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到了放榜那日,茕娘竟然覺得莫名緊張,只是讓桃蕊去看榜,自己則在房間裏焦急地等着。菀娘自從上次和她一起出門,就對她萬分親近,這一日也是早早地就來了西屋。她知道茕娘的舅舅今日放榜,所以對茕娘的焦躁并不奇怪。
菀娘的丫鬟小香替她在分線,菀娘則坐在一旁做刺繡。若是往常,茕娘或許還會幫忙看看顏色或者替她提一些建議,今日卻是真的沒心情。
菀娘做了一會,見茕娘仍然在走來走去,只得放下正在繡的帕子,勸道:“大姐姐,您先歇一會吧。小香,給大姐姐倒杯茶。”
茕娘連忙擺手:“不用了,我還不渴。”
菀娘便道:“姐姐若真的擔憂,不如我陪你去看看吧,省得你一直坐立不安的。”
茕娘頓時就有些心動,主要她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會這麽擔心,如今就像是回到了自己曾經高考等分時的心情。
還未等姐妹倆換衣出門,桃蕊已經興沖沖地跑了進來:“姑娘!中了!中了!”
茕娘又驚又喜:“真的,第幾名?”
桃蕊與有榮焉:“第九,排的很靠前呢!”
茕娘松了口氣,只要舅舅殿試的時候不要發揮太失常,基本上就是這個名次上下了。雖說在二甲之列,名次高低并沒有太大區別,但高一點總是好一點。
菀娘心情有些複雜,一方面她替茕娘開心,但另一方面也有些嫉妒,她知道,只要顧家舅舅成績越好,茕娘在父親心目中的地位就越高,她本就是嫡女,縱然母親早逝,可畢竟還有這麽得力的舅家,比起她和母親的處境要好太多了。
茕娘沉浸在高興中,沒有注意到菀娘的表情,當即便道:“我們一會就去給舅舅道喜吧!”
桃蕊點點頭。
誰知賀闵也幾乎是同時得到了消息,他當年也不過排在比較靠後的位置,此番一想,便讓小厮回去告訴掌家的兩位姨娘,讓管家帶着禮物跟茕娘一起去道喜。
因此茕娘和桃蕊正準備出門,就碰上得了消息的管家。兩位姨娘也在場,心中皆是百般滋味,只是面上還是露出笑容:“恭喜舅老爺了,也恭喜大姑娘。”
茕娘也笑着還禮,随後才和管家一同往榮升客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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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的時候,顧雲璧正在招待前來賀喜的學子,衆人見是他的家人,也都知機地先告退了。
管家将禮物放在桌上,知道甥舅倆有話說,便知趣地去了外頭等。
茕娘見管家離開了,才對顧雲璧道:“恭喜舅舅啦!接下來就只有殿試這一關了。”
顧雲璧輕聲一笑:“舅舅還記着你的話呢,一定要考上進士,然後給我們茕娘當靠山。”
茕娘煞有介事地點頭:“正是如此。”
甥舅倆相視而笑。
茕娘見顧雲璧桌上擺着一沓紙張,有些奇怪地問道:“舅舅,這是什麽?”
顧雲璧用手指撥了撥,有些無奈道:“每年都會有人想要猜題,這是一些人特意找到了葉山長,請他幫忙猜的題。”
“葉聞清?”
“正是。”
茕娘捂着嘴笑道:“那您可千萬不要信,這位葉山長從來就沒有這等運氣,這上頭的題定然是不會考到的。”
顧雲璧搖搖頭:“我也沒想着要靠這些。”
茕娘随手就拿了一張來看,上頭都是文言文,看得她實在是頭疼,便對顧雲璧道:“舅舅覺得今年的殿試會考什麽?”
“我哪裏猜得到?”
“舅舅應當有看邸報,對于國家大事應該很清楚,您猜猜,陛下如今究竟想選哪樣的人才?”
聽得外甥女這麽問,顧雲璧這才思索起來,良久,不太确定道:“今年,淮海衛頻頻傳來捷報,陛下在朝堂之上似乎也曾提起再開海運一事,難道這一次會考這個?”
茕娘忽然福至心靈:“不,不會考海運。”她了解趙瑕,海運之事他們從前就已經讨論過,趙瑕也早就有了完整的計劃,他自然不會再将這個作為考題。
顧雲璧狐疑道:“你怎麽這麽肯定?”
“額……”茕娘又詞窮了,支支吾吾應付過去。卻也不敢再多問什麽了。
茕娘和舅舅一同吃了一頓午飯,最後還是在管家的再三催促之下才回去。回去的時候賀闵也到家了,管家便直接去向他彙報。
賀闵聽完之後也沒有什麽表情,就揮手讓管家下去了。
郭姨娘見賀闵臉色不大好看,便走過來道:“老爺,您這是怎麽了?大姑娘的舅舅中了進士,您怎麽反倒不太高興?”
賀闵卻道:“茕娘先前被榮娘推進了水裏,以她的性子,難道不會跟她舅舅告狀?到時候人家還以為我縱容繼室欺負嫡女,只怕會與我這姐夫冷淡。”
郭姨娘心中諷笑,張氏與榮娘欺負茕娘,這本就是事實,還需要茕娘和別人告狀嗎?他們這位老爺,也真真是勢力到頭,從前顧雲璧沒有中進士的時候,他對這門親戚愛答不理,如今倒觍着臉又要當人家姐夫了。
不過郭姨娘心裏雖然這麽想,但臉上仍舊是帶着溫柔的笑意:“您多慮了,您公務繁忙常常不在家中,自然多有疏忽,但您知道這件事之後,不是罰了夫人和二姑娘嗎?想來顧家舅爺也是能夠理解的。”
賀闵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他在外處處謹慎,從來不輕易得罪人,他知道顧家人護短,生怕日後同朝為官的時候,顧雲璧會當面嘲諷他,那他的面子就沒法挂了。
賀闵拍了拍郭姨娘的手:“這家中夫人糊塗,多虧你了。”
郭姨娘将喉間要湧出的話又咽了下去,若無其事道:“妾身當不得老爺贊譽,只是兢兢業業做好老爺吩咐的事便是了。”
賀闵眼底浮起滿意,一把摟過郭姨娘:“還是玉玲知人善意……”
郭姨娘本想趁亂再踩張氏一腳的,只是猛然想起了大姑娘對她說的話,說是老爺向來多疑,又喜愛用平衡之術,她若真的下死力去踩,反倒會讓他心裏的天平往張氏那邊倒去,倒不如不說不做。
如今看來,知父莫若女。
郭姨娘想到自己差點就犯了錯,打破目前的良好局勢,背上都起了一層白毛汗,哪裏會想這時候和賀闵親熱,便推脫道:“說起來,妾身這倒還是有一件事要和您商量。”
“什麽事,說吧。”
郭姨娘定了定神:“如今大姑娘尚且還住在西屋,若是到時候老爺要請舅老爺來家中,看到大姑娘住的房子,只怕……”
賀闵眉頭一皺:“正是。”他想了想,“我記得潇湘閣還空着呢,就讓大姑娘搬那裏去吧。”
郭姨娘心中暗笑,那潇湘閣是夫人為自己早夭的二女兒所置辦的,若要讓她知道大姑娘搬進去住了,只怕氣都要氣死。
郭姨娘自己沒有女兒,自然也就懶得打那閣子的主意,笑容越發甜美:“老爺所慮甚是,大姑娘也會感激父親一片愛女之心的。”
賀闵也笑起來,又攬過郭姨娘的腰。
郭姨娘欲拒還迎,兩人這般走進了卧房。
在主院,張氏聽到婢子報來的消息,還想要砸杯子,卻一把被張奶娘給攔住了:“夫人您消消氣,哪裏值得和那種小人計較,沒得氣壞了身子!”
張氏咬牙切齒:“不就是因為舅舅考上了進士嗎?有什麽好得意的,竟然還想搬進潇湘閣,她做夢!”
張奶娘只得勸道:“老爺怎麽會突然想起讓大姑娘搬到潇湘閣,指不定是什麽人在嚼了舌根。”
“定是郭玉玲那個賤人!”
張奶娘嘆口氣:“夫人,如今老爺發話了,大姑娘住進潇湘閣已成定局,您要擺出嫡母的模樣,不可讓老爺生氣。而那些始作俑者,到時候您出去了再收拾。”
“憑什麽!我的芸娘小小年紀就故去了,不曾留下一星半點的東西,我身為母親替她留一間屋子難道不行嗎?”張氏說着就掉起眼淚來。
張奶娘想起那軟乎乎的小姑娘,心裏也是一酸,可是她也知道眼前更重要的事情是什麽,仍舊勸道:“夫人,奴婢知道您在乎四姑娘,可是二姑娘還在莊子上等着您,還有鳴哥兒,他可是您的命根子,您真的要為了這個跟老爺對着幹,讓其餘兩個孩子吃苦嗎?”
張奶娘勸了許久,最後張氏只能無可奈何地同意了。
消息傳到南風軒,郭姨娘正在寫字,一個“忍”字被她寫的鋒利十足,聽到消息她也不太意外,她知道夫人的性情,也知道張奶娘會勸着她,最終夫人還是會妥協的。
只是讓她覺得驚喜的事情是,在夫人手下鐵桶一般的後院總算是出現口子了,這個婆子是第一個,卻不會是最後一個。
郭姨娘溫言對婆子說了幾句話,才道:“你做得好,去領賞吧。”
婆子歡天喜地地出去了。
郭姨娘漫不經心地放下筆,欣賞了一會自己的字,她的手指輕輕劃過那個“忍”字上頭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