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春天

第5章 五

五

蘇眠不知道自己昨晚是怎麽睡着的。似乎是睜着眼睛對着天花板大眼瞪小眼到了兩三點，最後身體實在撐不住才慢慢合上了眼睛。一旦心裏堆着點什麽事情，她就會覺得沉甸甸的，不舒服。腦海裏會一直糾纏着相關的事，像亂成一團的毛線團，越攪越亂，越攪越亂。

今天也是七點左右腦子便清醒了，像是被緊張情緒擠壓的生物鐘脅迫似的。一起來，蘇眠便洗漱洗臉洗頭，吹幹頭發後，她坐在桌子前，動手化妝。

一邊化妝的時候，她也在對自己做最後的審視。明明自己那麽在意這次見面不是嗎，因為這個興奮緊張到睡不好，因為這個早起打扮自己。昨晚也計劃了很久今天要帶許如一去哪些地方，還拿出A4紙寫下了幾個備選地點，交通時間，三餐吃哪些？要不要安排她住自己家裏？需不需要買些備用的洗漱用品和毛巾？哦對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忘記給許如一準備見面禮了。不過她的時間也不夠準備那麽多事情。

家裏有什麽可以送得出去的禮物嗎……似乎并沒有。蘇眠根本沒有習慣買那些華而不實的擺件或藝術品，考慮到她還要支撐這座城市裏該死的房子租金和生活開銷，除了平時偶爾看場電影，吃頓大餐或出去旅游，不會買額外的多餘的東西。

算了，幹脆請人家吃頓飯，安排她在自己家留個宿吧。這樣多少算誠意滿滿了吧？

所以……既然她這麽在意這次見面，還不能證明她多少有點喜歡對方嗎？蘇眠從桌子上的化妝品堆中翻出眼線筆，開始對着眼角描。不對，不一定是這樣。她想。或許是因為自己平時不太交朋友，所以才會格外重視這段友誼，但她的想法很單純，就是想有個人可以一起分享日常，就是簡單地陪伴彼此。為什麽一定要發展成那種關系呢？蘇眠想着想着莫名其妙有點惱了。她不确定是因為她對女生不感興趣才不會對許如一産生那種情感，還是因為她或許壓根就對那種情感沒有什麽興趣？

活了這麽久，蘇眠才開始意識到這個問題。或許、或許她是無性戀麽？

果不其然，手還是忍不住抖了，線條拐向一個醜陋的角度。她用卸妝濕巾擦掉，又重描了一次線。如它所願，這次又畫歪了。再次将失敗的線條擦幹淨後，她放棄了。在靠近眼尾處粘一片翹一點的假睫毛充當眼線算了。

最後抹上口紅，算是大功告成了。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蘇眠覺得今天的技術真是退了一點步，不像她平時的正常水平。果然還是太緊張了嗎？

她穿了件淺粉色的碎花連衣裙，配了條米白色的外搭和黑色小皮鞋。因為沒有弄發型的習慣，就簡單地散發披肩。選了個合适的單肩包後，蘇眠便出門了。

搭乘地鐵的時候，蘇眠被搖搖晃晃的車廂攪動地快要昏睡過去了，高速飛馳下産生的鳴叫聲将她的思緒抽離自己的身軀，似乎帶有某種催眠效果。一切是如此不真實。每當發生一些脫離日常的事或人生的一些節點時，她就會産生這種感受。高考完、大學畢業、找到工作、找到住處……人生被這些東西一點點填充，像是完成某種固定任務一樣。接下來又到什麽環節了，該找位人生伴侶了嗎……聽起來真讓人沮喪。

她只是去見一位幾個月前碰巧認識的朋友。僅此而已。即便對方不這樣認為，也無所謂。

站在事先約定好的出站口，蘇眠站在明顯的廣告牌邊等候着，對方一出來應該就能看見她。離到站時間還有五分鐘，她焦急不安地在原地兜圈，手指繞繞繞地玩弄自己的頭發。大廳傳來播報的聲音，一本正經的播音腔讓她愈發緊張，有種身臨考場的汗流浃背之感。

有一大群人從出站口的樓梯陸陸續續走下來，一大群行李箱跑過地面的響聲轟轟隆隆地壓過，她又陷入那種被催眠的幻覺。

低頭看手機，時間還有三分鐘。為什麽會這麽漫長呢？可是又如此接近了。蘇眠希望時間停滞在這一刻，別再往前走了。她突然有點臨陣怯場了，她害怕看見許如一。

肩上傳來突如其來的重量，似乎是有人輕輕地拍了她一下。蘇眠下意識地回頭，看見許如一站在她身後，笑容明朗地看着她。

她應該是特意弄了發型，原本順直的短發被微燙過後，搖身一變，成了一頭漂亮的卷發。一身白T外搭一件黑灰色格紋襯衫，下邊穿着一條修身的闊腿牛仔褲，看起來簡約又帥氣。

“姐姐好。”許如一一手撐着拉杆行李箱，另一邊手環抱着一朵淺粉色的卡布奇諾花束，手裏還提着一個紙袋。她的身子微微向前傾，歪着頭笑。

蘇眠一時間愣地說不出話，被眼前突然出現的人驚豔到了，只是下意識地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一邊呆呆地接過對方遞過來的花束。

“和你的裙子也很配。”許如一靠過來，虛摟了她一下。

“謝謝。”蘇眠羞澀地微微笑了一下。

“要不先去我家放東西？”進地鐵站的時候，蘇眠問道。“好啊。”許如一笑意盈盈地回答。

過安檢的時候，許如一主動地站在前面，幫她把包給接過來。蘇眠小聲地說了句“謝謝”。對方把行李箱拿下來後，推着行李箱，回頭笑着說了“不客氣”。

進了車廂，倆人被擁擠的人群推到了角落裏，許如一一手撐住一旁的牆，一手牽着行李箱。蘇眠幾乎是被她攬在懷裏的，她腦袋一片空白，低着頭，眼睛一直盯着對方的鞋子。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她突然就見到了她，和她一起搭上地鐵，現在還要帶她回自己家。現在的腦子裏容不下任何思考，事情的發展不在她的預料之內。自己的反應也完全不在她的預料之內。

“家裏有點亂，別介意。”蘇眠推開門，把花束放在鞋櫃旁的大櫃子上，旁邊挂着一排包、圍巾和帽子，然後從玄關旁的櫃子裏拿出一雙看起來全新的拖鞋，然後轉過身看向她，“來，行李箱給我。”

“噢噢，好。”許如一乖乖地把行李箱推過去，“噢對了，還有這個。我送你的畫。”

“哇，好棒，”蘇眠接過拿出來看了一眼，“哇哦……畫的是我嗎，這也太好看了吧哈哈，贊！”她豎起大拇指。

許如一一邊彎腰換鞋，嘴角止不住地上揚。“還好啦。只是姐姐那天給了我很多靈感。”

“真是謝謝你啦……随便坐哈，”蘇眠将行李箱和畫放好，轉身走向廚房，打開冰箱，探頭問，“你要喝點什麽？飲料還是水？”

許如一坐在沙發上，一邊脫掉襯衫，一邊回答着：“我要飲料，謝謝。”襯衫下原來不是白T，而是無袖背心，露出來的上臂精瘦卻具有清晰的線條，看起來像是鍛煉的人。

“哦，好。”她挑了挑眉，躲在冰箱後偷偷多看了兩眼。

兩個透明的高玻璃杯被放在桌子上，檸檬色的果茶液體流進杯子裏，透過表面起伏不平的玻璃，發出流動的光的顏色。她靠着許如一坐下，拿起杯子痛飲一口，“這個點的地鐵就是太擠了，幸好我今天不用上班，不然心境一定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許如一笑笑，“姐姐平時工作已經那麽累了，周末就該好好放松一下。”

她舉起杯子對着她上揚了一下，“說得對。”然後放下，拿起桌上的手機，“所以我倆今天得好好玩一下。給你看看我昨天搜的那幾個地方。”

許如一握着玻璃杯，小口喝着，她靠近蘇眠，虛靠在對方的肩膀上看手機屏幕的內容，“我喜歡這個，森林書屋。看起來環境很惬意。”

“是吧是吧，我也喜歡這裏。這個書屋在一個公園裏，裏面有一個瀑布、一條花橋，還有那個一片郁金香的地方，特別好看。”蘇眠邊說邊轉頭，倆人的距離近到挨着對方的頭發。她稍微往後撤了點，不經意間拉開點倆人的距離。許如一不在意地盯着手機看。

“那我們先去樓下那家店吃早餐？我經常去那裏。腸粉可以嗎？算是本地的特色。”快出門的時候，蘇眠在門口問。

“可以啊，我還沒嘗過。可以試試。”許如一笑着點頭。她自如地取下挂在牆上的包，給對方遞過去。蘇眠接過，又是小聲地說了句“謝謝”。她笑着回了句“不客氣”。

樓下的早餐店人潮擁擠，外面的桌椅坐滿了人，老板在熱氣騰騰的攤點前忙活着。蘇眠将倆人的食物端過來，許如一乖乖地接過，掰開了雙筷子遞給她。她又是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許如一低着頭吃東西，嘴角扯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她察覺到了，問：“笑什麽？”

“我在笑你還要和我說多少次謝謝。”

意識過來後，蘇眠不好意思地笑，小聲嘀咕道，“我這不是一種禮貌的表現嘛。”

“沒什麽。你說謝謝時很可愛。”許如一三兩口就吃完了，用紙巾擦幹淨嘴上的油漬後，起身準備去櫃子拿飲料，“喝什麽嗎？”

她還沒從剛才莫名被誇可愛的情況中反應過來，怔怔地，鼓着腮幫子吐出了句“豆漿”。

許如一拿出兩瓶豆漿後，自如地用一旁的開瓶器打開豆漿，插了根吸管後，遞給她，順便說了句“不客氣”。

蘇眠接過，看了她一眼，哈哈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