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茕娘從乾清宮回到雲秀宮的時候已經傍晚了, 因為木清特意将她和黃妙娘分在同一個院子, 所以她并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黃妙娘正好在院子裏, 見到她進來,兩人的神色都有些複雜。許久之後, 還是黃妙娘先開口:“茕娘妹妹, 近來可好?聽說你先前暈倒了, 如今沒有大礙了吧?”
“妙娘姐姐……”茕娘有些難以啓齒。
黃妙娘似乎知道她在糾結些什麽,微微一笑:“有些事你不方便說, 我不問便是,當初我拿你當朋友就是因為喜歡你的性子,如今也是一樣。”
聽到妙娘善解人意的話,茕娘只覺得心頭更加難受。黃妙娘原本根本不需要被卷進這些事情中,若不是因為她……可這些事情她根本無法和對方解釋, 好在黃妙娘也不是那等八卦之人,雖然好奇茕娘是如何與承平帝認識, 但茕娘不說,她便也當做不知道。
黃妙娘先時在家中已經經過了激烈的心理鬥争, 祖父祖母都是疼她的,可是親生爹娘滿眼淚花地跪在她面前,她又能怎麽辦?她很清楚自己是為了什麽犧牲的,所以不會為此遷怒茕娘, 反倒因此越發豁然。
茕娘雖然心有愧疚,但見妙娘似乎真的沒有在意,這才慢慢放下心裏的負擔。
這次進宮的十個姑娘每兩人住一個院子, 有趣的是,何瑩和藺秀宜被分在同一個院子,可何瑩一進宮就被德太妃給接去了慈安宮,作為她的老對手,藺秀宜面上笑意盈盈,可轉身就咬碎了一口銀牙。
不止是藺秀宜,其他的姑娘都或多或少對何瑩有了些看法,畢竟她們是為了什麽進宮的,都是心中有數的,再說何瑩抱上了德太妃的大腿又有什麽用,最終不還是看承平帝的心意,故而雖然有人酸了幾句,卻也都還是規規矩矩的。
黃妙娘說到這裏,偷偷地看了一眼茕娘,卻見她面色如常,一點也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
“妙娘姐姐,你怎麽不接着說了?”
黃妙娘這才回過神:“總之這雲秀宮的情況就是這樣,每個院子都有兩名宮女負責日常事務,明日開始,都要統一接受教導嬷嬷的教導,不止是禮儀還有其他的東西,這樣想想,倒是有點期待了。”
沈眠從前跟着趙瑕進入東宮之時,沒少在教導嬷嬷手下吃苦,很清楚這些嬷嬷的慣用招數,只是她也從妙娘這裏知道這些教導嬷嬷都是趙瑕安排的,這才松了口氣。
第二天一早,茕娘醒來,紅纓就已經端着洗漱用具在房間裏等着了,茕娘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自己換了地方,如今正在宮中。
紅纓伺候她洗漱完,才陪着她到了外間,而此時那上面已經擺滿了早點,木清笑容滿面地替她布置好了餐具:“姑姑快來,這都是你喜歡吃的。”
茕娘雖然窩心,但還是有些無奈:“你這樣是不是太高調了?”
Advertisement
“有什麽關系,又沒人看到。”木清見茕娘還是皺着眉頭,只能又解釋道,“我很少在宮中出入,沒多少人認得我,再說這雲秀宮也有不少小太監,不會有人懷疑的。”
他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茕娘也不好再說什麽,坐下來細細吃着早餐。
待到吃完早飯,紅纓收拾餐盤,茕娘便出門去找妙娘,誰知剛打開門就看到妙娘朝這裏走來。
“倒是巧了,我也正好想來找你。”妙娘笑着挽過茕娘的手,兩人朝着含芳殿走去。
含芳殿裏衆多姑娘或坐或站,看起來都等了有一陣了。
藺秀宜一襲月白色長裙站在殿中,還有兩名姑娘在她身邊圍着她和她說話。這一次進宮的姑娘中最有競争力的莫過于藺秀宜、何瑩和黃妙娘三人,其中何瑩有德太妃支持,黃妙娘進宮背後有承平帝的手筆,只有藺秀宜毫無依仗,只是她容貌秀美又有才女之稱,論自身條件絕不遜于前兩人,所以也頗有自信。
一見到黃妙娘與茕娘兩人攜手過來,她挑眉一笑:“倒不知黃姑娘與一個商戶女關系這麽好!”
黃妙娘原本脾氣溫和,可聽到藺秀宜這麽說,也忍不住皺起眉頭:“藺秀宜,你胡說些什麽!”
“難道不是嗎?她被一個商婦教養這麽多年,這一身銅臭味只怕難洗掉。”藺秀宜嗤笑一聲,“也不知道她是怎麽被選進來的,莫非是憑着這張臉?”
茕娘原本不知道藺秀宜為何會對她這麽大怨念,但見她一邊說自己卻一邊觑着妙娘的臉色,頓時就明白過來,原是嫉妒妙娘,卻又不敢直接怼她,便只能撿了自己這個軟柿子捏了。
妙娘氣得不行,倒是茕娘态度淡然,還能安撫她。
但茕娘不在意,并不代表別人不會在意。木清剛進入含芳殿就聽見藺秀宜大放厥詞,他臉色一沉,原本手中的杯子往前一擲,帶着利風就擦過藺秀宜的臉頰撞在了柱子摔了個粉碎。
藺秀宜被吓得大叫,旁邊的姑娘也都被吓了一跳。
“你……你這是在做什麽!”藺秀宜色厲內荏地大叫,卻見那面容清秀的小太監冷測測地看過來一眼,她被那雙眼中的戾氣一吓,剩下的話都咽了下去。
木清這才慢條斯理道:“手滑……這位姑娘恕罪。”
藺秀宜咬着唇,又氣又羞,不顧旁邊兩名姑娘的安慰,一跺腳就去了一邊。
木清這才慢慢地站到了一邊,茕娘松了口氣,不妨妙娘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木清。
這一樁變故過去沒多久,何瑩才姍姍來遲,面上還帶着輕快的笑意,看來德太妃很是喜歡她。藺秀宜這才将炮火從黃妙娘身上移開,專心致志和何瑩掐了起來。
妙娘與茕娘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無可奈何。
好在很快教導嬷嬷就來了,這位嬷嬷姓葛,一張容長臉看着很是嚴肅,她只是目光掃過諸位姑娘,就讓她們一時噤聲,拘謹了許多。
葛嬷嬷先做了自我介紹,又将一本厚厚的宮規擺在衆人面前:“今日就請諸位姑娘好好研讀宮規,畢竟規矩可以慢慢學,但若是你們犯了不該犯的忌諱,沒有人能保得住你們。”
葛嬷嬷這麽說完,就讓宮女替她們捧着宮規回了院子。
沈眠當初雖然将這些宮規都背了個滾瓜爛熟,可畢竟過去這麽多年,她早就把這些還給教導嬷嬷了,如今看着一本厚厚的宮規發愁。
木清卻不以為然:“姑姑怕什麽,你背後有陛下做靠山,便是在宮裏橫着走都行,何必管這勞什子宮規?”
茕娘惆悵地看了他一眼,話雖這麽說,但明日葛嬷嬷抽查,她萬一不會,那不是很丢臉嗎?
還沒等她郁悶完,一頂軟轎已經出現在了院子裏,茕娘想到昨天趙瑕看自己的神情,就有些不想過去,可紅纓她們卻都已經在軟轎旁等着了,她只得無奈地上了轎子。
轎子是直接送進乾清宮的,她過去的時候趙瑕已經下朝了,見到她過來連忙親自過來接她:“餓了嗎?要不要吃點點心?”
茕娘愣愣地被他迎到了內殿,頗有種自己才是皇帝的錯覺。
偏偏趙瑕毫無自覺,還準備親自來喂她吃東西,這才被茕娘果斷拒絕了。
趙瑕幽怨地看着她:“我昨晚都沒睡着,每次驚醒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見到你心才能定下來。”
茕娘第一次聽這話還替他心酸,如今卻只能沒好氣道:“我以為你八歲以後就不用裝可憐這一招了。”
被她這麽說,趙瑕也不生氣,而是依舊笑着道:“不是你告訴我的嗎?招不在老,有用就行。”
“……”
趙瑕見好就收:“行了,不鬧你了,我去批奏折,你想吃什麽想要什麽就讓木清他們去給你拿。”
茕娘垮着臉:“我想回雲秀宮。”
“不準。”趙瑕說完似乎覺得自己語氣太硬,又多加了一句,“總之只要你在乾清宮待着,随你想做什麽。”
茕娘畢竟才剛剛跟他相認,雖然告訴自己這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個趙瑕,可潛意識裏仍舊有着隔閡,見趙瑕态度毫無轉圜,她也就沒有去跟他争執,讓紅纓将宮規拿過來。
趙瑕見她乖乖地窩在軟塌上看書,心裏一軟,只覺得自己這幾年的痛苦和忍耐都有了回報,剩下的唯有歲月靜好。
茕娘被這些宮規鬧得頭疼,都不知道自己以前究竟用了多麽非人的毅力才能将它背下來的,不僅如此,身後那道灼熱的視線更是讓她覺得背都被燒出了一個洞。雖然她回頭讓趙瑕專心批奏折,可趙瑕答應的好好的,她一轉頭就覺得那視線又如影随形。
茕娘覺得心好累,從前的小包子雖然也會偷偷看她,但從來都只敢小心翼翼地偷窺,一旦被她發現,臉都會紅透,茕娘還總逗他,如今身份倒轉,她不得不承認,命運都是公平的,出來混都是要還的。
趙瑕從前批奏折時十分專心,效率十分高,可如今他批一會奏折就忍不住看一眼茕娘,原本上午能做完的事情拖到快中午都沒有完成。
茕娘大概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徑自站起來:“我去園子裏逛逛吧。”
“我陪你。”
茕娘卻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她覺得趙瑕這是一時之間無法從失而複得的心情中走出來,總是這樣兩人都尴尬,不如讓他獨自想想清楚。
木清一直在殿門等着,見茕娘走出內殿,頓時就跟了過來,陪着她往園子裏走,這乾清宮中都是趙瑕心腹,所以兩人也不擔心會被人知道。誰知還沒走幾步,就撞見了魯安道。
茕娘也是認得他的,魯安道是先帝賞給趙瑕的,在東宮那幾年,他們相處也不錯,魯安道是一個很懂分寸的人,與他相處十分自在。可是茕娘沒忘記自己現在是個什麽身份,原本還擔心魯安道會問什麽,誰知他卻一點都沒感覺到奇怪,笑着道:“賀姑娘,這園子裏的菊花開了,這會正好是賞菊的時候,您想去看看嗎?”
茕娘愣了一下,随即就意識到趙瑕定然是和魯安道說了什麽,她也只能一笑:“好,我去看看。”
木清一直警惕地看着魯安道,生怕他會跟自己搶差事,誰知魯安道說完這句話就站在了一旁,他這才趕緊跟着茕娘去了園子。
魯安道看着木清亦步亦趨的模樣,忍不住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乾清宮自帶了一個園子,且因為是皇帝居所,裏面都東西都是最好的,花更是随着季節有花匠布置,此時因為是秋季,園子裏擺了許多盆菊花,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競相吐蕊,美不勝收。
茕娘原本在內殿呆着有些氣悶,見到這些花才覺得心情開闊了許多。
木清見她高興,便道:“姑姑若喜歡,要不我往雲秀宮送幾盆。”
茕娘擺擺手:“不用了,我看看就好。”
這麽逛了一會就到了中午,茕娘準備去吃飯,卻聽見殿門傳來喧嘩聲,她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什麽人有這麽大膽子,竟然在乾清宮喧嘩。木清也皺了皺眉,對茕娘道:“姑姑,我去看看。”
茕娘也不急着進去,便點點頭。
木清到了殿門處,才發現魯安道已經在那了,正在笑眯眯地和一名宮女說話,而那宮女身後卻是浩浩蕩蕩的一堆人,正是帶着何瑩的德太妃。
木清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是怎麽回事,忍不住露出冷笑,這世上就是有人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作。既然有魯安道在,他也就放心了,若是讓德太妃闖進了殿中,恐怕魯安道這太監總管也做到頭了。
木清轉身便要回去找茕娘,卻不妨被陪着德太妃的何瑩看了個正着,何瑩只覺得那個小太監眼熟,卻也沒有過多關注,而是又重新将目光投向和魯安道争執的宮女身上,這名宮女是德太妃身邊的大宮女,在這宮中也是頗有面子的,便是何瑩,也要給她幾分面子,可她在魯安道面前就像是矮了個頭一般。
魯安道雖然态度溫和,卻絲毫不動搖:“太妃娘娘,您就不要為難奴才了,陛下忙于政事,特意囑咐過不許任何人打擾,奴才也沒法子。”
德太妃被魯安道的态度氣得半死,她是這後宮地位最高的女人,卻還是得看一個太監的臉色。趙瑕的确給了她尊崇的地位,但她想要的卻還不僅如此,她想要的是後宮的權利,只是趙瑕表面上對她尊敬,要什麽給什麽,這一點卻咬定了不放松,以至于她想要什麽還需要由宮人報給魯安道,雖然魯安道也不敢苛刻她什麽,但她心裏還是很不舒服。
“魯安道,哀家知道陛下辛苦,可眼下已是晌午,陛下正是用午膳的時候,哀家特意炖了湯給陛下,要是涼了可就不好了。”
“那就請太妃娘娘将湯交給奴才吧,奴才定會将其呈到陛下面前,不浪費太妃娘娘一片苦心。”
德太妃好說歹說,軟硬都用了,魯安道卻還是油鹽不進。德太妃被這麽下了面子,冷着臉将湯扔下就走了。
魯安道弓着腰送走了德太妃一行人,重新擡起頭,那點笑已經消失無蹤,冷哼一聲:“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旁邊幾名侍衛連表情都不動一下。魯安道随手就将湯放到一邊:“你們幾個有口福了,德太妃娘娘的湯就賞你們了。”
一名侍衛露出笑容,接過湯:“那就多謝魯公公了。”
倒是魯安道的小徒弟福寶有些不安地看着他:“師父,這好歹也是太妃娘娘,這樣……是不是不大合适?”
魯安道帶着他一邊走一邊道:“你要記住了,這宮中陛下才是唯一的主人,若是陛下不喜,不管地位多尊貴都沒用。”
福寶皺着眉若有所思。
魯安道推了他腦門一下:“行了,看在你是咱家徒弟的份上,師父教你一個好。”
福寶立刻笑嘻嘻地湊上來:“徒兒就知道師父心疼我。”
“人常說在這宮中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可不管什麽風,看的都是陛下的眼風,陛下歡喜,你再一無是處都是好的,陛下不歡喜,你便是再美貌多才都沒有用。”
福寶受教地點點頭。
“所以啊,在這宮裏,行事機靈或是能說會道都沒有用,你得會看。”魯安道擡了擡眉毛,“這朝野上下心思不定,幾位閣老都各有支持,這雲秀宮中的那幾位主哪個不是容貌才情一等一的,可是……沒有用。”
福寶瞪大了眼睛,他是隐約知道陛下後來那道旨意是為了一個姑娘,這幾日乾清宮中的變化他也看到了,他當時還在心裏說,這偌大後宮總算要有一位女主人了,可誰知魯安道居然這麽說。
魯安道見他露出那樣的表情,又語重心長道:“你往後勢必是要接咱家的班,這雙招子可要擦亮一些。”
“還請師父明示。”
“那木清……你可見着了?這小子死心眼,但眼光和運氣着實不錯。”魯安道沒有再說下去。當年木清待沈眠忠心耿耿,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連皇帝都不屑一顧,但在沈眠手下卻乖得像條狗,魯安道不信他會改弦易張,那麽那位賀姑娘的身份就非常值得玩味了。不過這些事情只是在魯安道心裏打了個轉,随後就被他咽進了肚子裏。
就像他說的,他只要看得明白,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知道什麽人可以得罪,什麽人不可以得罪就行了,至于裏面的原因,他沒有那個命敢去深究。
德太妃回到慈安宮就摔了一地東西,又重重罰了兩個小宮女,才算是舒了口氣。
何瑩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德太妃會遷怒到她身上,畢竟今天是德太妃主動将她帶到乾清宮,她滿心羞意地換了新裙子,誰知連乾清宮的門都沒進去。想到這兒,她又有些奇怪,不是都說德太妃在宮中地位尊崇嗎?怎麽看起來與皇帝的關系并不睦呢?
德太妃雖然沒有看到何瑩的表情,卻也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麽,心中越發氣憤。自從趙瑕登基後,她就一直致力于和他親近關系,只是趙瑕一直待她有禮而疏離,更別提他一直将後宮的權利都緊緊抓在手裏。德太妃身份尴尬,要了幾次都被趙瑕給含糊過去了,她知道了趙瑕的态度,也不敢太過強硬,免得将關系弄僵,越發得不償失。
送人進宮這事雖然是章閣老建議的,可德太妃卻也意識到了可行之處,畢竟她是身份尴尬,可若是趙瑕有了皇後或者妃子,那後宮的權利自然就該移交出來。
在衆多上門拜訪的衆多人家中,德太妃一眼就看中了何瑩,沒有別的原因,只是何瑩這張臉與當年趙瑕身邊那個名叫沈眠的宮女有四五分相似,德太妃是個女人,當年趙瑕雖然瞞的好,可她還是看出了對方對沈眠的心意,趙瑕這麽多年後宮空虛,未必不是為了這個女人。
只是不管德太妃的算盤打得好,但趙瑕見不到人也是沒有用,所以德太妃才把何瑩帶到了乾清宮,本以為趙瑕不會駁她這點面子,誰知道他本人都沒出現,只是用一個太監就把自己給打發了。
德太妃越想越氣,又摔了個茶盞。
“都滾下去!”
何瑩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待下去,連忙離開了慈安宮,回了雲秀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