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到了殿試那日,魯安道一早就趕到乾清宮,問自己的徒弟福寶:“陛下呢?”
“陛下在練武呢!”福寶回答,又補充了一句,“快一個時辰了。”
魯安道心中有數,這才走進乾清宮的後院。這一大片空地被改成了練武場,自從登基之後,承平帝寒暑不辍,每日早晨都要在這裏練一個時辰的功夫。足足六年時間,連生病都不曾拉下,連他的武學師傅都感慨他也太刻苦了一些。
然而真相只有趙瑕自己才知道,他永遠都忘不掉刺客撲過來的時候,他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沈眠擋在了他的面前,鮮血濺了自己一身。午夜夢回,他總是無數次從噩夢中醒來,他無比悔恨,如果自己當初在武學上多用點心,如果自己的功夫再高一點,是不是就能擋住那個刺客,就不會讓阿眠為自己而死了?
可是沒有如果,但從那以後,趙瑕就如自虐一般每日學武,不敢有絲毫懈怠。
魯安道到的時候,趙瑕已經練完了,一把接過他手裏的毛巾,一邊擦一邊往殿內走:“東西可都準備好了?”
魯安道恭恭敬敬道:“準備好了,士子們早早就等在了宮門處,到了辰時再入場。”
趙瑕點點頭,然後走進了淨房。
待到他出來的時候,桌面上已經擺上了早食,而副總管木清也站在一側。
趙瑕一邊吃,一邊聽木清彙報士子們的各種情況,他并非一味以學問來選士,對于這些即将成為大晉的棟梁,他更關心他們的品行。
趙瑕看似一心兩用,實則木清說的他都聽進去了,好在這一屆的士子中并沒有出現什麽欺世盜名之輩,甚至還有不少人在鄉間有美名。趙瑕不僅在聽,還問,總算是心中有數,這才讓木清下去。
吃過早飯,魯安道伺候趙瑕穿上朝服,又戴上冕旒,這才随着禦駕一同去了前殿。
因是科舉取士,自然就沒了早朝,奉天殿裏早早擺好了桌椅和筆墨紙硯。士子們經過一道又一道門,一道又一道檢查,總算站在了這個學子們所期盼的最高的殿堂。
顧雲璧一向自诩算是個冷靜自持的人,竟也緊張地手腳有些冰涼。
士子們都老老實實地站着,不敢發出丁點響動,四周都是全副武裝的侍衛,待到辰時的鐘聲敲響,才有一列小太監走出來,帶領他們魚貫走入奉天殿。
殿內人數不少,除了高坐禦座的承平帝,兩側還站着百官,只是所有人都不曾說話,只能聽見衣角晃動的聲音。士子們早就已經學過禮儀,跪伏在地上,在禮儀官的帶領下拜見帝王。按理,他們是不能直視帝王的,但顧雲璧的位置靠前,所以他還是看到了承平帝冕旒下的半張臉,并沒有蓄須,露出如同少年一般光潔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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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行禮完畢,士子們這才入座,等到負責計時的太監點燃香,宣布“開始”,他們才打開試題。
顧雲璧首先就看到最後一道策論題。在殿試之前,所有人都在猜測這一次殿試的題目,其中海運是被提及最多的,即便他們自己也知道,帝王之意絕不可能這麽輕易被猜出,但大部分人還是抱着僥幸看了很多有關海運方面的資料。顧雲璧也是其中之一,如今看到雖然沒有出海運的題目,但他心裏也并不慌。
策論并不算高深,對于顧雲璧來說并不算特別難,所以他很快就寫好了,之後的經義題更是不在話下。然而在寫到詩詞的時候,他卻忽然頓了頓,腦子裏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茕娘所說的話。
雖說他們不能面見聖顏,但從承平帝的一些治國手段來看,他為人應當是大氣穩重的,怎麽會喜歡一些清麗的小詞呢?他當時沒有多想,後來細想時才覺得奇怪,賀闵也只是一個五品官罷了,他怎麽能夠時常伴随帝王左右,并且知道承平帝的喜好呢?更別提如果賀闵都知道了,那京中難道不應該都知道了嗎?可事實是根本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不然就算是流言也該有所風聞吧。
顧雲璧雖然想了很多,實則時間并不長,理智告訴他不應該去相信這種毫無緣由的東西,可是想到茕娘當時那篤定又自然的樣子,他卻又想要信她去賭一把。這畢竟是事關他前途的一場考試,顧雲璧始終無法下定決心,直到那柱香都快燃盡了,他身邊已有不少考生交卷,他才下定決心一般将心中的答案寫了上去。
考試結束後,所有的士子都在偏殿等候,而禮部會将所有的試卷糊名,然後交由幾位主考官看,最終選出前十名承至禦前,由承平帝點出三甲和傳胪。
這種時刻等待的士子自然是無法平靜下來的,可考官們也不外如是,時常有因為士子精彩的答案而拍案而起的,或者直接就念出來的。若是平常這大概算是禦前失儀,可是在這種時候,承平帝哪裏計較的這麽多,他也迫切想要看看這些将要為他、為大晉效勞的士子們究竟能做出怎樣精彩的答案。
這樣的評閱一直進行到了下午,幾名考官并主考官和副考官這才商議出了前十名,将這些卷子拆掉了糊名,遞到了禦前。
趙瑕打開一份仔細閱讀,不得不承認這名士子的确是學識高明,策論更是鞭辟入裏,足見他并非只是一個紙上談兵的酸秀才,也難怪會被放在第一個,的确堪得狀元之才。
往後幾份雖然也很優秀,但比起第一份來說還是略有差距的,多少都有些瑕疵。趙瑕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順手就翻開了最後一份。
時間有些久,主考官禮部尚書殷奉有些疑惑地擡起頭:“陛下……”
趙瑕放下手中卷子,微笑道:“這人的策論和經義中規中矩的,可做的那首詞倒是風流別致。”
趙瑕也沒有細說,而是挑出最先看得那份卷子道:“這十人中,那個名叫于從安的士子不僅滿腹經綸,更重要的是在看問題的時候,切中要害,分析亦是鞭辟入裏,朕認為此人堪為狀元。”
衆臣都連連點頭,這與他們的看法沒有差別。
其後又宣布了榜眼的人選,只是在選探花的時候,趙瑕明顯猶豫了一下:“這探花,朕心中有兩個人選,一是那範陽府的張士忠,一是那寶慶府的顧雲璧。衆卿以為如何?”
殷奉與其他幾名考官都對視了一眼,因為剛剛才評卷結束,所以他們對這幾名士子的卷子還都是有印象的。顧雲璧正是最後那一名,其實他的各方面都是比較不錯的,尤其那一筆字讓人看得心曠神怡,這才進入了前十,倒是沒想到這人還有這般造化,一首詞竟然讓陛下看中了,直接從第十跳到了第三。
殷奉首先道:“論文采,那張士忠還是要略強于顧雲璧的,只是詩詞上,顧雲璧又要略勝于張士忠,但科舉選士本就以學問優先,故臣認為張士忠可為探花,顧雲璧為傳胪。”殷奉這也算是兩邊讨好了,雖然他自己是真的不覺得顧雲璧那首詞做得好,但有什麽辦法呢?陛下認為他做得好,自己總不可能去打陛下的臉啊!只能默認他作詞好了。
誰知趙瑕沉思了一會,突然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這張士忠的年紀應該比較大了,反倒是這顧雲璧,剛過弱冠不久,朕覺得,這探花還是讓顧雲璧當吧,張士忠為傳胪。”
所有臣子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他們也算是官場的老臣子了,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科舉排名居然還能跟年紀有關,這、這不是玩笑嗎?但也有人持不同看法的,畢竟趙瑕登基以來行事看似天馬行空,卻十分有章法,因此他們絕不認為他會因為這樣的原因就草率定下探花之名,想來陛下這是在釋放一個信息,他想要在朝堂上提拔年輕的士子了。
要是讓趙瑕知道他這樣一個舉動讓這些臣子們想這麽多,他可真是要哭笑不得了,他只是在看到這兩人的名字和身份信息時,忽然想到了以前沈眠說的。
“探花當然要年輕英俊的士子啦,這樣才配得上這麽一個風流的稱號嘛!不然一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簪一朵芍藥在耳邊,簡直就是辣眼睛啊!”
其實張士忠也才四十幾,并不算老,只是比起顧雲璧風華正茂的年紀來說,那可就差遠了,況且這顧雲璧的詞做的這般風流,人應該也長得不差吧。趙瑕心想,大概阿眠要是知道了,也會覺得顧雲璧當探花要更好一些吧。
既然名次已定,接下來的自然就是一甲頭三名前來拜見皇帝,然後才是“瓊林赴宴,簪花游街”。
小太監已經去偏殿叫人了。考官們也要和趙瑕一同回到大殿,只是衆人的心情都有些複雜,且不論他們心裏究竟想什麽,至少有一點是相同的。
——這個顧雲璧運氣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