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春天

第4章 四

四

許如一在聊天框發了早安之後，就背上單肩包出門了。迎着初升的太陽走向畫室的這條路她已經走了幾年了。繞過熟悉的轉角處，路過熟悉的店鋪，和正在彎腰擦拭露天桌椅的老板打招呼。經過面朝大海的木板橋，她停下來，舉起手機對着眼前的海□□陽還有金燦燦的沙灘咔地就是一張，然後習慣性地分享給某人。

每日打出早安和分享早晨的太陽已經成了她最近養成的一個新習慣，像是某種有趣的打卡游戲。一個讓人走在路上想起來都不免自顧自地揚起嘴角的習慣。因為生活有了分享的對象，更增加了每分每秒、每個平常片段的顆粒感，讓一切有了展示前加以裝飾和譜寫意義的情趣。

她今天提前來到畫室，是想抓緊時間完成那副心心念念想要畫下來的一個畫面，也就是那天分別時蘇眠的背影。

那時已然是傍晚，天空褪去紅豔張揚的霞雲面紗，墨藍色的幕布落下，蓋住雲朵羞澀的表情。為了渲染當時的心境，許如一把背景換成熱烈的落日餘光中燃燒着的白雲。橘色和紅色漸變疊加的天空之下，長發女孩的白色長裙被風溫柔地托起，翻卷的裙擺在空中綻開如同花一般的姿态。許如一将逐漸遠去的背影改成了面朝她走來的正面的樣子。

畫中的女孩穿過熙攘的人群，沿着她的方向一步一步走過來，臉上笑容莞爾，手臂擡起，指尖拂開吹到眼前的發絲。許如一望着畫，眼睛越看越癡，兩邊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後面傳來敲門聲，畫室老板林貝依倚靠在門邊，雙手環抱着，眼裏含着調侃的笑，“想着什麽呢，笑得這麽甜蜜？”

許如一收起剛剛那副癡心的表情，臉上換上開朗的笑。“沒什麽，就是和你說過的，那天下午來找我搭讪的那個女生。”

林貝依挑了挑眉，好奇心躍上嘴角，她走過來，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怎樣？你倆最近有在聊嗎？講講？”

“嗯……是有每天聊點的，會分享彼此的生活照之類，會每天道晚安。她有時候也會和我吐槽工作的事，會埋怨整天對她指手畫腳的組長，碰到開心的事也會和我分享。”

林貝依邊笑邊點點頭，“嗯，這倒是個很好的趨勢，不過……”她若有所思地皺起眉，“在還沒有明确态度之前的一切聊天都模糊得可以歸為普通朋友的範疇，異性之間這種情況算是常見的，更何況你們是同性，連她的取向都不太清楚。許如一，我知道你現在很上頭，但你先稍微克制一下。先想辦法弄清楚人家的想法，別單方面先陷進去了。”

許如一的手指扶着畫架的腿柱，不經意地撫摸着，她低垂着眸說：“可她都主動和我搭讪了不是嗎？”

“這有什麽？”林貝依攤開手，聳了聳肩，“這個世界上百無聊賴的人一大堆，閑得沒事随意找個人消遣一小段時間罷了，重點又不一定是誰。”她咬了一下唇，意識到說得有些過了，稍微又将話給繞回來，“當然，我沒親眼見過她，不了解她這個人。但即便是你，也只是和她有過一面之緣，相隔兩地，就算在網上聊了再多，很多事情都帶上了層濾鏡，無法與現實畫上等號。”

許如一無奈地歪了歪頭，擡眸看了她一眼，轉身收拾畫筆，“貝依姐，你就喜歡潑我冷水。”她皺起鼻子，佯裝生氣，“以後不和你分享我的事了。”

對方哈哈地爽朗大笑起來，“我就是喜歡潑冷水，不是針對你哈，對我自己也是這樣。總比別人給你潑冷水好些吧？好了，好了，我的話你不用放進心裏去的哈。反正我說這些的目的是想勸你別太上頭，別過于認真，給自己留些餘地。”

“好啦，收起你的思念，我們準備開始今天的工作啦。”她拍了拍許如一的肩膀，然後起來，轉身走出去。

許如一坐在原處，手裏抓着一把畫筆，裸露出的皮膚和衣服不小心沾上了幾處顏料的色彩。将畫筆一把扔進旁邊裝着水的桶裏後，她不在意地用沾滿顏料的手擦了擦臉，然後愣愣地盯着畫上的人看。

算了，不想了。想了再多也無果。

或許貝依姐說的也有道理，她應該先确認一些事情，而不是自以為事情會朝她預想的發展。

下午結束了畫室的工作，又到餐廳幫忙，弄好一切後，許如一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四周牆壁上挂着之前情緒低落時畫下的畫，滿滿當當的，遍布牆上的空間，快成了另一種形式的壁紙。

之前許如一談過了兩段戀愛，幾乎都是以不好的結局收尾。第一個是高中認識的女生，對方“以為自己是雙性戀”（本人的原話），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歡女生，想體驗一下談戀愛并且是和女生談戀愛是什麽樣的感受，于是便答應和她在一起。同學們都是很開明的人，加上倆人平時在班上都是人緣比較好、比較受歡迎的對象，因此這段關系也基本上是公開的，還受到不少人的祝福和羨慕。

倆人看起來就是一副很般配的模樣，許如一那個時候留着狼尾的發型，加上她長相偏英氣，稍微打扮穿着一下，看起來就格外清爽，自帶一種少年感的氣息。而對方是習慣紮着高馬尾的女孩，帶着眼鏡，身上有着淡淡的書生氣。班上不少人還就兩人相差有點大的外貌和性格但組合在一起又碰撞出不一樣的火花而狂磕她倆呢。

就這樣，倆人談了将近一年的時間。高中畢業的時候，那個女孩突然對她坦白真相，說她其實一直對她沒什麽感覺。或許一開始有因為她的外表而被短暫地吸引過，但随着時間的推移，她也慢慢意識到，自己難以對她産生那種對于異性的好感。但是又不好在大家面前和她就這麽分開，有種“辜負了大家的期待”的感覺，所以才一直沒有說出口。現在畢業了，就沒必要繼續裝下去了。或許她倆還是不太适合以情侶的關系就繼續發展下去。最後她還懇求許如一不要生氣，倆人還是可以繼續做最好的朋友的。

平靜地聽完這些後，許如一冷下臉，珍重地和她告別後，她讓那個女生删掉和自己的聯系方式，倆人從此不會再有任何交集。那個女生在她面前哭了很久，說知道是她的不對，不該瞞她那麽久。可是不喜歡女生又不是她的錯。能不能別這樣，別和她斷絕關系。她很珍惜她這個朋友，不想就這麽失去了。

許如一頭也不回地離開，到家後就拉黑了對方的所有聯系方式，然後蜷縮在床的角落裏哭了很久。

之後的一段是她在網上接畫單時認識的，對方是比她大幾歲的姐姐，倆人在一起很快，分開也很快。她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喜歡女生或喜歡她，但就是玩玩的感覺。她倒是很認真地投入了，但對方最後莫名其妙地拉黑了她。這段經歷像過山車一樣帶給她很興奮的體驗，卻也轉瞬即逝，甚至沒來得及回味。

付出的真心不被認真對待，一次又一次。又這樣結束了幾段關系後，她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問題。

開始抽煙是因為感情帶來的創傷難以消解，另一方面大概也是跟風傷感潮流吧，誰又說得清呢。反正就是莫名其妙染上了這個習慣。她當然是不會在父母面前抽的，都是躲在外面或房間裏抽。之後也剪短了頭發，顯得幹淨利落點。

對于這次被對方主動搭讪的經歷，許如一真的就當成了一次天降良緣的邂逅，像夢中暢想的虛幻情節成真了般。她不太信一見鐘情的事會發生在她自己身上，但這一次，她願意為了蘇眠相信一次。

即便經歷了幾次不好的感情，她還是相信蘇眠和她們都不一樣。沒準這次真讓她遇上了那個對的人呢。

于是，她開始計劃一次大膽的出行。她要去到她的城市，去看看她。在網上聊再多天，都比不多實現中多見幾面吧。一方面是為了滿足她的私欲，撫慰一下思念太深的心，一方面也是想當面問問她對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感受。

今天是周四，她打算明晚就出發。

望着天花板上貼着的星空圖，她陷入沉思，無數種假設在自己腦海裏展開。但不管如何，想象中的都不會是蘇眠最真實的想法，所以最好還是親自問一問究竟。

萬一她拒絕了她，萬一她提出要做普通朋友呢……許如一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的動作。那麽她會微笑着說好，然後轉身離開，頭也不回，然後删掉關于對方的所有聯系，删掉所有回憶。從此假裝從來沒有遇見過她，徹底忘記這段經歷。

她有些自嘲地勾起嘴角。這次要是再失敗一次，她就該去剃一個寸頭了。哈哈。畢竟她現在真的……真的很喜歡蘇眠。她想象不到要是被她拒絕了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自己一定會很難過很難過吧。

第二天許如一便和林貝依請了幾天假，并且說明了原因。對方環抱着手臂，一臉不屑地笑了笑，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去吧，去吧，癡情種。祝你好運。”

“诶對了，要不你先去弄個發型吧，燙一下之類的。說不定會讓她眼前一亮哦。”貝依笑眯眯地說着。

這倒是個好主意。許如一聽勸地來到理發店，拿出網上搜的模特圖給老板看，順便加了句“去見女朋友”。老板露出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笑着點點頭，打出“OK”的手勢。

走出理發店後，她又來到精品店，準備買點精美的包裝紙袋，可以裝飾她給蘇眠畫的那幅畫。順便又買了幾個有趣的小玩意兒，那些自己平時根本不會在意的華而不實的東西，此刻在考慮送禮的時候顯得格外派得上用場。不知道蘇眠會不會喜歡呢？反正她就是想要買東西送給她，并且期待看到對方收到禮物時的反應。

坐在高鐵上的時候，她把頭靠在椅子上，想象着見到蘇眠的第一面。一旦沾染上感情，就會不自覺地被這種喜悅所包裹，理智的思考能力和判斷能力早已經發揮不了任何作用。她清楚地知道其中的風險，然而還是義無反顧地投身進愛的深海裏。

許如一相信，這一次，蘇眠會願意與她在水下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