,拿着把破扇子不扇屁股扇臉蛋,又把大夥引回了蟒穴附近?”他偷着觀望,就見姜師爺面如白紙,神色恍惚,眼中枯黃如蠟,臉形也比先前明顯瘦了許多。在旁冷眼這麽一看,覺得此人竟與水中那具幹屍有幾分相似,都和從“枉死城”裏爬出的惡鬼一樣。
山林隊老少團中三當家的海冬青,眼光敏銳,他也察覺到這條路是繞回原點來了,又看姜師爺顯得不太對勁,就上前問道:“師爺,你怎麽了?”卻聽姜師爺嘴裏叽叽咕咕似是有聲,海冬青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麽,還以為事關機密,便把耳朵湊過去細聽,又問:“什麽?你說清楚些……”
司馬灰預感到将要有事發生,他想攔住海冬青,可還是遲了半步。海冬青一句話說不到一半,就見姜師爺的嘴部,突然向上下左右分別裂開。司馬灰知道清代有種暗器喚作“血滴子”,那是個帶長索的空心金屬球,大小與人的頭顱近似,內藏銷器利刃和化骨水。使用的刺客躲在房梁上,見到下邊有人經過,就對準那人頭頂抛下“血滴子”。“血滴子”觸到人頭,便會立刻分成數瓣向下散開,将頭顱團團裹住,刺客再抖手向上一提索子,“血滴子”就會割下人頭,地上空剩一具無頭軀幹矗立,而“血滴子”裏的首級也早被化骨水消解掉了,僅餘一滴鮮血,故得此名。
司馬灰感覺姜師爺的腦袋此時就是顆“血滴子”,從口部裂開,分做數瓣,越張越大,就勢向前一撲,當場就将海冬青的腦袋裹在了其中,并且緊緊向內收攏。由于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餘人全都驚得呆了,這麽一愣神的功夫,那海冬青猝然受制,頓覺萬把鋼針刺入腦中,疼得四肢一陣抽畜,垂死掙紮之際,手中拎的槍也走了火,一排子彈橫掃出去,立時撂倒了身邊幾個同伴。其中一顆子彈,從一名緬甸人胸前貫穿,又擊中了他身後背負的火焰噴射器燃料罐,當即發生了爆炸,“轟”的一聲火球亂蹿,周圍躲閃不及之人,都被熊熊烈焰卷住。
第二話 柬埔寨食人水蛭
那具被引爆的火焰噴射器燃料罐,立刻将距離較近的幾個緬甸武裝人員吞沒,連同海冬青和姜師爺,都被燒成了一團團火球。這種軍用燃料劑的燃燒性能極強,一旦燒起來,怎麽撲都撲不滅,而且被火焰裹住的人又不得立時就死,慘叫哀嚎聲中,拼命在地上滾動掙紮。
玉飛燕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怔在原地。她知道火焰噴射器的厲害,即便救出一兩個“周身燒傷面積達到百分之九十九”的幸存者,在這遠離醫院的原始叢林中,也等于是活活遭罪。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開槍,早些結束他們的烈火焚身之苦。玉飛燕為人向來果決,但要對跟随自己多年的同夥下手,終究還是于心不忍,只好對俄國人白熊打了個手勢。
“白熊”原名契格洛夫,曾經受過酷刑,舌頭被人割去了多半截,有口難言,所以總是沉默無聲,但他運用炸藥的經驗格外豐富,只須粗略估計一下炸藥用量和爆破方向,就與實際相差無幾,是玉飛燕雇來的爆破專家。不僅如此,這個俄國佬具有典型的外高加索人血統,大約一米九零的個頭,生得膀大腰圓,心狠手辣。當年作為軍事顧問援越時潛逃境外,他的家人在其出逃後,全都被“KGB”抓捕處死,所以對蘇俄鐵幕有着刻骨仇恨。也許是他流亡的經歷,從而形成了一副屠夫般殘忍的嗜血性格。他舉起槍來将滿身是火的幾個人一一擊斃,每一槍都是射在頭顱上對穿而過。連殺數人的整個過程中,沒有半分遲疑,下手又狠又準,臉上毫無表情,就如同蘇聯制造的重型機械一樣——“精确”而又“冷酷”。
司馬灰和羅大海等人在旁看個滿眼,無不心中生寒,但設身處地來想,玉飛燕也是不得以而為之,只是換作自己,不知能否狠下心來讓這俄國人動手。
一陣槍聲過後,叢林深處恢複了原有的寂靜,玉飛燕卻仍是止不住心驚肉跳,她看着七八具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想不到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先後折了姜師爺、鑽山甲、海冬青,這些人都是山林隊老少團中的四梁八柱,無異于是她的左膀右臂,自從出道以來,從未遇上過如此重大的挫折,一時間竟覺無所适從。
此刻那剩下的十幾個緬甸武裝人員,以及司馬灰四人,都上前動手掩埋被燒成焦炭的同伴屍體,有人見低處水窪裏卧着一具屍體,估計是剛才混亂之際順勢滾入水裏的,于是想要上前拖回來埋掉。
不料到得近處,才發覺那屍體隐約是個人形,但未受火燒,面目不可辨認,身上裹滿了水藻,有些地方還露出白骨,大概是具在死水裏沉浸了很多年的屍體,與先前在水邊發現的幹屍極其相似,叢林深谷中的地勢低陷處,多有積水成沼,而且在野人山裏失蹤的人員難計其數,在水中發現幾具屍體并不奇怪。
但衆人仔細一看,忍不住又是一聲驚呼,那具“浮屍”身體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吸盤,而從水藻中露出也并非白骨,都是無數蠕動着的螞蝗,實際上是一只周身裹滿綠藻的“柬埔寨食人水蛭”。
司馬灰在緬甸多年,識得這是種“柬埔寨食人水蛭”,它們又被稱為“女皇水蛭”或“蛭母”,在低熱帶雨林的暗河裏才能生存,以柬埔寨境內所存最多,習慣寄生在腐屍死魚體內,蛭母最初附在什麽活物身上,就可生得與那活物一般大小,産卵則大多都是普通的螞蟥,而且蛭母本身并不食人,只是周身上下滿是吸血肉盤,異于常類,能在一瞬間吸淨整條水牛或野象的血液,在西南荒僻之地,多有以此物施邪法害人者,因而民間呼為“食人蛭”。
其餘那些緬甸人也都知道它的厲害,雖然沒有誰敢去用手接觸“柬埔寨食人水蛭”,但驚駭之餘,不等首領發話,早就舉起沖鋒槍來摳動了扳機,一陣掃射之下,早将那條罕見異常的大水蛭,射成了篩子。
不想在那蛭母體內,都是五六厘米長的粗大螞蟥,從被子彈撕裂的創口中,蠕動着流到水中,遇到活人皮肉,就沒頭沒腦地往裏亂鑽,衆人急忙躲閃,司馬灰眼疾手快,在岸邊抓起剩下的一具火焰噴射器,對準食人蛭“嗚”地将一道烈焰噴出,狂暴的火蛇席卷向前,頓時将無數螞蟥以及那條蛭母同時燒死在了水中。
司馬灰又舉起探照燈,在光束下察看附近的各處水沼,就見水裏起起伏伏的盡是柬埔寨食人蛭,母體大得出奇,背帶黃斑酷似人眼,腹部色如枯葉,生有吸盤無數。衆人看的真切,不由得膽為之震栗,頭皮子也跟着緊了一緊,心中俱是駭異。叢林中的水蛭數量極多,而且生命力極其頑強,除了使用火焰噴射器,僅憑普通刀槍很難将其殺死,可只要不接近水面,就會相對安全得多。
這時那殘存的十幾個緬甸武裝人員,再也不肯聽從玉飛燕的號令了,他們這夥人本就是些烏合之衆,也都是為了錢才來賣命的,雖然號稱是要錢不要命,但丢掉了性命要錢還有何用?眼看還沒接近“蚊式特種運輸機”失蹤的巨型裂谷,就已折損了許多兄弟,看看剛才姜師爺的樣子,不是中了邪術,就是被深山老林裏的惡鬼附體了,如果再往深處走,可能誰也回不去了。
何況探險隊裏的首領,根本就不拿他們當人來看,死掉一個也和死個臭蟲沒什麽兩樣,再留下遲早都得替人家當了“炮灰”,于是在為首的一個頭目帶領下,搶奪了一些裝備物資,就此甩手不幹,尋着原路往回就逃。
那些緬甸人個個都是全副武裝,真把他們逼急了反起水來,探險隊僅有的幾個人也控制不住局面,最多兩敗俱傷,玉飛燕無可奈何,眼睜睜看着他們去得遠了,恨得咬牙切齒,她又回頭看看司馬灰等人,恨恨地問道:“你們怎麽不逃?”
司馬灰看了看剩下的人,僅剩下自己和羅大海、阿脆、Karaweik,加上玉飛燕和草上飛、俄國人契格洛夫,總共還有七個,他腦中一轉,覺得前因後果都不尋常,而且熱帶風團随時會抵達野人山,暴雨洪水一起,地勢底的區域都會被淹沒,那夥往回逃竄的緬甸武裝人員,恐怕是自尋死路去了。所以他沒有理會玉飛燕的話,反問說:“姜師爺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玉飛燕對姜師爺被火焰燒死前發生的事情,尚且心有餘悸,她本就是個點頭會意的絕頂聰明之人,聽了司馬灰之言,已經隐隐覺得不妙,心想:“難不成真是撞邪了……”
司馬灰不等她回答,就接着說道:“我看姜師爺可能是中了野人山裏的蠱術了。”據說古代人為了保守“野人山”裏的秘密,布下了許多陰毒的詛咒和機關陷阱,按照當前掌握的情報來看,美軍第六獨立作戰工程團與以前深入此山的無數探險家,都曾發現過許多古老的遺跡和文物,但都因為損毀嚴重,難以辨認究竟是遺留自哪個朝代。
依此推斷,那些撲朔迷離的傳言很可能都是真的,要想在深山裏搜尋失蹤多年的“蚊式特種運輸機”,除了要面臨複雜惡劣的氣象條件和自然環境以外,還要對付古代人留下的邪術和陷阱,至于“野人山”裏究竟埋藏着什麽秘密,又是什麽人設下了取人性命的蠱術,憑目前所知的有限信息,還根本摸不到半點頭緒。
這些年司馬灰和羅大海、阿脆等人,始終跟随着緬共人民軍在深山叢林裏作戰,曾多次見過有人中降頭和巫蠱的事情,而Karaweik是土生土長之輩,對此所知更是清楚,如果有人出現姜師爺這種情況,沒有別的原因,肯定是中了“蠱”。如果中此邪術,除了在發作前,吃施術者的人肉和降馬腳以外,絕無其它解救之法,只是根據各人體質不同,能夠幸免于難的人大約是幾百分之一。
相傳在中國有種方子,可以用馬腳來克制蠱術,這種土方法起于雲南,據說雲南古時風俗尚鬼,如果誰患上了疾病,一律不請郎中,而是請神降神驅邪,倘若遇着怪異,則用“馬腳”。什麽是馬腳?不是釘鞋的馬掌,也不是馬蹄子。南方俗稱“馬腳”,北方則稱“雞腳”,也就是從猛活的大公雞身上剁下來的雞爪子。相傳此物可以避邪擋兇,與“黑驢蹄子、打狗餅”,并稱三靈,“馬腳”雖在北方并不常見,但流傳至越南、泰國、馬來西亞等地,在古時候都曾有術人用它來對付降頭和蠱毒,不過其中奧秘早已失傳數百年了。
現在即便能确定野人山裏的“蠱”,是千百年前的古代人所下,可當初的施術者到現在恐怕連骨頭都化成灰了,去哪弄古人的肉來吃?所以誰中了蠱,就該着算誰倒黴,肯定是沒得解救。而且這樣的死法,到最後連鬼都作不成。
緬北深山裏的蠱術十分特殊,中蠱者瞳孔底下的眼球,都會出現一條明顯的黑線,形如蠶屎,果真有的話,就必然是中了邪術,絕不會錯。司馬灰等人親眼見識過緬甸的降頭和蠱術,知道凡是中了蠱的人,确實在眼底都會有這個特征,但對其原理可就毫不清楚了。
只是曾聽人說,滇黔等地有蠻子擅長養蠱,南洋泰國多出降頭,緬甸又恰好位于這兩大地域之間,所以“蠱、降”邪術融為一體,其匪夷所思之處,更是令常人難以琢磨。如果你在緬甸,看到某戶人家,房中沒有任何塵土或蛛網,就可以斷定那是有蠱之家。至于養蠱的種類則多得數不清楚,有魚蝦之蠱、牛皮之蠱、屍蠱、蟲蠱、蛇蠱、狗骨、布蠱、蛤蟆蠱等等。
玉飛燕仍是有些不信,就對司馬灰說:“如今姜師爺的屍體都被火焰噴射器焚化了,你也僅是猜測而已,如何認定是中蠱?”
二人正自低聲商議,一旁的草上飛忽然好一陣猛烈地咳嗽,連吐了幾大口黑水出來,等到擡起頭來的時候,竟已是眼中帶焦黃帶有血絲,與姜師爺先前的樣子毫無區別。這草上飛是個蟑頭鼠目的瘦小漢子,他為人精細伶俐,大概會些閃展騰挪的提縱輕功,才得了這個渾號,不過雖是盜墓的土賊,卻生來膽氣不壯,剛才看到幾個老夥計落得如此下場,早已駭得面無人色,心神俱亂。
司馬灰見了他的樣子,頓覺一股寒氣直透胸臆,急忙上前扶住草上飛,翻開他的下眼皮看了看,就見雙眼底,各一條黑線直貫瞳仁,随後又接連看了其餘幾人的眼睛。
衆人見了司馬灰的舉動,都預感到将要大難臨頭,只有羅大舌頭沒心沒肺,他全然不知所以,還問司馬灰:“你看我羅大海這雙眼睛,是不是八十幾年不下雨,太多情了?”
司馬灰卻對羅大舌頭的話充耳不聞,因為他發現所有的人,應該包括先前逃走的那夥緬甸武裝人員,有一個算一個,眼底全都有條明顯異常的黑線,現在衆人生命中所剩的時間,大概已經只能用分鐘來計算了。
第三話 蠱
死亡只是人生中必然經歷的一個階段,其本身也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神陰影降臨到自己頭上的煎熬。
玉飛燕得知自己也中了“蠱”,心灰意冷之極,她把手槍子彈頂上了膛,準備在最後時刻給自己太陽穴來上一槍。
那俄國人白熊雖是個喪心病狂的亡命之徒,但真正輪到他自己要死的時候,也止不住臉上肌肉陣陣抽搐,獨自一人坐到樹根上,誰也猜不出他腦子裏在想些什麽。
而緬共游擊隊的幾個幸存者,此時卻沒什麽意外之感,因為他們早已習慣了承受和面對自身的死亡,羅大舌頭甚至還有點幸災樂禍,他如同是一個身患絕症,無藥可救的等死之人,突然得知隔壁的那幾位鄰居,也患上了跟自己一模一樣的症狀,心裏那叫一個踏實。
只有阿脆心思細密,她看姜師爺臨死前枯瘦得猶如一具幹屍,就問司馬灰,既然探險隊的全部成員都中了邪術,卻為何不是同時發作?是否存在着某種順序或者規律?以前在隧道裏修築公路的美軍工程部隊,曾有大批人員失蹤,他們是否同樣死于這陰險詭異的蠱術?降頭或蠱毒的概念太模糊,如果能找出它的根源,或許還能有救。
司馬灰說我估計凡是中了邪術的人,根據其抵抗力和體質不同,死亡的順序似乎是有一定規律。姜師爺身體雖然不錯,這把年紀了還能翻山越嶺,但他畢竟年老體衰,目茫足鈍,氣血不比壯年,所以是他最先發作,随後就是探險隊中年齡排在第二的“草上飛”,如果我所料不錯,接下來會死的就應該是那個俄國佬了,而最後死亡的則是Karaweik。
司馬灰說到這,轉頭看了看Karaweik,只見他雙手抱頭,滿臉都是絕望已極的神色,在緬甸,做過和尚的人都不怕死,在他們的觀念中,死亡只是另一個輪回的開始,但是當地人大多畏懼邪術,認為鑽進腦中的蟲子,會吞噬掉活人軀體內的靈魂,所以Karaweik抱着腦袋,只是在反反複複說着一句話。
司馬灰聽出Karaweik不斷念叨的似乎是個“蟲”字,心覺奇怪:“腦袋裏哪來的蟲子?”但随後他就想到了,居住山區叢林裏的人們,通常将各種昆蟲,看作是降頭和巫蠱等邪術的媒介,因為蟲性離奇,往往使人難以理解,就會更覺得降蠱之事邪得緊了。
常言道:“說者無心,聽者有意”,Karaweik的這句話,使司馬灰和阿脆忽然覺得探險隊遇到的致命威脅,很可能是因為在不知不覺之間,體內寄生了“柬埔寨食人水蛭”的蟲卵。
據說柬埔寨食人蛭習性特殊,一個宿主體內只能寄生一只,如果在女皇水蛭未成形前宿主死亡,它也會随之化為濃血,并且不能寄生于冷血爬蟲體內,否則只會生長為普通螞蟥,然而自從探險隊從幽靈公路塌方處,進入了這條山谷深處的蟒窟,遭遇到柬埔寨食人蛭的襲擊,當時被火焰噴射器焚燒的巨型水蛭,軀體酷似人形,而附近窪地中的水潭裏,還聚集着更多的同類,如果沒有相當數量的死人屍體,它們怎麽可能生長成這樣?也許咱們今天遇到的女皇水蛭,就是以前失蹤在野人山裏的遇難者。
姜師爺中了降頭後形容枯槁的樣子,就如同有條柬埔寨食人蛭寄鑽到了他體內,漸漸吸耗盡周身精血和腦髓,到最後被成形的食人蛭借其死屍軀殼換形,也成為了這死水巢穴中的螞蟥母體,所以他的頭顱才會突然裂開,那是女皇水蛭已經入腦了。
阿脆雖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可一想到自己體內有“柬埔寨食人蛭”寄生,這種死法實在太過恐怖,不禁臉上失色,驚問:“我自打進野人山起,始終沒有接觸過生有螞蟥的死水,為何也會被水蛭附身?”
玉飛燕在一旁聽到司馬灰與阿脆之間的談話,似是還有一線生機可尋,就插言道:“要是你能知道身體裏為何會附有水蛭,也不至于中此邪術了。野人山裏的環境潮濕悶熱,瘴疠蔓延,植物、水流、空氣、泥土、雲霧、泥沼都很危險,柬埔寨食人蛭甚至可鑽透衣服鞋襪和皮肉,可謂無孔不入,沒有什麽辦法可以保證絕對安全。但如果所謂的蟲蠱,只是體內有螞蝗吸人血髓,咱們是否還可想些辦法解救?”
阿脆深通醫理,在緬共游擊隊裏,曾多次治過被吸血螞蟥咬傷的人,她搖頭說:“如果水蛭附在體外,可以直接用煙頭去燙,或是将草紙燃煙去熏,總之有很多辦法可以對付。但腹中或腦顱內爬進了水蛭,除了開刀動手術取出之外,絕無它策,以衆人目前的處境,性命只在頃刻之間,別說根本就沒辦法開刀,就算立刻被送到醫療設施先進的醫院裏急救,也已經完全來不及了。”
玉飛燕接連想了幾個辦法,卻都不可行,比如自行吞食毒藥,那倒是有可能毒死體內的螞蟥,但這種舉動無疑于自殺;柬埔寨食人蛭周身都是吸盤,它會死死附在活人身體中,不是尋常的寄生蟲可比,就算你嘔盡了膽汁,也難以将其從腹中吐出。
司馬灰見衆人滿臉絕望的神色,也是惕然心驚,他雖不怕死,但怎能甘心被螞蟥吸盡血髓,而枯骨又要在水裏成為女皇水蛭的産卵巢穴,他看到柬埔寨食人蛭身上密密麻麻的吸盤,腦中忽然浮現出一只形狀怪異的蜈蚣,緊接着就想起當年從肉案死蜈蚣屍骸裏,找到定風珠的趙老憋。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那趙老憋有一身博物的奇術,擅能認知世間萬種方物,如果此人還在,說不定能夠想出辦法,解決掉附生在活人體內的女皇水蛭。
按說司馬灰是綠林舊姓之後,得過通篇金不換秘傳,在家中所拜的文武師傅是“醉鬼張九衣”,人稱“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