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十二
聽完組長對接下來這周的安排,蘇眠的腦袋已經一整個大了。腦子裏不由得浮現出昨晚那個離奇的夢,或許她真的應該去咨詢一下心理相關的機構。
提前預約好一個小時左右的心理咨詢,蘇眠按照時間進入咨詢室裏。沒有像她預料中的那樣,房間不是那種嚴肅正經的擺設,沒有冰冷生硬的桌椅。房間中央擺放着一堆軟綿綿的雲朵狀的墊子,一個面色溫和的心理咨詢師坐在裏面。
進入一個不太符合常規的房間,蘇眠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心理咨詢師一看見她,嘴角就綻開一個親切的笑容,“你就是蘇小姐吧?”
她點了點頭。
“過來坐下吧,我倆聊聊。”女人拍了拍一旁的墊子,擡着頭看着她笑。蘇眠走過去,在和她隔着一個墊子的距離坐下。女人也不像醫生一般規規矩矩地套上一件白色大褂,而是穿着一件黑白條紋的襯衫,下邊是一條布料舒适的西裝褲。唯一能夠證明她的心理咨詢師身份的只有胸口的一個牌子,上面寫有她的名字,裴子野。
注意到對方盯着自己胸前的牌子看,她伸手拎了拎它,“裴子野。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那我也可以直接叫你蘇眠嗎?”裴子野說話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在布局略顯疏曠的房間裏,聽起來像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一樣。蘇眠低聲說了一句“好”。
房間裏很安靜,只能聽到空調系統的出風口在小聲地呼吸着。坐下來後,蘇眠才注意到四周的牆壁上并非一片幹淨的空白,而是用丙烯顏料畫滿了一整牆密密麻麻的圖案。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淡雅缥缈的中式茶香,仿佛一雙雙無形之手按摩着她的頭部和身軀,讓她不自覺地渾身放松下來。
“感覺怎麽樣?是不是稍微有點不适應?”裴子野笑着看面前好奇地東張西望的人,雙手抱着一邊支起的膝蓋,坐姿随意慵懶。
“嗯,稍微會有點不适應,”她輕輕颔首,眼底閃過一絲羞澀,“我第一次看類似的心理咨詢。”
“沒關系,心理咨詢尤其是夢的咨詢活動最好是在完全放松的情況下進行,這也是這個房間如此布置的原因。”裴子野指了指周圍的牆繪,“這些畫是為了方便大家描述自己的夢進行輔助的預設畫面。”她眨了眨眼睛,補充了一句,“都是我自己畫的哦。”
“哇,好厲害。”蘇眠不自覺地放松臉上的表情,嘴角下意識地上揚,“這些畫的色彩飽和度都很低,感覺很符合在夢裏看到的昏暗色調。”
“嗯,沒錯,大部分夢都以暗淡的灰色調為主,像是籠罩着一種疏離憂郁的霧面感。無論是怎樣身臨其境的真實體驗,都感覺不能真正活在夢裏,有時還能清晰地察覺到自己就是在做夢。”
“對,我上次做夢就能反應出自己是在夢裏。當時還想着醒來後一定要找心理咨詢師看看。”
“哈哈哈,所以還真的來了。”
“可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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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裴子野轉身面向牆上的繪畫,“那你能從這些畫中看出什麽來呢,蘇眠?”
“那個。”她指向牆上一處如同海上旋渦的圖案,圍繞着中空一個深淵般無盡的黑洞,層層旋紋由內向外向着一致方向而綻開。低飽和度下的藍如同透過夢看見的大海,帶着點死氣沉沉的灰蒙蒙的底色,看不清透。“那個旋渦,有點像我看見,應該說是大腦夢見的天空上的漩渦。有點像梵高畫中的星月夜,蒙着一層油畫的質感。”
“一個油畫質感的夢?”
“對。但是色彩沒那麽鮮豔。夢裏出現了很多副類似一些油畫作品中出現的畫面,它們彼此之間沒有嚴格的邊界線,而是雜亂随意地混合在一起,動态地漂浮在空中。有一些還會和我打招呼。”
“嗯哼。”裴子野點點頭,眉毛微微一挑。
“前後有兩個人騎着貓來問我,‘想去哪?’‘到底想要找什麽?’‘真正渴望的東西是什麽?’諸如此類的話。我回答說不知道。他們就一臉不屑地指責我是庸碌無為之輩,最終會走向深淵和自我毀滅。我沿着一條平直的道路往前走,最後路過一片彎着腰和我打招呼的向日葵,然後我便醒來了。”
“嗯,我大致了解了……油畫質感的夢我倒是很少聽說,這有點像進入了一個油畫世界裏,成為了其中一個人物。但又是三維立體以及動感比較強的畫面,可以說是維度之間的交叉,秩序被打亂而進行重構。照你剛剛的描述,夢中那些所謂的行人都在有目的地尋找某種代表他們內心深處‘欲望’的事物,而你在其中扮演的是一個類似‘欲望無能’的角色,并因為這一點而遭到嘲諷。”
“我接下來或許會有些過度解讀的意味,你大可當個參考即可。”
“沒事,裴醫生,你盡管說。”
“哈哈,那我可就大膽解讀了。如果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混亂的畫作交疊在一起,在某種程度上象征着某種意象和概念的堆放在一起,因為藝術是承載意象和概念最便利的載體,而繪畫更是其中的常客。這裏可以理解為人在生活中遇到了一個比較重要的事件,對她而言重要,或許是觸碰到了深埋在她心裏的某個隐晦的意象。”
“這個意象可以理解為每個人認知當中對自己來說含義特殊的一種抽象的哲學概念,比如你剛剛特別指出的那個旋渦,從比較宏大的角度去看,旋渦或者說海上旋渦是一種破壞力很強的存在,深邃無盡的黑洞代表着一種虛無和自毀的傾向。”
“蘇眠,你是否因為生活中遇見的某件事情,産生過輕生的念頭?”
她搖搖頭,“沒有,從來沒有過。”
“好,那我們繼續。陷入旋渦的人難以自救,只有依靠外界強大的力量來幫助自己走出來。這點還挺矛盾的是吧?”裴子野聳了聳肩,“我們通常接受的教育是自渡自救,不可過分依賴他人,可是有時候局限于自我的力量又會讓我們被自身能力的有限所捆綁住。所以我們才需要互助的力量。當然,這種外界的力量也是要靠自己去尋找,然後想辦法巧妙地利用。”
“說回個體的哲學概念,就是在人陷入自我認知混亂和視角偏差時産生的一種自我保護,也可以說是天性加後天文化熏陶養成的機制,一種迫使個體在掙紮時進行整體反思的本能。蘇眠,你目前有遇到讓你感覺特別困擾的事嗎?困擾到影響了你的生活和工作,以至于讓你開始反思自己的人生了?”
“……有。”
“嗯。”裴子野微微點頭,用鼓勵的眼神看着她。
“我突然之間意識到,自己可能是一個無性戀者……我不喜歡和別人親密接觸,準确來說,不是不喜歡,而是害怕,覺得這樣做很冒犯別人,自己也會不舒服。就像……像我之前不敢摸小狗的身體,感受到手掌觸碰到另一個生命身體的波動,會讓我的身體有種不受控制的戰栗的感覺。”
“我之前一直獨居,沒談過對象,沒覺得這有什麽問題。但最近我遇見了一個喜歡的人……我還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喜歡她。想要繼續和她發展,但怕自己又不能接受這種親密關系,最後傷害到她。”
“嗯,了解了。你有和對方坦白過這件事嗎?”
“沒有……我之前畏畏縮縮的,逃避了一些問題,也包括了這件。”
“嗯,通常情況下我們會認為維持人際關系的最重要的方法就是有效的溝通,但實際上往往很難做到這一點。”
“對,或許很多的遺憾和錯過就以為那句沒說出口的話……抱歉,講這些傷感的東西。”
“哈哈哈,沒關系。你說的很有道理。所以其實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對吧?”裴子野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看。
“而且你也知道最後的向日葵花叢是什麽意識……”
“什麽意思呢?”
“就是……尋找自己的春天的意思。”
眼下是春天。
眼下的人,便是春天。
于是,蘇眠便第二次來到這個海邊小鎮。
桌子的烤架上擺放着一大把肉串,滋滋地冒着熱油,許如一拿着蘸滿醬料的刷子輕輕摁在肉串上。
“哇,真香啊!”林貝依兩眼放光,目不轉睛地盯着架子上的肉串看。
“可以吃了。”将串在網上面翻轉幾下後,許如一說,一邊将一把烤好的肉串放在幹淨的盤子上。
“謝謝一一。”說罷,小兔子毫不客氣地抓起肉串就興高采烈地吃起來。蘇眠小聲地道了句謝,也拿起一串。
海邊的風毫不吝啬地帶來舒适的涼爽,驅散白天烈日暴曬下殘餘的悶熱。沙灘上很熱鬧,架起了很多烤爐、帳篷,還有人鋪着餐桌布。
“眠眠,你大老遠來這裏,是又來玩嗎,還是?”
“嗯……其實我是來找如一的。有些事想當面和她說清楚。”
小白兔驚訝地挑了挑眉,她沒想到對方這麽直接就說了出來,似乎一點也不逃避什麽。
蘇眠繼續說:“我和如一有些誤會,想着如果不解開的話,多少會讓我感到有些過意不去。”說完,她看一眼許如一,後者和她對視了一眼後,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盯着烤架看。
“噢,這樣啊,”兔子裝作毫不知情的模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許如一,“有誤會解開就好了嘛,之後大家又都是朋友。人與人之間整天擦肩而過,鮮少有人能有這份緣和陌生人玩在一起。”
許如一默不作聲,專心烤着手裏的串。
“不過之前确實是我不對,回避問題只會讓問題形成漏洞,給處于關系中的人造成潛在的傷害……”
兔子不動聲色地偷笑着,心裏琢磨着這人還真行哈,說話那是一套一套的。
“沒錯,關系中最忌諱的就是逃避和冷暴力,不直面問題就永遠也沒辦法解決問題,我們啊都要做坦誠的人,是吧?人與人的交往中,最重要的就是真誠,滿嘴謊話,假惺惺,這種人像虛幻的泡沫一樣一戳就破,建立在虛僞之上的關系也如岌岌可危的老房子,不碰自個就倒……”
兩人有來有回地談論着交友原則,像參加心理健康會互相分享經驗的嘉賓,嘴裏把玩着網上學來的或信口胡編的詞彙和表達。
幾人坐着邊吃邊閑扯了有一會兒後,便決定起身離開。林貝依說臨時有事要去找誰誰誰一趟,就不打擾她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