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趙瑕打開匣子, 裏面不僅放着一枚葉脈書簽, 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 這些都是沈眠送給他的,而在離開冷宮之時, 他只帶走了那個小熊, 卻将這些都留了下來, 埋在了棗樹之下。
茕娘看到這些東西,表情逐漸柔軟。那會兩人生活的很苦, 淑妃留下的首飾也不多,可是她覺得小孩子就該有童年,所以總會想辦法做一些小玩具給他。趙瑕一直都很珍惜,但後來離開冷宮後,她就沒有再看到這些東西了, 原本還以為是趙瑕給扔了,沒想到他卻将這些東西都放在這個匣子裏, 埋在冷宮一直沒有帶出去。
趙瑕細數着這些東西的來歷,哪怕已經過去了這麽久, 記憶中卻清晰的一如昨日:“阿眠,你以前說過,将重要的東西放在盒子裏,将它埋在地下, 如果有一天回來找到了這個盒子,打開盒子,就會回到過去。”
茕娘的手指輕輕地撫過那些小玩具, 大部分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磨損,卻也能看得出主人對它們的愛惜,想到記憶裏的小包子,茕娘的心軟了軟,原本要說的話就有些說不出口。
趙瑕說:“阿眠,我一直想着等我登基了,就帶你回這棵棗樹下,把這個匣子給拿出來,然後,就像我們曾經那樣,只有彼此,相伴一生。”
茕娘咬住嘴唇,低聲道:“聽到你說這些,我很感動,我沒想過我随口胡說的東西,你卻都記在了心上,但是……你真的分得清愛情和依賴嗎?”
“在冷宮這麽多年,我們相依為命,你已經習慣了依賴我,而後來即便離開冷宮,可危機四伏,你能相信的人依然不多,這麽多年,這種依賴感刻在了你的骨子裏,你分不清喜歡或者親情,所以才能這樣輕易地說出永遠。可是,如果你以後遇到了你真正喜歡的女孩子呢?”
“不會的,阿眠!”
茕娘的表情十分冷靜:“誰都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哪怕你是皇帝,你也不能。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不管對我還是你喜歡的姑娘,那都是不公平的。而你自己呢,會不會後悔今天的選擇,當感激都消磨掉,我們之間若是只剩下互相厭惡,這會是多麽悲慘的事情?”
趙瑕的心意被曲解,他只覺得心一陣陣抽痛,他想大聲告訴茕娘,他是真的喜歡她,不是感激不是親情,他就是把她當成女人在喜歡,除了她,這輩子也不會喜歡上任何人!
趙瑕忍着氣道:“阿眠,這些事情都是沒有發生過的,而事實卻是,我們相伴了那麽多年,我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喜歡的就是你,不是什麽感激什麽親情,我從沒想過要把你當什麽勞什子姐姐,我只想讓你成為我的女人!”
茕娘被他直白的話氣得漲紅了臉:“你……你怎麽說不聽呢!”
趙瑕垂下眼看着她,少女的臉蛋因為生氣而浮起紅暈,一雙眸子亮晶晶的,眼角也有一絲胭色,她從前生氣的時候也是這樣,尤其每次吵不過他的時候,總是氣得眼角都紅通通的,他每次都要非常用力克制自己才能不親吻上去。
“阿眠,誰會想要吻自己的姐姐?”趙瑕的手指挑開茕娘臉上的發絲,聲音暗啞,“我是男人,身體比腦子更快認清自己喜歡的女人。”
從前的趙瑕一直都喜歡黏着沈眠,有時候一段時間沒見着她,心裏都會空落落的。他不喜歡阿眠對別人好,不管是木清還是傅靈均,他都很讨厭。他希望阿眠眼中只看得到他,希望她身邊只有自己一個人。
可阿眠和他不一樣,她性子活潑,交游廣闊。自從趙瑕開始逐漸掌控身邊的勢力,沈眠便有了出宮的機會,相比宮中,她更喜歡宮外的生活,趙瑕有時候看着她臉上的笑容,心裏竟然滋生出了一種可怕的想法,想要将她鎖在宮中,不讓她見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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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瑕不敢讓阿眠知道自己這些陰暗的心思,他總是覺得他們的時間還很長,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的。可當有一天阿眠回宮,她的臉紅紅的,說她在宮外被一個書生英雄救美。
“他說他叫葉聞清,今年的狀元就是叫這個名字吧!他可真有意思,難道真的覺得對着那些混混說教化之言,他們就會收手嗎?若不是禦林軍及時趕來,他大概會被打一頓吧!”沈眠雖然這樣說,但臉上卻一直帶着笑。
趙瑕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一種鋪天蓋地的恐慌,他那時突然意識到,沈眠或許并非一直會跟他在一起的,她會成親生子,她會對別人那麽好,在別人的懷中笑靥如花。
那一晚趙瑕做了一個夢,夢中他真的将沈眠給關了起來,不管她的哭喊,狠狠地吻着她,摟着她纖細的腰身,狠狠地貫穿了她的身體。
醒來之後,趙瑕便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他也終于明白了他對沈眠的感情。
茕娘卻被他的話吓得退了一步,結結巴巴道:“你……你只是見女人見少了,所以才會有這些不健康的思想!對,一定是這樣的!”
趙瑕都快要被她給氣笑了:“你能想出這些匪夷所思的答案,怎麽就不肯相信我對你是真心的?”
因為這個更加匪夷所思啊!!!
茕娘在內心吶喊着。
她咽了口口水,發現趙瑕并沒有要過來的意思,這才壯了膽子,組織了一下語言::“我這麽說吧,你本是天潢貴胄,卻一朝從雲端跌落,若非如此,我們也不可能遇見,你的人生一帆順遂,憑借你的聰明和能力,你最後也會成為皇帝,你風華正茂意氣風發,自然有既漂亮又有才華的女子配你,而我不過一個冷宮的小宮女,不漂亮,年紀也大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趙瑕被茕娘這固執的态度弄得沒了耐心,直接便道:“不管你說什麽,現在這種情景,你除了嫁我,你還能嫁誰?試問這天下誰敢跟皇帝搶女人!”想起這幾天茕娘态度的軟化,他也放軟了聲音,“阿眠,你也是這樣想的是吧,你只是暫時沒辦法轉過來,我可以等你的。”
茕娘卻慢吞吞道:“你說的沒錯,可誰說我要嫁人了?”
她終于把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反正也嫁不了人,就正好能出去立個女戶,反正我也能賺錢,自己一個人過也挺好的。”她小心地觑了一眼趙瑕的表情,又道,“當然,你如果不想我晚景凄涼,給我個郡主什麽的尊位,那就更好了。”
她居然還在打着這個主意!!
趙瑕又氣又急,恨不得将心都掏出來給她看,看是否能讓她那顆鐵一般的心融化一點。
他目光中流露出失望:“阿眠,我要怎麽做你才會信我?”他抿了抿唇,将匣子合上往茕娘那邊遞了遞:“我一會讓人将你送回去,你……認真想想好嗎?”
趙瑕說完,就離開了園子。
茕娘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心裏似乎有一瞬間動搖,但一回想之前四年的宮中生活,她立刻又堅定了自己的信念,與其做一只籠子裏等待着主人垂憐的金絲雀,她寧願當宮牆外的一只小麻雀。
魯安道見趙瑕高高興興地去找賀茕娘,卻又滿臉陰沉地回去,心裏就是一沉,本以為是裏頭那位主惹怒了陛下,誰知趙瑕回頭卻又道:“魯安道,一會你親自将賀姑娘送回雲秀宮。”
魯安道只能又進了後院,見賀茕娘卻只是抱着一個髒兮兮的匣子站在原地發呆,他心裏嘆了口氣,面上卻恭恭敬敬道:“賀姑娘,奴才送您回宮吧。”
茕娘回過神來,抱着匣子就走出了冷宮。
一出冷宮,連身上都覺得溫暖了一些,路邊停着一頂軟轎,卻是趙瑕擔心她身子虛弱,特意叫的。
茕娘坐上了軟轎,魯安道小碎步地跟在旁邊,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忽然開口道:“有些話本不該奴才說,但又恐姑娘不知道,誤解了陛下的心意……”
茕娘知道魯安道是先帝給趙瑕的太監,當初也是陪着他們一路走過明槍暗箭的幾年,他的忠心毋庸置疑,所以她點點頭:“魯公公請說。”
魯安道便道:“賀姑娘恐怕不知道,自您進宮後的這些時日,是這六年時間中陛下過得最開心的日子。六年前,沈姑姑身死,陛下的魂魄似乎也要跟着去了,雖然後來陛下又恢複到了往常的樣子,可從那之後,奴才就不曾見過他高興的模樣。”
茕娘心裏一震,手指不自覺地蜷起來,無意識地抓緊了手帕。
“您進宮那日,陛下就如同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一般,一整天都喜形于色,便是朝中那些大人們說了不好聽的話,他也絲毫沒有生氣。奴才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只有在見到您的時候,陛下才活得像個人。陛下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高高在上,可這樣一個人,卻只有您一人可以牽動他的心緒,這代表了什麽,您還看不出來嗎?”
魯安道這些話如同重錘敲在了茕娘心裏,她一時之間心緒紛亂,竟然沒有發現魯安道話中的問題,最後只能無意識道:“我不知道……”
魯安道嘆了口氣,只覺得自己這顆心都操碎了,他一個沒了根的太監都能看出承平帝對賀茕娘的深情,這身在局中的人,怎麽就看不明白呢?!
“賀姑娘,奴才言盡如此,您還是想想清楚吧,畢竟這世上最傷人的并非刀劍,而是摯愛之人的話語啊!”
茕娘渾渾噩噩地回到了雲秀宮。因着是魯安道親自送的,很是引了一部分姑娘的注意。何瑩看着軟轎送進了院子,忽然冷笑一聲:“如此恃寵而驕,也不知有一天從高處摔下來,她會是什麽模樣?”說完,又不耐煩地問藺秀宜,“東西我都給了你那麽久了,怎麽還沒有消息傳來!”
藺秀宜挑了挑眉:“急什麽?她現在爬得越高,不是摔得越慘?”
何瑩似乎也想到了那種境況,忍不住笑起來:“不過憑着一張臉迷惑陛下罷了,待到陛下見了她的真面目,只怕厭惡都來不及。”
藺秀宜沒說話,只是看着魯安道弓着身子離開了茕娘的院子,忽然皺起了眉頭。
何瑩注意到她的不對勁,連忙問道:“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
藺秀宜遲疑地搖搖頭,心裏卻有一點莫名的不安。她們做的這些事只是基于承平帝對賀茕娘感情不深的前提,可萬一承平帝已經對她用情已深呢?
魯安道是承平帝的貼身內監,又是大內總管,連德太妃的面子都不太買,這樣一個人,會對一個普通女子卑躬屈膝嗎?
藺秀宜不敢再深想下去,和何瑩匆匆告別後,回到自己房裏,寫了一張條子,待到晚間有人給她們送飯時,她裝作不經意地将條子放進了那太監的袖子裏,那太監恍若未覺,只是在離開前對着藺秀宜點了點頭。
藺秀宜松了口氣,卻目光複雜地看向了茕娘所居住的地方。
接下來的幾日,趙瑕與茕娘似乎陷入了冷戰,雙方誰也不肯低頭。只是還沒兩天,趙瑕聽說茕娘因為月事疼得在床上打滾,轉頭就吩咐禦膳房做藥膳,卻又不讓他們送,只苦了魯安道,堂堂一個太監總管淪為外賣小哥,他卻一點都不覺得有損身份,反而兢兢業業地做這份工作。
倒讓禦膳房的管事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巴巴地在魯安道面前繞了許久,又送上不少禮物,魯安道才開了尊口:“沒你什麽事,只要拿出看家本事,東西做好了,咱家自會去送,那位主吃着舒心了,咱們都有好日子過。”
那管事上道的很,一看那吩咐的藥膳都是替女子準備的,便又自作主張添了幾碟點心,禦膳房大師傅出手,都是小巧玲珑模樣可愛,魯安道看到了,對他的上道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提着藥膳,魯公公又匆匆忙忙朝着雲秀宮去,茕娘果然在院子裏看書。
“魯公公?”
“賀姑娘,您今日臉色看起來好多了。”魯安道一邊說着,一邊将食盒中的藥膳拿出來放在茕娘面前,“這是陛下吩咐禦膳房特意做的,您還是快趁熱吃吧。”
茕娘猶豫了一下,問道:“陛下……最近如何?還是總熬夜嗎?”
魯安道精神一震,暗道“來了!”,面上卻做出一副唉聲嘆氣的模樣:“可不是?陛下這幾日都睡不好,朝中事情又多,便是回了寝宮,一個人孤零零的……”
明知魯安道是在演戲,但茕娘只要一想到那樣的場景,心裏還是有些難受,她抿了抿唇:“魯公公還是要多勸勸陛下,熬夜最是傷身……事情是做不完的,但身體卻更重要些。”
“唉,可陛下執意如此,我們做奴才的又怎麽敢勸?”魯安道懇求地看着茕娘,“不如賀姑娘去勸勸吧,您也知道,陛下最聽您的話。”
茕娘心裏越發複雜,最後只能道:“讓我想想吧……”
魯安道無功而返,回了乾清宮,果不其然,承平帝又在沉着臉批奏折。
“這狗屁不通的都說的什麽!這樣的人居然也配為官?!”趙瑕怒道,一把就把正在批的奏折給扔了出去。
魯安道身子一矮,默默地同情了一下上奏的那名大人,卻被趙瑕發現了個正着。
趙瑕裝作不經意道:“東西都送過去了?她……說什麽了?”
趙瑕最後一句說的含含糊糊的,魯安道還是聽清了,又一次在心底嘆了口氣,面上卻認認真真地将茕娘的話都複述出來。
趙瑕的心又被澆了一盆冷水,或許是這幾日都習慣了,他怔怔地站了一會才道:“罷了,還能拿她怎麽辦呢?”
對于這個失而複得的寶貝蛋,他真是不知該怎麽對她才好了。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口裏怕化了,哪怕再生氣也擔心她哪裏過得不好,哪怕他明白告訴自己,就該冷着她一段時間,讓她好好想想明白,可一聽到她難受,他的心都亂了,還哪裏管那麽多?
有時候魯安道也不得不感慨,這世上還真是一物降一物,便是承平帝這般英明的君主,遇到了自己命定的劫數,也只能倒頭認栽。
這一日,魯安道送了藥膳回來,正健步如飛地朝着禦書房走去,誰知剛到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瓷器摔碎的聲音,随後就是承平帝憤怒的聲音:“朕開海運,是為了百姓生活富足,不是為了讓這些貪官借此欺壓百姓的!”
過了好一會,禦書房的門被打開,幾位閣老和重臣臉色難看地走了出來,只有走在最後面的于從安苦笑着和魯安道拱了拱手,就當做是打招呼。
魯安道心中一緊,卻還是硬着頭皮走了進去,卻見承平帝仍舊一副氣怒難消的模樣,而在他下首站着的木清臉色也不好看。
“為了自己的私利,借着朝廷的名義魚肉百姓,朕看這些人是活膩了!”
魯安道脖子一縮,頓時就猜到是什麽事情。海運之事已經在朝堂之上通過了,首要的就是造船和修建碼頭,因為是召當地人服徭役,所以承平帝還特地免了當地的稅收,以役代稅,還特意派了人去淮海衛宣召。
因為這是好事,所以當地還是很歡迎的,誰想到還沒過幾天,就出現了這樣的事情,這不是硬生生打承平帝的臉嗎?
承平帝緊鎖着眉頭:“如你所說,既然連傅靈均都被騙了過去,只怕參與之人不少,朕會派欽差去負責此事,且你也要親自去一趟,朕才放心。”
木清立刻單膝跪下來:“奴才遵旨。”說完又有些猶豫。
“還有何事?”
因為在場只有他們三人,木清也就沒有隐瞞,直接道:“奴才發現似乎有人想到對付姑姑。”
“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