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二
許如一不是第一次被人說吸煙有害身體,對于這種多管閑事的行為,大多數情況下,她都無所謂地聳聳肩,一邊禮貌地忍住不說出那句“關你什麽事”,但心裏已經翻起白眼。不過這次的說教竟來自一位陌生人,她好奇地回頭,看見一位穿着白色裙子的長發女生站在自己身邊。海風托起她的裙擺和發絲。她忍住沒在心裏翻白眼,反倒是其他什麽東西禁不住地翻湧起來。
蘇眠很健談,自來熟地和她聊起天。通常情況下,許如一會比較排斥這種莫名其妙套近乎的搭讪,但對方的談吐還算輕松自然,給人的感覺也比較舒适。
許如一相信一見鐘情那一套,世界無奇不有,她認為什麽都有可能發生,只是她沒有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遠處海浪洶湧,周而複始地反複拍打岸邊的礁石。她感覺自己的心就躺在那個岸邊,蘇眠是卷着白色泡沫的浪花,她是被拍打的礁石。她的心變得濕漉漉起來。
她保持着之前吸煙的動作,霧氣袅袅升起,飄向高處的天,隐匿不見。她的思緒也融化其間。吸煙是她發呆時一個習慣性動作。此刻發呆的空白間隙被一個陌生人強行打破拉開,填入兩人看似充滿閑情逸致的對話。她應該惱怒、感到不爽。但在溫順的海風的撫摸下下,她能感受到自己怦怦跳的心髒聲。許如一認真地聽蘇眠講話,大多數時間都只是默默聽着。她腦海中思緒亂飛,各種出于感官接受到的信息自作主張地交纏在一起。她的眼睛看到的畫面,看到白色和飄揚的長發,對方笑眯眯的眼神。她的耳朵聽到的聲音,聽到裹挾着海的氣息的蘇眠的話。
許如一只是聽着,積極回應着對方的問題,偶爾笑幾下。她望向那頭遙遠的清晰可見的海天交接處的線條,讓自己的心貼着那條線平靜下來。
蘇眠對什麽都能侃侃而談,而且大部分都能提出她獨到又有趣的看法。她一開始猜測她的職業是作家,或者編劇之類的,反正就是和文字工作有關。蘇眠哈哈大笑,說很開心能聽到別人對她産生這樣的第一印象,許如一所猜測的職業只是她夢想中的職業,可實際上她是一個公司會計,整天和賬務、報表以及各種稅收打交道。
許如一敏銳地捕捉到對方眼神裏的某種失落的底色,知道她迫于現實而選擇了後者。不過鑒于對對方的生活了解過少,她也不好胡亂評價什麽。“沒事,這樣的工作就很好,平平淡淡才是真”之類的話她可說不出口,而且十分厭惡類似的話。說出“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啊”也顯得有種旁觀者的站着說話不腰疼的輕飄飄之感。大家終究是要回歸生活,不能只為夢想而活。
她不太了解會計具體有哪些工作內容,但聽起來就像公司裏固定流程的螺絲釘一樣,枯燥乏味。看着眼前話語滔滔不絕的女孩,她想象着她對付那一堆一堆數字時平靜的表情,但內心肯定已經煩得快要發瘋,即便如此,還是硬着頭皮做下去的模樣。
這種感覺很奇特,許如一和她不熟,但就是會不自覺地去想象她話語之餘的其它生活,共情她敘說的那些經歷。倆人的氣場莫名其妙地相互吻合,待在一起感覺很舒服,也不會因為沒有話題而尴尬。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之餘,盡情感受環境的閑适真是讓人感到輕松愉悅。
許如一在小鎮上的一家畫室工作,她的父母就在附近經營着一家飯店,記不清大概什麽時候了,反正在她很小的時候,一家人就來到這裏生活了。她的父母一直做着自由經營的生意,好像也是從上一輩傳下來的。
她從小就喜歡畫畫,對色彩之間碰撞和線條的繪畫有着出于直覺的喜愛和天賦。在家裏開的飯店裏,父母忙忙碌碌經營的時候,小小的她就乖乖地叼着一根棒棒糖在一張桌子上做作業和畫畫。後面長大了,她也自覺地參與到家庭的生意中,承擔家庭成員的一部分責任。在租店老板的同意下,在飯店空白的牆面上畫下拉美風格的塗鴉,獨具一格的繪畫也為飯店增添了異域風情,吸引了很多外來的興致勃勃的游客。
念到高中時,她就和父母說她不想上大學了,要辍學去附近一家她認識的畫室老板那打工。父母沒有一口答應或否決,只是态度平和地客觀陳述出這樣做的後果,不上大學就少了很多接觸到優秀同輩的機會,而且拿不到大學文憑,以後要是想找其它工作也會受限,而且說不定她可以走藝術生的路繼續往上念,去她想去的地方深造。
許如一搖着頭,眼神很認真地說,那樣要花費一大筆錢,她不想他們太辛苦,而且她不喜歡學校裏的那套形式上的東西。她想要和他們一樣,做自由經營的生意。她和畫室老板認識已經很久了,對方很欣賞她的畫畫能力,很高興她能加入她的畫室。父母倆都是很開明的人,雖然還是希望她能完成大學的學業,但也尊重女兒自己的想法和選擇。
于是,她就在這裏繼續生活和工作,像往常一樣在閑暇時刻來海邊散步發呆。于是她就遇見了蘇眠。
許如一和蘇眠聊了快一個小時。當蘇眠主動提出要請她吃飯時,她的內心是很驚訝的。她不清楚這意味着什麽。剛認識不久的朋友間表達熱情和喜愛的方式嗎?還是一場美好邂逅後希望續火的小約會?她在內心反複糾結着對于這個約飯性質的定義。她還約她看落日诶。晚餐和落日晚霞,這是不是有點太浪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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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來說,許如一是東道主,蘇眠是外來游客,要說請客也應該是她請。偷瞄到門口價目表上有些誇張的數字後,她愈發覺得應該她來請,要麽倆人一人付一半。其實對于剛認識的朋友,處于個人安全考慮也應該這麽做。但蘇眠太熱情了,說是她自己一時興起,強拉她陪自己吃飯。她也就不好拒絕了。況且現在留一份飯情,以後許如一想請回去也好說辭些。
桌上的桌布很具有西班牙風情,她喜歡這個配色,想着或許她家的飯店也可以搞一個類似風格的桌上裝飾,增添一些小情趣。旁邊的小桌花也不錯,和她倆剛認識的炙熱的相處氛圍很相稱。
她沒想到有什麽喜歡吃的,畢竟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這上面,就都依蘇眠點的來了。
看到院子裏牆壁上挂着的畫作,她想起還沒給對方分享自己畫的作品,就拿出手機打開圖集給蘇眠看她的那些畫。許如一在一旁觀察她看畫時的表情,品味她內心深處的心理活動和感受。從她的角度看,蘇眠的眼睛亮亮的,睫毛忽閃忽閃,像陽光下與塵埃共舞的蝴蝶。她擡起頭,說很喜歡她的畫,很喜歡她的風格。許如一低下頭笑了。
吃飯時她假裝專注于自己眼前的餐盤和食物,餘光卻止不住偷瞄眼前的人,腦海裏已經自如地根據看到的景象在模拟畫紙上的起稿了。無需刻意構圖,她視線內的這幅現成的圖畫就是最自然美好的。
注意到蘇眠一直明目張膽地看着她,她一開始佯裝不知道,後面裝不下去了,就擡起頭問對方。對方倒是顯得坦蕩,居然還直接誇她可愛。許如一當即就心跳加速。蘇眠舉着桑格利亞果酒,喝的時候嘴角還帶着笑的弧度。杯子裏的液體鮮紅欲滴,深藍色的莓果和切成塊的蘋果擠在一起。她能看見蘇眠含着杯口的嘴唇,微微張開着,唇色染上了酒的深紅。
許如一抿了一小口果酒,酸酸甜甜的液體滑過喉嚨,在她的身體裏發酵出一種莫名的悸動。
踩在通往海邊的木橋上,她一直在回味着剛剛蘇眠的那個笑還有誇她可愛時俏皮的語氣。周圍也有很多準備要去看海邊日落的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有一種強烈的沖動,想要牽住身邊女孩的手。但随即又掃去腦海中這種危險的想法,她倆才剛認識不久诶,拜托,別那麽随便好不好。蘇眠沒說話,但表情看起來很舒适自在。這樣安靜地走走也是不錯的。她将目光放在沿途的樹木和燈光裝飾上,但心思已經飄忽不定。
蘇眠一踩在沙灘上,并且奔跑起來,許如一就覺得她今天的氣質和海十分相稱。她怔怔地待在原地望了好久,才想起拿手機記錄下着美好的畫面。根本不需要刻意的構圖,眼前看到的,她的視線之內的景象就是最美的。
她慢慢跟上去,喊着蘇眠的名字。那人回頭,落日的餘晖籠罩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橘黃色的光暈,像是油畫中夢幻的主人公。許如一恍惚了一瞬,感覺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如果可以,許如一願意給她拍很多張照片,收集很多很多美好的瞬間。這種藝術形式像是作畫一樣,給她帶來一種滿足直覺欲望的快感。
太陽一點點往西邊的山墜落下去,墨藍色的天空逐漸浮現出來,夜色愈深,地面上的燈光悉數點亮。倆人肩并肩走在海水漫上來的沙子上,腳丫子感受到清涼的觸感,頭發被風自由地托起,心緒在海浪規律的節拍中無限延伸到天的遠方。現在正是适合牽手的氛圍啊,許如一沒由來地想。一番思想鬥争後,她還是決定先別輕舉妄動,以免破壞此時輕松的浪漫氛圍。
走回草地的棕榈樹下,倆人穿好鞋子,便和對方告別。蘇眠回到酒店休息一晚,準備明天早上趕回去的高鐵。
她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對方離去的背影。那抹白裙黑長發的小點,像畫布上一筆不經意撇下的色彩,卻在她心裏慢慢暈染開來。回家的路上,許如一想着,回去後一定要畫下這一刻的畫面。以後有可能的話,她一定要勇敢牽起對方的手,許如一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