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
深得柳莊妙訣,比如像什麽奇門遁甲、八卦五行一類,也都了如指掌。平日裏到處走村串寨,尋訪奇珍異寶,無意間得知螺蛳墳附近有座“螢火城”,此城變幻無方,僅在特殊年份的仲夏之夜才能一遇。
據說那些螢火蟲都是枉死城中的鬼火磷光所化,這座鬼影般的火城子,明滅不定,并非時常都能見着,只有逢着災劫之年,陰曹鬼府門關大開,要往裏邊收人的時候才會出現,并不是什麽好兆頭。
趙老憋推測“螢火城”附近必定埋藏着奇異之物,而且此物吸盡了日月精華、天地靈氣,使整條地脈都已僵枯了,絕對非同小可,只有找機會尋蹤覓跡,看清這座“螢火城”的根源究竟出在什麽地方,那時才可施術憋寶。
長沙城方圓數百裏之內,皆是“九龍歸位”的風水地,共有九條地脈,九龍形勢各異,而且貴賤也不相同。附近古墓舊冢極多,上至春秋戰國,下至明清兩代,埋葬着無數王侯将相和達官顯貴。通過古墓所在的地形,可以大致區分判斷——葬于平壤者多儉率,埋藏山陵者多堅奢。
但趙老憋并不是盜墓人,他所要找的是條窮脈,也就是從“黑屋廢墟”到“螺蛳墳”一帶,“螢火城”只在這附近出沒。他先後多次探查,發現“螺蛳墳”是數片墳茔相聯的漫窪野地,有無數墳丘古冢,民國以前是埋死人的亂葬崗,大部分墳頭都沒有墓碑,起伏的地形都被荒煙衰草所籠罩,野貍喜歡以陰冷的墓穴栖身,所以墓草之下,到處都是被貍子掏出的墳窟窿。
這些窟窿和洞穴有深有淺,星羅棋布,外面都被長草遮掩,絲毫也看不出來。倘若有行人經過,只要有一步踏錯,陷到窟窿裏,就算當時走運沒把腳崴斷了,可等到好不容易把腿抽出來的時候,也早就被墳窟窿裏藏的野貍地鼠等物,将腳上皮肉啃個幹淨,擡腿一看,足底只剩下血淋淋白森森的骨頭了。
這地方即便在大白天進來也容易迷路,何況“螢火城”僅在夜晚現形,而且遇到活人接近就會移開,想借此追根溯源又談何容易。如果盲目地在墳茔間亂找亂挖,那就如同是在大海裏邊撈針了。
世上萬事都講個緣份,緣就是機會,所以也稱“機緣”,機緣這東西,最是可遇而不可求。趙老憋在各地找尋了許多年月,窮盡了無數心智,終于找到了黑屋屠案中的“定風珠”,他是萬事具備,只欠東風,如今所要等待的,就是接近“螢火城”的時機。
趙老憋估計自己要找的這件東西,個頭肯定小不了,想從墳地裏運回家去可不太容易,就拉攏司馬灰三人幫忙,并且許以重酬。但是按照以往舊例,在事成之前,跟着相幫的人,絕不能打聽具體細節。
司馬灰和羅大海本就想跟着看個究竟,又見有利可圖,自然答允。夏芹知道這司馬灰一旦決定了要作什麽事,天王老子出來也阻攔不住,事已至此,有進無退,只好表示願意在旁相助。
趙老憋還有些不放心,又低聲對司馬灰說:“咱把醜話講在前頭,事成之後,只要俺趙老憋有的,啥都能給你們,可唯獨不能要俺今天晚上找到的這件東西。”
司馬灰很不屑地說:“想我司馬灰畢竟出身于綠林舊姓,早年間我們家府上什麽樣的奇珍異寶沒有?就連後院牲口棚裏拴驢的索子,還是楊貴妃在馬嵬坡上吊用的那根麻繩兒,糊窗戶紙都是北宋的乾坤地理圖。我能稀罕你從荒山野嶺裏刨出來的東西?”
趙老憋不僅眼孔小,心思更窄,他又常常以己度人,聽了此言,還不敢信,追問道:“此話當真。”
司馬灰心想:“老子是何等樣人,說出來的話豈能不算?”便賭海咒道:“朝庭有法,江湖有禮,光棍不做虧心事,天下難藏十尺身;有十八羅漢祖師爺在上,我如若口出半句虛言,必教我死無葬身之地。”
趙老憋點頭道:“這話說得夠份量了,看來司馬團頭果然是言下無虛。現在時辰不早了,咱們要趕緊着手行事。”随即帶着司馬灰三人伏在草叢中,悄悄跟随着“螢火城”在荒野間不斷移動。
此時夜色正濃,只見有許多零星的飛螢,都從草窩子深處飛出,不斷聚入“螢火城”中,萬千螢蠰結成的火牆,散發出團團光霧,看過去燦若霄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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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距離極近,目中所見,唯有流螢漫天疾竄,卷着一波波光霧盤旋不定,司馬灰和羅大海、夏芹這三個人,看見到螢燭倏然幻滅,直教人眼花缭亂,恍然置身于夢境之中,覺得眼睛都已經不夠用了。
趙老憋觀察了好一陣子,終于看出流螢大多是從一座荒墳後邊飛出,能使枯草化蟲,肯定是腐晦最為沉重之地,看來那地底必然有些古怪,當即帶着三人摸到跟前。
那草叢間是片低窪的深坑,相其形勢,猶如鍋底,裏面生滿了雜草。撥開一人多高的亂草,就見草蓋下有條地裂,狹長數米,寬處剛可容人。兩側陰冷的土壁上草根盤結,裏面密密麻麻,伏滿了還未成形的“燈籠蟲”,最深處涼風飒然,黑漆漆的看不到底。
“螺蛳墳”一帶土質松散,加之天旱少雨,使得地裂極多,深淺不一,加之許多田鼠和野貍的活動,形成了許多地下洞隙,但這些洞隙很不牢固,随時都會随着土石滑動而崩塌,沒有任何人敢輕易鑽進去,除非是活膩了。
趙老憋帶着兩捆長繩,他先用繩子縛住了馬燈,一點點放下去,借着燈光窺探洞底的情況。
繩子放出十幾米,在晃動模糊的燈影下,隐約可以見到地縫中有塊黑石,石表凹凸不平,露着許多大小不一的窟窿,質地光潤似玉,量米的米鬥大小,估計大約有數十斤的重量,在燈下泛着妖異的寒光。
趙老憋趴在地上拽起長繩,探着身子不住向下張望,他一見此物,激動得手都有些發顫,連說:“老天爺開眼。”
司馬灰等人卻似墜入了五裏霧中,此前他們還以為趙老憋要找什麽驚天動地的寶物,原來只不過是塊毫不起眼的黑石頭。
趙老憋看準了方位之後,就把馬燈拽上來,解開繩索綁在自己腰間,他要親自下去取寶,而讓司馬灰三人留在上邊牽引繩子。
夏芹看得好奇,忍不住問道:“老趙師傅,這是塊礦石嗎?”
趙老憋掩蓋不住內心的得意之情,嘿嘿笑道:“啥?礦石?你這黃毛丫頭乳臭未幹,真沒見識,莫非你看俺趙老憋象是找礦藏的?”
羅大海可不吃他這一套,繃起臉來說:“別跟我們賣關子,念在咱們相識一場,我奉勸你可千萬不要錯誤估計了你當前面臨的形勢,你要是現在不給我們交代清楚了,信不信等你爬下去之後,我們立刻就把你給活埋了。”
趙老憋吃了一驚,他相信羅大舌頭這號人是說得出做得到的,忙服軟說:“可別,爺們兒,就算俺剛才錯誤的估計了當前的那啥形勢成不成?你可千萬別給俺使那損招。”
羅大海不耐煩地道:“什麽叫就算?你他娘确實是錯誤的估計了當前形勢,趕緊說這塊石頭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趙老憋只好暫且交底,他煙不離口,再次蹲下來填滿了煙袋鍋子,邊抽邊問羅大海等人:“你們可知這東西是從何而來?”
羅大海和夏芹哪裏知道,立刻被問得張口結舌,接不上話來。羅大海怒道:“廢話,我們知道還用得着問你?”只有司馬灰見趙老憋将這毫不起眼的黑石視為至寶,想必定有非同一般之處,他稍加思索,就答道:“這是荒無人煙的曠野墳茔,若非天然所生,就是古人埋藏,但不知到底是個什麽來歷。”
大凡有真本事的人,都不願意把話說得太透了,可能那樣顯得自己太膚淺,趙老憋也有這毛病,他得意地笑了笑:“這東西可太稀罕了,連當年慈禧太後也只有指甲蓋大小的一塊。你要問它是什麽來歷?”趙老憋說到此處,故弄玄虛地擡手一指天空:“從天而降!”
司馬灰心下一片茫然,仰起頭來看了看夜空,随即恍然醒悟,問道:“這是……雷公墨?”
趙老憋點頭稱是:“這東西名頭甚多,根據地區年代不同,官俗兩路的稱謂非止一個,也有稱它是‘雷公石’或‘霹靂堪’的,其實啥雷公墨、雷公石,說穿了就是一塊從天而墜的‘隕石’,按照史書記載,當年有塊雷公石帶着天火落在了鹹陽城,把附近觀看的人群都燒成了灰燼,雷公石質地猶如黑玉,經得住異常灼熱的烈焰焚燒,又是從天外而來,所以被古認視作至寶,更說是天地之秘,都在其中。”
趙老憋又道:“非止如此,故老相傳,石能鎮宅,這雷公墨更是可以做為‘宅仙’,山西、山東等地的大戶人家,都有祖廟祠堂,将雷公墨供奉在其中,便能保得家門平安,榮華富貴,不求自得,收聚天下的金銀財寶,再也不廢吹灰之力。”
“螺蛳墳”是九龍歸位中的一條龍脈,這塊雷公墨恐怕就是龍口裏的“珠子”了,雖然世間的隕石算不得罕見,但無非是石、鐵之屬,也只有這黑玉般的質地才能稱為“雷公墨”,墨屬極陰之物,它腐化衰草,引得山中流螢聚集如城,端的是件稀世寶物。
但是根據古書所載,想供“雷公墨”做宅仙,也并非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稍有些許差錯,就會招災引禍,因為“雷公墨”石性太陰,生人莫近,唯有找來一枚老蜈蚣體內結出的肉珠,将其養入雷公墨內,時候久了,就會在墨石表面逐漸生出一層肉繭,籍此才能消去墨中陰腐之氣。
不僅如此,家中還要每日宰殺烏雞、白犬,把滿腔的雞血狗血,都淋到裹着“雷公墨”的肉繭上,只有如此供養,才留得住“宅仙”。從此以後,老趙家就是富貴無邊,榮華無限,有發不完的財,享不盡的福。可是只要有一天斷了“宅仙”的香火,各種各樣的倒黴事便會立刻找上門來,非止令你傾家蕩産,更有滅頂之災,躲都躲不過去。
羅大海聽了并不相信,插嘴說:“要是真這樣,豈不是日日夜夜都要提心吊膽?看來還是沒産沒業最舒服,咱無産階級把竈王爺糊到鞋底子上,一擡腿就能全家上路,這輩子四海為家,活得無牽無挂。”
司馬灰也猜趙老憋所言不實,上什麽地方才能每天找一對烏雞白犬?此人挖掘“雷公墨”,肯定還有別般企圖,但他明知再追問下去趙老憋也不會吐露真相,只好就此作罷。
這時趙老憋已經抽足了煙,也把該說的話都說透了,就起身鑽入地縫,其餘三人合力牽扯繩索,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雷公石”旁。
趙老憋用手扒住草根,以腳撐住土層,撥開一層層蠰蛹,通過附近的跡象,可以看出應該是先有隕落,後有地裂。如今那塊漆黑異常的“雷公墨”,就那麽不上不下的懸在地縫當中,與兩壁相接的位置,僅有拳頭大小,似乎稍微一動,它都會順勢滾落深淵。
趙老憋可不想讓這到嘴的鴨子飛了,他格外小心謹慎,讓司馬灰放下第二根長繩,輕手輕腳地将“雷公墨”捆縛起來,看看系得牢固了,就舉着馬燈,在半空中虛劃了幾個圈子。
司馬灰和羅大海、夏芹三人見到信號,立即使盡全力拖拽長繩,不料随着外力牽動,突然從黑暗中湧出一股幽藍色的鬼火,頓時将整個地縫裏映的慘亮,趙老憋在旁躲閃不急,被火焰燒個正着,疼得連聲慘叫,雙腳不住在壁上亂蹬。只在一瞬之間,那幽靈般的火焰就将兩條長繩燒灼斷了,趙老憋和那塊“雷公墨”同時跌落,泥沙土塊紛紛崩塌脫落,将他活埋在了地底。
第六話 蠍子倒爬城
城郊的墳地墓穴附近,藏有許多“火窯”,那都是死屍腐爛消解,混合了地底“烷沼”,從而形成了一種特殊的可燃性氣體,被長年封閉在洞穴裏,一旦突然暴露,與外界空氣接觸,就會産生劇烈的燃燒現象。
該着趙老憋倒黴,他要找的“雷公墨”,恰好緊挨着一個充滿沼氣的“火窯”,他命人以長繩牽引石塊,立刻使洞壁崩塌,“呼”地湧出一串火球,燒得趙老憋在地縫裏掙紮翻滾,“爹一聲、娘一聲”的慘叫,而他身上縛着的繩索也因此斷裂,連人帶石頭,一同跌進了地縫深處。
司馬灰他們三個人,見出了意外,急忙俯着身子去看下面的情況,就看壁上泥土沙石紛紛滾落,那盞馬燈也摔滅了,底下是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
幸好“雷公墨”附近是螢蠰滋生的巢穴,有無數受到驚吓的“燈籠蟲”,都從草根中飛出,沒頭沒腦的到處亂蹿亂撞,地下的裂縫中螢燭流轉,稍微亮了起來,借着一層層暗淡陰森的光霧,隐約可以看到趙老憋的身影,他落下去之後,在距離地面三十幾米深的地方,被一團凸起的岩層擋住,垂着頭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司馬灰在上邊喊了趙老憋幾聲,沒有得到回應,他心中起急,便打算冒險下去救人。
羅大舌頭急忙勸阻道:“這地縫是個土殼子,随時都可能塌窯,爬下去肯定得被活埋在裏邊。你小子腰裏挂條死耗子,就敢冒充打獵的了?我告訴你現在可不是逞能的時候。”
夏芹也十分焦急,但她比羅大海更沒主意:“這可怎麽辦?要不然咱們趕緊回去找人來幫忙……”
司馬灰雖然知道此事危險異常,但他覺得趙老憋是個有本事的希奇人物,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在螺蛳墳未免太過可惜,自己絕不能眼睜睜袖手旁觀。眼看救人要緊,顧不得再多說什麽。他摸了摸自己腰上紮的武裝帶,腦中一轉,心中有了計較,立刻要了羅大海和夏芹兩人的皮帶,并讓那二人留在上邊接應,随後探身爬入了地縫。
羅大海和夏芹本來還想阻攔,但一看司馬灰的攀爬姿勢,都給吓了一跳,如果是正常人,無論是攀上還是爬下,都必然是“頭頂朝上、腳心朝下”,可司馬灰卻完全相反,只見他“頭頂向下,雙膝彎曲,用腳尖勾住岩縫,張開的雙手交替支撐重心,猶如一只倒立的壁虎,貼在壁上游走而行”,二人以前從來都沒見過這種詭異手段,直看得目瞪口呆,把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原來司馬灰這路攀牆越壁的本事,是他祖上所傳的綠林絕技“蠍子倒爬城”,又喚作“倒脫靴”。據說“蠍子爬”本是民間雜技中的一門,中國最有名的雜技之鄉“吳橋”,上至九十九,下到剛會走,不論男女老少,都會幾樣絕活,趕上年景不好,就成群結隊到外鄉賣藝為生,這是他們當地從古代就有的傳統,也說不清這是從哪朝哪代開始形成的風俗了。前不久在吳橋附近出土了一座魏晉時期的古墓,墓中壁畫上就描繪了“肚皮頂碗、蠍子爬、火流星”等古老的雜技項目,這說明此類絕技自古已有,歷史非常之悠久。
雖然在近幾百年的雜技項目中,古代絕技“蠍子爬”早已失傳,但在舊時的軍隊裏,卻得以将其繼承并且保留了下來,在軍中會使這套本領的,大多是受朝庭招安的綠林盜賊,他們偷城踹營的時候,能夠倒立起來,以雙腿抱住城牆邊角,快速攀行而上,見者無不吃驚,故稱“蠍子倒爬城”。
其實這形同“蠍子爬”的倒行攀登之技,更加符合人體力學,只不過沒人敢輕易嘗試,甚至頭腦正常的人連想也想不出這種姿勢,司馬灰祖上曾是清末軍官,又是綠林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實有通天徹地之能,使得這一脈至今仍有傳人,司馬灰自幼就随“文武先生”練過這項絕技,但火候不足,從未在人前使用。
這時司馬灰提住了一口氣,貼着地縫不住向下移動,沒幾下就爬到了趙老憋身前,借着附近團團飛舞的螢火蟲,發現趙老憋口鼻中都在流血,早已摔得人事不省了,雖然身上那件厚實的皮襖算是救了命了,燒傷卻極為嚴重,再伸手一探,發現鼻息尚存,背回去說不定還能有救。
司馬灰立刻反轉過來,用一條皮帶纏在趙老憋腰間,另一條與他自己的皮帶相連,将趙老憋綁在背後。幸虧趙老憋是個皮包骨頭的幹瘦身子板,加上部隊裏的武裝帶足夠結實,司馬灰勉強還可将他拖住,眼瞅這土殼子底下極是脆弱,說塌就塌,再也不敢多作停留,正要在從原路攀回去,卻聽趙老憋忽然伸吟了一聲,已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有氣無力地擡手指了指地縫深處。
司馬灰低下頭,順着趙老憋的手指一看,見地縫裏的螢蠰層層疊疊,光霧圍裹着漆黑如玉的“雷公墨”,正好落在下方半米之處,距離不遠,幾乎是觸手可及。
趙老憋的意思,似乎是讓司馬灰先把“雷公墨”帶出去,因為地縫深達數百米,土殼和岩層随時都可能崩塌,将地底裂縫填埋得嚴嚴實實。趙老憋雖然身受重傷,但他腦中貪念更重,實難舍棄這塊千載難遇的“雷公墨”,還妄想據為己有。
司馬灰身後背着趙老憋,爬在壁上已覺吃力,而且受力太重,地層內側的土石崩落更為劇烈,他見勢頭不對,心知活命要緊,哪裏還去理會“雷公墨”,當下深吸一口氣,施展“蠍子爬”迂回攀向地面。
羅大海和夏芹在上邊,看到土殼子大塊大塊地不斷蹋落,有好幾此都險些将司馬灰活埋了,不由得俱是心驚肉跳,終于見他接近地面了,忙伸出手連拉帶拽,使出吃奶的力氣,将司馬灰和趙老憋拖了上來。他們也就是剛剛脫身出來,就聽得“轟隆”一聲,大量剝落的泥土沙石已把地縫埋了個密不透風,“雷公墨”和無數燈籠蟲,都随之壓在了地底,再也難以重見天日。
司馬灰已是汗流浃背,坐倒在地喘着粗氣,他剛才逞得一時血勇,現在想來也覺後怕,只要再晚上一步,此刻就已埋屍地下了。
羅大海見司馬灰完好無損,才放下心來,他又去看了看趙老憋的傷勢,看完一抖落手,嘆道:“連燒帶摔,這人可沒救了,恐怕現在送醫院也來不及了,趁早刨坑埋了為好,要不然攤上人命官司,咱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司馬灰定了定神說:“好不容易才把他從墳窟窿裏拖回來,你好歹也得想點辦法給搶救搶救再開死亡證明,這還帶着活氣呢,哪能說埋就埋?”
羅大海無可奈何地說:“咱又不是醫生,怎麽搶救?不信你自己看看,這個老趙現在真是出氣多進氣少,半邊臉都燒沒了,人也摔成血葫蘆了,很快他就要兩腿一蹬聽蛐蛐兒叫去了。”
司馬灰忽然想起一件事:“夏芹的母親是軍區醫院的醫生,她受家庭環境熏陶,多少也應該懂些醫術。”于是趕緊讓夏芹先給趙老憋采取點急救措施,然後再想辦法送醫院。
夏芹不滿十六歲,哪裏經歷過這些事情,她雖然懂些醫學常識,但現在看到趙老憋全身是血,臉頰燒沒了一半,兩排牙床暴露在外的可怕樣子,心中就只剩下一個“慌”字,哪裏還能施救,何況她母親的确是醫生不假,可卻是位“婦科醫生”。
司馬灰實在不想看着趙老憋就此死了,即便只有一線希望他也不肯放過,蹿叨夏芹說:“婦科醫生也是醫生,你別有太多顧慮,死馬當成活馬來醫就是了,何況老趙他一個将死之人,根本不會在乎你醫生前面挂的是什麽頭銜。”
夏芹經不住司馬灰和羅大海一通央求,只好大着膽子去檢查趙老憋的傷情,除了臉部的燒傷很嚴重,肋骨也可能折斷了好幾根,刺破了髒器,造成了內出血,所以嘴裏邊全是血沫子,呼吸斷斷續續,神智時有時無。這螺蛳墳地處荒郊,根本來不及送去醫院,即使及時送去了,也肯定救不活。
夏芹雖然忙活了半天,但她既沒經驗也沒醫療器械,終歸是束手無策,急得流下淚來。
這時就聽趙老憋咳嗽了幾聲,竟然再次從深度昏迷中醒了過來,羅大海還以為是夏芹真有起死回生的醫術,連贊她本事高明。
但司馬灰卻看出趙老憋是回光返照,性命也只在頃刻之間,不禁心下黯然,低聲問道:“老趙頭,你還有什麽親戚朋友嗎?想讓我給他們帶什麽話?”
趙老憋望着司馬灰看了看,搖了搖頭,又斷斷續續地說:“想不到俺趙老憋……這輩子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到螺蛳墳這小河溝裏翻了船,看來這就是命啊,唉……命裏八尺,難求一丈,這話說得果真是不假。但俺更沒想到……你司馬團頭年紀輕輕,竟會施展‘蠍子倒爬城’這門絕技,你是跟誰學的本事?”
司馬灰見趙老憋随時都會咽氣,覺得也沒什麽必要再對他加以隐瞞,就簡單說明了自家的出身來歷。
趙老憋略顯驚訝,但他也感覺到自己命不久長,用盡最後的力氣說道:“俺趙老憋在世上無親無故,念在咱們爺們兒多少有些交情的份上,你們就幫忙把俺這把老骨頭埋在螺蛳墳裏,活着看不到‘雷公墨’,死後作了鬼守在旁邊也好……”說到這,他顫微微指着那地底下,有氣無力地說:“黃石山上出黃牛,大劫來了起雲頭……”
司馬灰向其所指之處看去,正是剛才塌方埋住了“雷公墨”的地方,他又聽趙老憋最後幾句話說得很是古怪,忙問道:“你說什麽?”
可趙老憋忽然間目光散亂,不等把話說完,就一口氣轉不上來,死在了司馬灰面前。
司馬灰三人雖然都與趙老憋相識不久,但畢竟患難一場,親眼目睹他死于非命,都不免有些難過,守着屍身沉默良久,直到荒野間的“螢火城”四散消失,才用石片在地下挖了個淺坑,将他葬在其中。
司馬灰心想“雷公墨”已經被埋入了地縫最深處,今後世界上恐怕再也不會出現“螢火城”的奇觀了,又尋思着要等到清明節前後,再來給趙老憋祭掃一番。
三人別過了趙老憋的葬身之地,緩緩走回“螺蛳橋”,一路上各自想着心事,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等走到橋下的時候,羅大海才想來問司馬灰:“趙老憋臨死時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司馬灰搖頭說:“我也沒聽明白,大概是彌留之際的胡言亂語。”他心中卻尋思,死人的口中問不出話,如今這趙老憋的身世來歷,還有“雷公墨”裏隐藏的秘密,都已變成了一串永遠無法解開的“謎”。
司馬灰心事重重,他擡起頭來,發現此時的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回想這一夜發生的事情,真跟作了場噩夢似的,伸展了一下周身酸疼的筋骨,對夏芹說:“你整晚上都沒回家,你爹非瘋了不可,這時候多半正帶着人滿世界找你呢,你趕快回去吧。”
羅大海也趕緊囑咐說:“千萬別跟你爹提我和司馬灰,我們倆的名聲可向來都是很好很清白的。”
夏芹搖頭說:“沒關系,我提前跟他說過我在姨媽家過夜。”
羅大舌頭笑道:“司馬,你看看人家小夏對咱多好,她從她爹那聽說最近要清洗藏污納垢的社會團夥,就特意跟家裏編瞎話夜不歸宿,大老遠從城裏趕過來給咱通風報信。”
夏芹又搖了搖頭,表示并非如此,她猶豫了一下才說:“其實我這次來找你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可我很擔心你們知道了之後,又會闖出什麽大禍來,所以還沒想好到底該不該說。”
司馬灰和羅大海聞言都是一怔,忙問她究竟有什麽了不得的事情?反正在人民群衆眼裏我們生下來就是禍頭,如今從城裏到城外,凡是能捅的摟子也都捅遍了,還能再惹什麽大禍?卻不知:“世事茫茫如大海,人生何處無風波。”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