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春天

第13章 十三

十三

海浪拍打着岸邊，述說着它的情意，用沙子留下密密麻麻的字跡。天邊的藍濃郁得像嬌豔欲滴的玫瑰。

倆人并肩走在海邊的木板橋上，安靜地走了一會兒。

“你怎麽突然想起來剪短發了呢？”

“……這樣挺清爽的，後邊不紮皮膚。其實我之前就想着要剪了，但我不太敢。最近才鼓起勇氣……不過效果還不錯，對吧？也不算難看。”

“當然不難看。短發也挺适合你的。不過你人長得好看，剪什麽發型都好看，只是呈現出不同的風格。”

“那我之前是什麽風格，現在又是什麽風格？”許如一問。

“嗯……哈哈哈，之前嘛，之前是藝術家風格，看起來比較灑脫不羁。現在的話更像鄰家的氣質開朗活潑的女孩。”

“原來這樣嘛。我都沒有發覺自己會因為發型而變化外在的風格。不過也無所謂，我也沒什麽特別想追求的風格，也沒有說要真正做自己，那樣也不太簡單。我只是想盡量過得舒服些。”

“嗯，這樣就挺好的。說實話，我很羨慕你……能夠過這樣的生活。”

“是嗎？姐姐還是做那份會計的工作嗎？”

“就是啊，還是沒有變。好幾次我都想向組長提出辭職了，但還是沒踏出那一步……我根本沒有那個勇氣做出這樣的改變，所以一直過着自己讨厭的生活。感覺自己能做的只有抱怨，抱怨，抱怨，不停的抱怨，然後第二天繼續去上班。”

“為什麽不能做出改變呢，姐姐你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選擇。”許如一看着對方的眼睛，真誠地說。

“但是我沒有一個想去的崗位，雖然不缺少選擇，可是我沒有想選的那個。所以也沒有太大的動力推着我離開現在的崗位……我不知道。現在的我就是陷入了一團矛盾中。不知道該怎麽辦。”蘇眠看向漫無邊際的海面，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個時候或許就是該做出改變的時候了，否則生活就會停滞在一汪死水中……我不知道你面臨着怎樣的處境，沒有資格評判你的行為。不過我的建議是做出改變。這一步往往不簡單，走出舒适圈本身就是一件令人不适的事……但還是要勇敢嘗試，不然就定格在那個地方了，會讓自己感到失望的吧。”

“如一，你說的很有道理。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就是沒有做出改變的勇氣……或許我永遠也踏不出那一步，或許我會一直讓自己處于失意的情緒之中……算了，糾結于難以改變的事情沒有什麽意義。”

“嗯，沒關系，珍惜生活中讓自己感到愉快的片刻就好了。”

“真是舒服啊，海天一色的美景，熱烈的晚風。生活在海邊應該不會有什麽煩惱吧？感覺每時每刻都被海風滌蕩着身體，把所有不開心的事情吹得煙消雲散了……”蘇眠羨慕地說。

“哈哈哈，倒也不全是如此。每個地方的人都有煩惱的事情。生活在海邊的人也有自己的煩惱。”

“噢，這麽說來，世上的煩惱真的是無窮無盡……你的煩惱是什麽？”

“我嗎？哈哈哈……情場失意。”

“……真是不好意思。”

“有什麽關系？……在你之前，我遇見過幾個女孩兒，每次的結局都不盡如人意。不過那又有什麽關系？……畫畫的才不怕失戀，失戀的次數和産出作品數量成正比。”

“……可是這依舊沒有消磨掉你的熱情和浪漫……如一，你曾經對我抱着希望嗎？”

“是的。我曾經對你抱着希望。”

“你現在對我感到失望嗎？”她試探性地問。

“……我沒有對你失望。我沒有對任何一個人失望過。那是一種不公平的行為，別人沒有義務承擔我的希望，都是我單方面的一廂情願。不過對別人抱着希望本就是對自己的失責。我現在逐漸意識到這一點，在慢慢嘗試着不過于依賴她人來寄托自己的情感。”

“嗯，這樣确實是比較牢靠的做法。把希望放在可控的地方上，才更有可能收獲希望的成果……好吧，總之你這麽想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傷害。”

“你是在慫恿我離開你嗎？”

“……那倒也不是……哈哈，不是你說要對自己負責嗎？我覺得有這樣的想法就很好……”

“那你又何必大老遠跑過來和我說之前那番話呢？”

“……我只是想表明自己的心意。不想留下讓自己後悔的人和事……不過我并沒有強迫你和我……嗯，總之，一切看自己的選擇吧……我說出我想說的話就足夠了。你做出自己內心的選擇。”

“哈哈，這倒是我之前想對你說的話，現在居然聽到你這麽說。”

“……這樣嗎哈哈……希望沒有太遲。”蘇眠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扶手。

“我沒想到你還會來找我。我以為一切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結束了，沒想到你這次又出現。真是讓我……像是做夢一般。”

“哦對了，你手裏的那束花……對，向日葵，就是我夢見了，然後想起來送給你的。”

“原來是這樣嗎？哈哈……不過為什麽是向日葵呢？”

“陽光開朗，積極向陽嘛，感覺你的氣質還挺适合它的。其它的花都不符合你帶給我的感覺。你喜歡嗎？”

“我很喜歡。沒有人送過我向日葵……謝謝你。”

“不客氣，你喜歡就好。”

遠處有一群人聚在沙灘上放煙花，明亮的光映在沉默的沙子和海面上，歡樂瑩瑩。

倆人默契地停下來，靠着扶手，眺望底下熱鬧的人群。

“我以為你們這裏會禁止煙花，最近不是很注重這個嗎？”蘇眠問。

“每年會有幾天開放，會有一些人來這裏放煙花……不過今天應該不是開放日，他們應該是偷偷放的。”

“偷偷放煙花，是會被罰款的吧哈哈。”

“嗯，看看待會兒會不會有保安來抓他們。”

倆人撐在橋上看了許久，直到煙花盡數熄滅，也沒有人來趕他們。一群人玩着鬧着就漸漸走得愈遠，離開沙灘了。

蘇眠看上去有點失望，“居然沒有被抓，真是沒意思。”

“哈哈哈，”許如一笑道，“或許剛好保安大叔偷閑了，就沒注意到有人偷偷放煙花。”

“這種找準漏洞偷偷做些出格事的行為一定很爽吧……”

“我也這麽認為，畢竟生活太循規蹈矩了，日複一日的平淡和重複會磨去很多樂趣和興致。所以這也是現在越來越多人四處旅游的原因吧？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換個新環境，體驗一番不一樣的生活。這算是小小的‘出格’吧？跳出生活循規蹈矩的節奏，插入些不一樣的畫面。不過像這種偷放煙花的行為還是不值得提倡的。”

“……确實啊。”蘇眠喃喃地應了一句，若有所思地眺望着波瀾不驚的海面。

看了一眼她的神情後，許如一移開目光，“你訂好今晚住的賓館了嗎？”

“還沒有呢，我想着不是旅游高峰期，應該不那麽容易就滿人吧？”

“嗯，應該是這樣，那我陪你去訂房吧。”

“好啊。”

“不好意思，我們的酒店的房間已經被預定滿了。”前臺姐姐滿臉歉意地微笑着。

“沒關系，我們再找其他地方。”說完後，許如一帶着蘇眠走出酒店。

“沒想到竟然住滿了。”蘇眠有些不敢相信，“我以為這段時間沒什麽人來這邊玩呢。”

“或許正巧碰上什麽學校或單位的團建之類的活動，就把房間訂完了。”許如一想了想，接着說，“要是不介意的話，不如你上我家住一晚？”

她不好意思地擺擺手，“沒什麽介不介意的，只是我不太好打擾你的家人……沒關系，實在不行，我就在海邊過過夜好了。反正這裏好像到了很晚也還是很熱鬧。我就在一家店裏坐下，看一晚上海。”

“這樣不安全……哦對了，要不……要不我們去貝依的畫室過夜怎麽樣？”

“這樣沒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她很好說話的，而且我平時想去畫室裏畫畫，她也會同意。我還有畫室的鑰匙呢。”

“哇，真好。”

“畫室有一間房是專門用作休息室，裏面有沙發，有衛生間，除了洗澡不太方便，其它應該沒什麽問題。”

“沒關系，有個地方能歇一歇就夠了。”

“我可以參觀一下這裏嗎？”到了地方後，蘇眠看着陌生的環境，有些好奇地說。

“當然可以。”許如一将東西放在沙發一角，然後坐下，靠着沙發休息，“看樣子今晚沒人，剛好就我們倆。你随便逛吧。”

“好。”蘇眠笑了笑，然後走出休息室，沿着走廊走，一邊看牆上挂着的抽象的畫作。

一間門沒鎖，她輕輕擰開，推門而入。房間裏擺着幾個畫架和幾張椅子，角落裏散布着顏料和水桶。靠牆的一邊，放着幾幅已完成的作品，挂在牆上的釘子上。

蘇眠走過去，仔細端詳那幾幅畫。其中有山水風景畫，有一副比較抽象的畫，線條比較淩亂，可能隐喻着某些深晦的情緒吧。還有一副是人物畫，她覺得畫上的模特有些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走到末尾，牆上挂着一個牌子，上面寫着“許老師作品展示角”。她恍然大悟，原來這些畫是許如一畫的。這麽看來的話……她走回到那幅眼熟的人物畫面前，仔細看了一會兒。蘇眠後知後覺地拍了拍腦門，這不就是她們第一次在那家西班牙風格的餐廳吃飯時的畫面嗎？

畫上的人不就是……從許如一的視角看到的她嗎？手裏握着刀叉，低頭認真切肉，嘴角綻開笑容，耳邊挽着碎發。露出桌子上精美的菜肴，已經背後獨具風格的裝橫。不得不說這幅畫的構圖着實令人眼前一亮。

又一次進入許如一的畫中。蘇眠感到既榮幸，又羞愧。她願意花心思為自己作畫，私底下還畫了其它的畫，這還不足以證明她在許如一心裏的特殊地位嗎？

這下沒有什麽好懷疑或者逃避的了，她必須正視兩人的關系，必須正視許如一的心意。

休息室裏有三張圍着同一面桌子的沙發，剛好都夠一個人蜷縮着躺下。許如一中間那張沙發比較長，就讓蘇眠睡了。

從窗戶投進來的月光灑在她的側臉上，她脫下外套做被子，蓋住上半身和臉的一部分。閉上的眼睛看起來那麽乖順，讓人忍不住想要摸一下。

蘇眠一直睜着眼睛，反正也不困，就躺着，四處望望，在心裏想想事情。順便盯着許如一看了老一會兒。剪了短發的她，看起來還真是和之前不太一樣，清爽自然，又大方。老實說，但從長相來看，她應該是那類特別招女生喜歡的類型。為什麽會情路坎坷呢？難不成是運氣不好，總是碰上直女？

她可不是那種給自己下定義的人。可是有些人或許就是不喜歡女生，有些人或許就是喜歡女生。有些事情是天生的，基因早已決定。蘇眠想了想，她還是更偏向于認為自己是無性戀或者雙性戀。原因在于她對與性別沒什麽特別的偏好，沒有特別喜歡男生或者女生。或許都不喜歡。

不過，這種事情還是得看具體的人。沒準……沒準那個人就莫名其妙地出現了呢……

生活無趣乏味，我們總需要通過和某個人邂逅來制造一些小樂趣。雖然這會讓我們原本的生活失控，受到一些小波動，不過或許就是要這樣才能保持對生活的新鮮感吧。就像之前擺放的新鮮的千代蘭、火龍珠、噴泉草和彩掌搭配成的小桌花，鮮豔而熱烈。

蘇眠看向桌上的向日葵，陷入沉思。這就是生活中的小小儀式吧？花束，身邊人，某一個在畫室裏度過的特別的晚上。一幅幅畫，畫上的情緒、人物和故事。這一切，每一處細節，由此産生的悸動，都讓生活更加富有質感。

“你睡不着嗎，蘇眠？”想着想着，她就對上了那雙朦胧睜開的眼睛。許如一翻了個身，将外套往下扯，露出整張臉，“看上去一點都不困的樣子。”

“你醒了嗎？”

“其實我沒睡着，只是一直閉着眼睛休息一下。”

“噢。我睡不着，最近一直都比較難以入睡。應該是有點失眠了。”

許如一有些驚訝地皺了皺嘴角，“失眠麽？好巧，我最近也是。怎麽也睡不着。”

“這樣啊哈哈……”蘇眠捋了一下枕邊的頭發，“失眠大概率是因為想得太多了。不過有時候很難控制自己的想法，就是會忍不住去胡思亂想。”

“嗯，就是啊。我在想，如果一個人會失眠的話，那兩個人待在一起會不會失眠呢？”

“你看我們兩個，不是都沒睡着嗎？不過兩個人失眠起碼還有個人陪着說說話，這倒是挺好的。”

“……蘇眠，我想了想你說的話，大概也能理解你的意思。不過我的想法是我們可以先從普通朋友做起，像是正常交往那樣就好了。不用強迫着彼此朝那個方向發展，順其自然，聽從內心就好。”

“嗯，好。”

第二天蘇眠便回到她的城市了。林貝依一大早打開畫室的門就看見許如一坐在窗邊畫畫，旁邊的架子上放着那束向日葵。

“你們昨晚睡得怎麽樣？”她抱着雙臂靠着牆，調侃着問。

“挺好的，沙發不錯。”

“嘶……你懂不懂我在問什麽。我的意思是你們昨晚聊了什麽？聊得怎麽樣？接下來什麽進展？”

許如一将刷子放進桶裏洗了幾下，“我直接說了，希望從普通朋友做起。這應該沒什麽毛病吧？”

“普通朋友？呵，以退為進是吧你這是？那也只能這樣了。要不然就這麽稀裏糊塗地重新恢複之前的暧昧關系也太別扭了。”

“暧昧？我現在都不确定她之前是不是在和我暧昧呢……你說得對，貝依姐，不應該這麽一廂情願，單方面地陷入一段關系，畢竟你永遠也不知道對方的真實想法。”

“對了！你能學會這一點，我很欣慰！”林小兔得意地搖了搖耳朵，“以後小心點就是了。嘻嘻……雖然我不太了解這個蘇眠，但經過昨晚的相處，覺得她應該不是一個很壞的人。我沒什麽好話想說的，你盡管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只是這一次別太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