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趙瑕話音剛落, 德太妃身邊伺候的宮女太監大半臉色蒼白, 更有那等膽小的, 已然瑟瑟發抖起來。
德太妃忍着怒氣道:“陛下不分青紅皂白便一味偏袒皇後, 此舉未免有些不妥吧?”
“偏袒?”趙瑕輕笑一聲, “朕替自己的妻子說話,這便叫偏袒了嗎?”
德太妃呼吸一窒,還未等她再說什麽, 趙瑕已然冷顏道:“魯安道。”
“奴才在。”
“太妃身邊的宮人不分尊卑、無事生非,都拖下去打,打到查出究竟是誰在進讒言為止。”
魯安道領了命, 絲毫不顧那些宮女太監的哀求聲,示意侍衛将人拖下去。
德太妃氣得渾身發抖, 什麽不分尊卑、無事生非,這哪裏說的是她身邊的宮人,趙瑕這分明是指桑罵槐, 說的正是她!他開口打她身邊的宮人, 不正是在狠狠地打她的臉嗎?德太妃知道自己應該開口将這些宮人保下來, 否則她不僅名聲掃地, 也會寒了這些宮人的心,往後就更加沒人敢聽她的了。
可當德太妃對上趙瑕那雙森冷的眸子,身子不禁一抖,原本想要說的話就卡在了喉嚨裏,一句都說不出來。
反倒是一直被趙瑕護在懷裏的茕娘開口道:“住手。”
魯安道連忙叫停。
茕娘倒不是什麽白蓮花,只是一方面這些宮人不過是代人受過, 另一方面,趙瑕若真的如此打德太妃的臉面,于他自己的名聲也不好。她對着趙瑕輕輕地搖了搖頭,趙瑕頓時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本就是怒氣上頭,如今冷靜下來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過,反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便借了這個臺階下來:“也罷,既然皇後求情,就饒他們一命。”
那些宮人劫後餘生,一個個痛哭流涕地對皇後道謝,反倒讓德太妃的臉色越發難看。
德太妃甩着袖子怒氣沖沖地離開,趙瑕卻留了下來,現場之人只要不是瞎子就不會看不出他對皇後的維護和深情,命婦們都心有所感,更有那等原先看不上茕娘身世的,如今也噤若寒蟬不敢亂說什麽。
一場賜宴最後雖是草草收場,但該達到的效果倒是都達到了。
除了德太妃,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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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德太妃怒氣沖沖地回了宮,幾乎砸掉了大半個慈安宮洩憤。她本是要讓皇後難堪,如今卻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讓皇後立了威又做了回好人,她這臉簡直就是自己送上去給皇後打的,這讓德太妃怎能不生氣郁悶?
待到洩了憤,德太妃将人趕出去,整個殿中便只剩下她和于嬷嬷。德太妃滿腹怨氣地看着于嬷嬷,眼神陰鸷道:“要不是你說皇後是處子,讓哀家誤以為陛下對她無意,今日又怎麽會丢這麽大的臉?”
于嬷嬷面色凝重,許久才說道:“不瞞娘娘,奴婢也覺得此事蹊跷。”
“有什麽蹊跷,陛下分明是将那小賤人放在心尖子上,這才巴巴地跑過來護着。”德太妃越說越氣,“有陛下撐腰,難怪她如此有恃無恐,怕是往後這宮中都只有她一人說話的份,哀家反倒要看她臉色行事了!”
“娘娘息怒。”
“你讓哀家怎麽息怒?!”德太妃直接将桌上的香爐扔了過去,那香爐砸在于嬷嬷的身上,頓時就讓她狼狽不堪。
于嬷嬷卻連擦都不敢擦,只是低眉順眼道:“縱然皇後牢牢地把住了宮務,但您的身份在這,且有陛下當初的承諾在,皇後哪敢對您不敬?”
“你也是宮中老人了,怎的還如此天真?”德太妃雖是如此說,面色卻和緩了不少,哼了一聲,“俗話說‘娶了媳婦忘了娘’,這男人溫香軟玉在懷時,連親娘都不記得,何況哀家還不是他娘。”
當初先帝過世後,一些未曾生育的妃嫔被送往太廟祈福,從此只能青燈古佛、粗茶淡飯了此殘生。而那些有封號有子嗣的妃子雖然留在西宮,卻也是暮氣沉沉,曾經的一宮主位也不得不和其他人共住一宮,哪裏比得上德太妃如今舒心惬意的生活。
這六年時間,大約是德太妃進宮之後過得最舒心的日子了,而這卻滋長了她的野心。她頻頻插手宮務,又妄圖以宮妃控制趙瑕,如今更是腦袋發熱直接對上了皇後。然而趙瑕的态度讓德太妃猛然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惶恐之餘,卻是讓她越發的不甘心。
于嬷嬷看出了這一點,這才道:“話雖如此,但只要皇後一天沒有成為陛下的女人,她這身份就并不算穩,過了幾年,她的顏色不再新鮮,無寵又無子,娘娘還怕她什麽呢?”
德太妃卻猶疑道:“皇後果真還是處子?”
“奴婢願以項上人頭擔保。”
有了于嬷嬷這斬釘截鐵的一句話,德太妃也沒了懷疑,卻還是不解:“可陛下那态度,可不像是對皇後無意的樣子……”若說先前德太妃還對此有所懷疑,可看到趙瑕那小心翼翼,生怕皇後受了半點委屈的模樣,若不是情根深種,怎會如此?
于嬷嬷頓了頓:“若不是陛下對皇後無意,那麽唯一的答案就是陛下……”
“住嘴!”
德太妃心緒煩亂地在殿中走來走去,她寧肯相信趙瑕對皇後無意,也不肯相信這個原因。畢竟不舉對男子來說實在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別說是皇帝,便是普通男人都會因此受盡嘲笑。只要這消息傳出去,恐怕朝野震動,天下嘩然,且還有趙瑕那些兄弟們在一旁虎視眈眈,到時趙瑕這皇帝坐不穩了,她這當太妃的難道還有什麽好下場嗎?
德太妃雖然是貪心,但也不是全無腦子,她知道自己有如今的生活是仰賴趙瑕,一旦換了個人當皇帝,不管是誰,她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思及此,德太妃心中一凜,立刻緊緊地盯着于嬷嬷:“這件事你要爛在肚子裏,死都不能透露出去。”
于嬷嬷立刻賭咒發誓絕不會洩露半句。她是從章家就跟着德太妃進宮的老人,她的忠心德太妃自然信得過。
德太妃畢竟年紀大了,這鬧了一天下來也累了,于嬷嬷立刻服侍她去小睡。
德太妃看着她衣裳上的灰,淡淡道:“你也去換身衣裳吧。”
“待到娘娘睡着了,奴婢再去。”
既然于嬷嬷都這麽說了,德太妃便也不再多說,而于嬷嬷一直在床邊守着,直到德太妃睡着了,才腳步輕悄地離開了寝殿回到自己的小院。
作為德太妃身邊最信任的嬷嬷,于嬷嬷自然是單獨住一個小院,甚至還有小宮女的服侍。于嬷嬷進去後,那服侍的小宮女連忙走過來,扶着她進了房間去換衣服。
進了房間之後,于嬷嬷的臉色立刻一變,警惕地看了四周,這才低聲在那小宮女耳邊說了什麽。小宮女目光一閃,卻并未露出什麽其他表情,只是對着于嬷嬷點點頭,才離開了小院子。
于嬷嬷松了口氣,面色一整,恢複了平常的模樣。
賜宴過程中出了這樣的事情,茕娘自然是沒有心思吃什麽,好在趙瑕早有準備,兩人在乾清宮偏殿用了一頓溫馨的午飯。茕娘雖然有些郁悶,但趙瑕毫不猶豫的維護還是讓她心裏軟軟的,不過一頓飯的功夫,便恢複了往日的模樣。
下午,帝後二人一人一張書案,一人處理政事,一人處理宮務,看着倒也很是和諧。反正自從帝後大婚,承平帝就再也不曾去禦書房處理政事了,平日裏只要下了朝就和皇後黏在一起。
這宮務繁雜龐大,茕娘一時之間也很難理清楚,只能一點一點來,好在之前一直是魯安道在負責,便是茕娘有什麽不知道的,便直接問魯安道,魯安道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才順利了不少。
只是茕娘的效率再高也敵不過身邊總有人打攪她,在趙瑕又一次打斷了她的思路之後,茕娘終于忍不住了:“趙瑕!!”
伺候的宮女太監們都是一震,大概誰也沒想到皇後竟然敢直呼陛下的名字,反倒是魯安道一臉從容,拂塵一揮,就将人都趕了下去。
沒有了閑雜人等,趙瑕也就放開了手腳,直接将茕娘抱到了身上,含笑道:“我聽着呢!”
茕娘實在是對他這沒皮沒臉的樣子沒轍,無奈道:“你就不能讓我安心把事情做完?”
趙瑕十分無辜:“從前我念書的時候,你不是教我要勞逸結合嗎?我見你這一下午都沒挪動位子,這才好心提醒你,讓你休息。”
茕娘一噎,但又怒道:“那你提醒歸提醒,做什麽要動手動腳的!”若不是這乾清宮的宮女都懂規矩不敢擡頭,茕娘真覺得自己要沒臉見人了。
趙瑕笑得更開心,湊過去吻了吻她的臉頰:“這哪叫動手動腳,晚上的時候才是……”
經過這幾天,茕娘已經能夠面不改色地聽他說這些話了,甚至還能一把捂住他的嘴:“閉嘴,我不想聽。”
趙瑕卻不以為意,反而湊上去吻她的手心,見到茕娘如燙了手一般縮回去,又怒目瞪他,才笑着道:“行了,不逗你了,這個點也該用膳了。”
茕娘這才驚覺時間已經很晚了,而原本她計劃一個下午就要做完的事情,眼下才完成了不到一半。
“都是你的錯!”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趙瑕好脾氣地牽着她的手去了偏殿用餐,高大的男人護着嬌小的女人,光是看背影,就足以羨煞旁人。
待到帝後已經進了偏殿,一個掃灑的小宮女才小心翼翼擡起頭,充滿羨慕地和同伴說道:“陛下待皇後娘娘可真好啊!”
她的同伴也心有戚戚焉:“可不是……便是平常人家,也不曾見有誰這般對待妻子的……”
“你們在這裏說什麽,宮規都不記得了?舌頭不想要了?!”一個冷冽的女聲頓時将二人吓得跪了下來。
“白橋姑姑饒命,奴婢不敢了。”
那個名叫白橋的宮女便是這乾清宮中的大宮女,一直以嚴肅守禮著稱,也是這乾清宮裏的小宮女們最怕的人。
好在白橋雖然這麽說,最後還是放過了她們,兩人不敢多說,連滾帶爬地離開了這裏。而白橋的目光頓了頓,卻投向了偏殿。
偏殿之中,趙瑕與茕娘用了餐,又攜手去禦花園走走消食,因着春日的傍晚還有些涼,趙瑕便給茕娘披了一件披風,又細心地給她綁好了帶子。
兩人十指相扣,漫聲說一些小事,因着伺候的人都離了有一段距離,所以茕娘也沒太多顧忌,直接疑惑道:“你說,德太妃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情?這對她有什麽好處啊?”
趙瑕搖搖頭:“我也不知。”
以趙瑕對德太妃的認識,她雖然有些看不清形勢,但也不會蠢到在他看重茕娘的情況下依然當面給茕娘難堪,這其中一定有什麽他不知道的緣故。趙瑕可以忍耐德太妃,但并不代表他會忍耐對方對茕娘不利。
茕娘頓了頓,才把自己的心裏話說出來:“我擁有執掌宮務之權,在身份上也高過德太妃,若是當面,我并不怕她,下次你讓我自己處理便好。”
“阿眠……”
茕娘嘆了口氣:“不管怎麽說,當年你能離開冷宮德太妃是出了很大力氣的,你如此待她,于你名聲不好。”
趙瑕眼睛一亮:“阿眠是在為我考慮?”
“不然呢?”茕娘嗔怪道,“你是知道我的,當年我還是個宮女的時候,德太妃就沒能從我這裏讨到什麽好處,更別提我如今還是皇後,不帶怕的。”
趙瑕看着她一臉小驕傲,只覺得心都軟成了一灘水,“嗯”了一聲,又道:“我們回去吧。”
茕娘納悶道:“這才走了多久,怎麽就要回去了。”
趙瑕一本正經:“早些回去,早些安寝。”
“……趙瑕你這個流氓!”
半夜裏,趙瑕忽然從噩夢中驚醒,他滿頭大汗,惶恐地看了一眼安睡在自己懷中的茕娘,女孩的臉蛋透着一抹紅暈,呼吸平穩,并非他夢中滿身鮮血毫無生氣的模樣。趙瑕這才松了口氣,狂跳的心髒也慢慢平複下來。
他小心地将手從茕娘的脖子下抽出來,披上衣服朝寝殿外走去。
木清頓時警醒地走過來:“陛下有何事吩咐?”
“德太妃那邊,可有查到什麽了?”
木清搖搖頭:“暗衛那邊暫時還沒有結果。”
“去催一催。”
木清應下,随即才疑惑道:“陛下是否擔心德太妃或章家對皇後娘娘不利?”
“他們不足為懼。朕只是擔心……這事情背後還有其他人的影子。”
木清一凜:“陛下的意思是?”
趙瑕的眼中閃過一抹暗色:“朕那幾個兄弟,可從未消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