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九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許如一就搭高鐵回去了,沒讓蘇眠送,在樓下簡單吃過早餐就走了。坐在返程的高鐵上,許如一心中五味雜陳。
昨晚蘇眠回房間後,她便洗了個澡,想着自己太興奮了也睡不着,就調小音量地繼續看電視,然後不小心點進了歷史記錄了。說不小心其實也是自欺欺人,實際上,她就是想要偷摸着窺視一下蘇眠平時看點什麽罷了。這個行為很惡劣,她自然也承認,但她忍不住不看。
看完她就感覺心都快碎掉了。記錄裏赫然出現了她給蘇眠推薦的那部電影,顯示在她詢問之前對方就已經看完了。這說明蘇眠欺騙了她。對方已經看完了電影,大概也已經知道了她的意思,不過許如一就是想讓她知道。問題就是她還在假裝沒看過,她在逃避問題。
在想象中,許如一早已将對方摁在牆上,迫使她直面問題,給她一個明确的答複。但是今天見到她,許如一還是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只是神情平常地和她告別。但是她不想再見到她一面,只想盡快離開,以免對方下一秒就露出厭惡或歉意的神情。
“我一開始就沒說過對你有意思啊。”“都是你自導自演吧。”“對不起讓你失望了。”“可我不喜歡女生也不是我的錯啊。”“我們還是做朋友不好嗎……”
腦海中浮現過以往經歷過的畫面,被拒絕,被推開,被挽留。她想象着用蘇眠的聲音說出那些話是什麽樣的,但是想象不出來。她溫溫柔柔的,帶着點頹廢和擺爛的氣質。許如一覺得那不像蘇眠會說出的話。她應該會眨眨眼睛,然後用什麽事情搪塞過去,圓潤地用僞裝和逃避的技巧來支撐她在她心中的模糊性和神秘感,以及那不清不楚的暧昧态度。
許如一一點一點地揣測對方內心的真實想法,這讓她感到疲憊。或許她應該直接問,直接怼到她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問她。到底對她是什麽樣的定位,到底喜不喜歡她,當初又是為什麽來找她搭讪?是不是真的像林貝依說的那樣,只是“閑得沒事随意找個人消遣一小段時間罷了”?她現在應該去詢問答案,而不是在自己的腦海裏耗費精力地進行主觀上漫無目的的想象。
可是她問不出口,她不敢打破倆人之間微妙的平衡。
啊!許如一啊,許如一。你這個膽小鬼。被繞着兜圈子也不敢主動走出來!接下來要這麽做呢?難道繼續這樣暧昧下去,然後莫名其妙地分別嗎?還是等到蘇眠哪天受不了了直接和她坦白真相?真是讓人摸不着頭腦。但是許如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蘇眠肯定是不能确定自己喜不喜歡她,或許是想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許如一的心一點點從紛雜的情緒中平靜過來。既然如此,自己就先不表現地那麽主動熱情了,免得到頭來被人潑一身冷水。
回到海邊小鎮,許如一就把這如同出行旅游的一天抛在腦後,實際上她很難做到真的忘記,其中的快樂碎片讓人難以忘懷。只是蘇眠那個小小的謊言還是在她的心裏撕開一條細小的裂縫,讓她難以再用之前的眼光去看待那個人。她回想起自己之前暢想的種種美好,越發覺得愚蠢可笑。
于是,她不再那麽主動,消息也發得很少,也不再連着早安晚安都一起問候,基本上就是有空就閑扯兩句罷了。倆人不在一起工作,沒有太多的生活經歷上的話題,純靠那幾部共同喜歡的電影或者其他興趣也只能維持最初新鮮感時的熱聊。倆人就見過兩次面,缺少線下見面的近距離熟悉感,再多網上的聊天都有種網聊既視感,靠着對方刻意營造出來的人設進行滿足自己需求的幻想罷了。
況且蘇眠無心和自己發展那方面的關系。許如一承認自己這個人身上是有點戀愛腦的成分在,但她喜歡女生也不代表她不能和女生做朋友,只是她一開始就抱着處對象的心态和蘇眠相處了,就難以将關系認知轉變過來了。既然如此,她就不會過分沉浸在對蘇眠的幻想中,而是專注于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當許如一坐在燒烤攤邊,一邊暢意自足地大口喝啤酒,一邊坦蕩冷靜地講述了她的這番觀點時,對面的林貝依嘴角挂着欣慰的笑,點着頭鼓掌,“你終于成長了!”
她興高采烈地舉起易拉罐,“癡情的人看破了情局,這無疑是人生一大快事。我為你幹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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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客氣,這頓你請就好。”
即便如此,許如一還是難以做到真正地放下,翻着這幾天稀疏的聊天對話框。她又點開對方朋友圈看前幾天她倆一起玩的那天她發的朋友圈,附上了公園湖面那張圖,書屋吃的甜品,餐廳裏那幾張美照,倒數第二張是在書架裏偷拍的她,最後是倆人在江邊的合照。那晚看到她的朋友圈裏有她的照片,她的心裏是歡喜雀躍,好像被當成了蘇眠生活的一部分分享給她的朋友們看了一樣。
許如一的心裏仍有一線殘缺的希望,或許對方是有那麽一點喜歡她的。她忍不住自嘲。自己還真是執迷不悟,三番五次地被玩弄,但還是會抱着嶄新的希望。
這次又會以什麽樣的心碎方式結尾呢?許如一自己都有點期待了。呵。
仿佛再度陷入失戀的低迷情緒中,表面上裝出一副釋然和無所謂的假象,但內心沉溺在翻江倒海的失意和難過中。許如一想不明白,她每次都很真誠很主動很熱情地對待對方,可換來的卻不是公平的相互的真摯的情感,而是不當真的游戲(“既然你這麽熱情,我就陪你玩玩好了”)、敷衍或勉強的拼湊起來的回應……
沒人真正地愛過她,可她又是如此地渴望得到某個人真摯而又偏袒的愛。或許再也不會出現。再也不會。
許如一開始失眠,睡不着的晚上就用來思念蘇眠,或者進行瘋狂的藝術創作。畫的主題模糊不清,畫面也淩亂不看,線條和色彩發洩般地拼湊在一起,肆意攪成一團、惡狠狠地糾纏在某處。從整體上的明暗對比或許能窺出其中的一二,畫的是蝴蝶,還是一團團深藍色的煙霧聚攏成的影子?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一股腦地畫出來,遵循着當下的直覺和即時的情緒反應,将畫筆上的彩墨甩上潔白的紙面,反正就是見不得它幹淨地潔白無瑕,一定要弄成一團亂才好。
林貝依對擺着畫室裏的這幅畫仔細琢磨了好久,“絕。這幅畫透露着一種若有若無的生命和死亡交織的氣息,像虛無缥缈的蓬萊神殿,被黑藍灰幾種霧狀或絲狀的薄層阻隔。永生仿佛近在眼前,卻又如脆弱不堪的空中玻璃泡一般一戳就破。貪婪的人類終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反倒被欲望延伸出來的無盡之網糾纏住,終是落入深淵,只得在虛幻中想象曾經構思出來的美妙仙境。”
她一如往常地發揮穩定的看圖說話的編故事能力,環抱着手臂,對着畫作一副沾沾自喜的樣子。
“這麽天才的一幅畫居然也能出現在我的畫室裏,不知道是哪位學生或是老師留下的。”她轉頭問一邊自顧自戴耳機聽歌調着色盤的許如一,“一一,你知不知道是誰?”
對方漫不經心地摘下一邊耳機,頭也不擡,專注于新的撞色嘗試,“我昨晚畫的,帶來放這了。”
“什麽?”林貝依的聲音都快變形了,震驚地瞪大眼睛,“許如一,我真是小看你了……不過這和你平時的風格可是大相徑庭啊。你不是最喜歡畫歲月靜好的風景人物嗎?什麽時候也搞概念創作了?”
許如一聳聳肩,嘴裏叼着根糖果,“不知道,可能最近在考慮風格轉型吧。”
“真假?”林貝依拉了張椅子挨着她坐下,“如果是你畫的,那這幅畫可就不只是這一層解讀了哈……”
“容我大膽解讀一番。朦胧虛無的薄膜下藏着的估計不是蓬萊神殿,而是神殿女神吧?嘶……胡亂交錯的色彩和線條無疑是象征你內心的混亂和迷茫痛苦。近在咫尺的假象營造出一種唾手可得的氛圍感,可實際上卻危險到一旦伸出手就會失去一切,連同幻象一起消散破碎掉。可是不休止的渴望翻騰地掙紮着,叫嚣着不願放棄,進退兩難的靈魂又不安于沉浸在虛假的幻想中。渴望接近,渴望緊緊握在手裏,渴望實實在在的擁有,可是那層薄膜将一切蒙着。唯有痛苦的情緒清晰地浮在上面。”
說完,林貝依停頓了一會兒,眼神變得有些複雜,“許如一,我沒想到你對那個女孩這麽上心。還真到了這種地步?”
許如一一口咬碎嘴裏的糖果,把棒扔進一旁的垃圾桶。她沒有擡頭看她,拿起畫盤,開始對着面前嶄新的白紙起稿。“過度解讀的成分已經超标了。貝依姐,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她挑了挑眉,一邊搖搖頭,“不,一般說出這種話的都是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幹嘛的人。就算你真的清楚,也不一定能抽出身來。”
許如一又聳了聳肩,沒說什麽,似乎也沒什麽辯護的必要性了。雖然林貝依這家夥就愛誇張地用概念強行解讀一些東西,但她心裏清楚,其中大部分或許就是她自己真實的想法。
林貝依以為她真的像她前幾天大放厥詞的那樣釋懷了,沒想到只是陷得更深了,深到需要用藝術創作來寄托這一份痛苦的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