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賦
天賦
小滿将那封飽經颠簸的家信交給酒館老板娘的女兒，等她拆開确認，便要起身告辭。
直到這時，老板娘的女兒特意倒來招待她和素袂的兩杯加了點糖的清水還沒有動過。
“留下吃頓飯吧。”年輕婦人試圖挽留這兩個在她看來還是孩子年紀的信使。
“不用了。”小滿站起來，看着卧室門口探頭探腦好奇地窺視着客人的幼童，說。
“謝謝您的好意。”她頓了頓，補上一句。
她非常明白眼前這樣不太寬裕的家庭要在生活中如何精打細算，所以不想給這家人再添負擔。
原骞看着女孩子沉默疏遠的側臉，了然地笑笑，随後起身，笑吟吟地喚那小孩過來。
頂着一對垂在腦後的軟軟兔耳的孩子猶豫了一下，但覺得他們既然是被媽媽請進家門的客人，這個狐族的哥哥又這麽溫柔，應該不是壞人。
小孩跑過來看着素袂，于是被好看的狐族哥哥從頭誇到腳，直害羞得磨磨蹭蹭躲到了媽媽圍裙後面去。
哄得主人一家都很開心後，他再趁機提出告辭，成功婉拒了留下做客的邀請，帶着小滿一起絲滑地結束這次送信任務離開這戶人家。
“你真厲害。”
圍觀了全程的小滿自覺完全做不到他這麽輕松平常地應對別人，便誠懇地對素袂表達了她的欽佩之情。
“還好吧。找一些不算假話的話說出來就可以了。能讓大家都開心，事情就比較好辦，但最大的前提是別為了這麽做去犧牲自己的好處……不過小滿只要做自己就很好，沒有一種生活方式是能得到每個人好感的啊。”
少年看着小滿，揚起一個絕不作僞的笑容。
不僅如此，他又摸出一顆零食來剝開遞給小滿，這次是不知名生物的肉幹，顏色深紅，表面微微泛着油脂的光澤，一打開就散發出鹹鮮的肉香。
“既然口袋裏還有，為什麽剛才你沒有給那個小孩？明明一直在誇她。”小滿接過肉幹，說。
“因為人只會給自己真正喜歡的對象送食物啊。好吃的只給你，不給她們。味道怎麽樣？”
素袂理所當然地說着和溫柔外表有些不符的話，金色的明亮眼瞳微微眯起，含着狡黠又溫柔的笑意，真的像是一只狐貍。
給自家小孩偷偷塞好吃的這件事果然讓人特別有成就感，原骞完全理解了那些背着旁人随時摸出一顆煮雞蛋一把糖進行秘密投喂的長輩們的行為。
“……很好吃。但會浪費錢，不要再買了。”小滿忍不住說。
“嗯。因為你是第一次來青銅城嘛，想請小滿和小滿的媽媽嘗一下這裏的零食。下次不會亂花錢啦。”
原骞在心裏琢磨着，會替他考慮省着點錢，那就是已經開始把他當做朋友了吧？或者至少是自己人的行列了。不然外人花天酒地都和她沒有關系。
“謝謝。”小滿說。
他們走向臨告辭時打聽來的旅店的方向，半路上不出原骞所料的真經過了綁架案的第一案發現場。
中年男人“菲勒叔叔”甚至也恰巧在門外站着t，時機完美得令知情人腹诽。
那間空無一人的房屋的門被打開，兩個穿着工作服的人進進出出，查看着情況。
一些正好有閑的鄰居湊在附近，菲勒正在滿面無奈地對他們訴苦。
他嘆氣說着：“那倆孩子真是的，就這麽偷偷走了，連我都不知道。我還能幫他們點忙……”
這個始作俑者将責任撇得一幹二淨，把純粹作為兄弟倆遇難父母的朋友感到擔憂的立場演得情真意切的。但兄弟倆這時恐怕早就被送走了，沒有其他證據，誰都很難懷疑到他身上來。
只有原骞從漫畫內容裏看到了他的所作所為，能直接鎖定他這個目标。
見這些人還要再聊一會的樣子，原骞收回目光，和小滿一同走進“恰巧”就在這附近的旅店。
小滿徑直對旅店老板說：“一間房，多少錢？”
她一路上都在将多餘的獵物出手賣掉，實際上口袋并不幹癟，此時聽見老板麻利報價，覺得價格尚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便利落地付錢定下。
小滿邊将兩枚銀幣推上櫃臺，邊說着：“住三天。再多要一套被褥。”
落後一步的原骞覺得自己得到的信任好像有點過剩了，趕緊提醒小滿：“不然還是住兩間？”
“沒必要吧。”小滿說，“待在一起更安全。一直不都是這樣嗎？”
她正直的眼神顯得“素袂”才是提出奇怪意見的那個人，原骞苦口婆心：“雖然我不會做什麽……但別人可能會有壞心思，以後還是一人住一間吧。”
小滿扭過頭拿起房間鑰匙，仔細數着老板的找零，平靜地說：“我也只信任過你，不會和別人一起住的。”
旅館老板并不知道有關于零食的上一段和這對應的對話，他看着這個模樣精致的白發少年苦惱地捏了捏眉心再不作聲了，什麽也沒說出口，只在心裏确定風塵仆仆的少女才是兩人中的主導者，笑呵呵地起身去拿被褥。
原骞還惦記着那個綁架案線索，只好放棄争辯，跟着小滿上樓去了。
老板很快送來被褥，他道了謝，轉頭卻看見放下行囊的小滿已經站在了老舊的木質窗扇邊。
窗扇被稍稍推開一條縫隙，少女側身虛靠着牆壁，目光向下瞥去。
在偏暗的旅館房間裏，她的神态格外顯得冷靜、沉凝，像一把安放在兵器架上的熟鐵打造的長槍，那麽的可靠。
原骞關上門輕手輕腳地走過去，順着那個縫隙向外看，發現小滿正是在觀察着那個菲勒。
——殘缺者這種存在，稀少、壽命短暫、被自然的精靈完全拒絕。
——但與之相對的，他們也具有獨屬于他們的某種“天賦”。
屬于小滿的天賦在漫畫裏早已經呈現出了端倪：她本能地可以分辨別人所說的話語內容的真僞。
雖然大概是因為主角的特殊體質或者尚未成年的關系，這個天賦的效果只是一種不大好用的本能，并不能具體判斷到底哪一部分是假的，并且越是刻意去辨別就越是感知模糊。
所以除了在旅途前期幫她回避一些陷阱，這個天賦所發揮的最大作用，倒是讓小滿養成了更不容易去盲目相信別人的天性。
但天底下畢竟沒有多少人是時時刻刻都說真話的，和好壞無關，而且這個天賦的可信度并不高。比如要是某個商人看到小滿想到自己心愛的小女兒，所以告訴她的出售價稍低于賣給其他人的價格一些，那麽天賦同樣會告訴她這是假的。
久而久之，小滿已經學會只拿它當參考，對其選擇無視。
持有這個情報的原骞作為素袂出場時說的話，在他有意的調整下多半都不算假，反倒在這個天賦的作用下推進了獲取信任順利成為她同伴的過程。即使哪怕有一兩句存在問題，小滿也習慣了它的不準确，并不會因此立刻開始懷疑誰。
但菲勒所說的話被小滿的天賦判斷成假話就不一樣了。無論是“兩個和他認識的孩子偷偷離開”還是“連他都不知情”的部分屬于謊言，背後都代表相當大的問題。
看着菲勒拖着這些鄰人刷夠了戲份并轉身走向酒館後，小滿才關上了窗。
“你也覺得他有問題，是麽？”原骞摸着還算幹淨柔軟的被褥，問小滿。
“是。”小滿點點頭。“他在說謊。”
“那他一定是在說謊了。剛好……我聽說過一些事情，或許可以去找他問。”
素袂說着站起身，神色依然柔和卻令人覺得态度不那麽尋常地輕聲叮囑小滿：
“我今晚要是沒有回來，任何人來都別開門，更不要承認跟我有關系。”
“以後也是一樣。”他說道。
能悄悄從有守衛和夜間巡邏的青銅城不留痕跡地運走兩個居民，把綁架人口妥善僞裝成只是搬走到其他地方，這個菲勒身後必然還有別的主使，憑他和那些同夥作案的熟練度來看發生在他們手中的綁架也絕不止這一起。
既然那對被綁走的兄弟能作為整個鑄造之城副本出現的序幕被畫進漫畫，受害者的去處應該很有文章。而他給“素袂”這個角色的身世所構想的背景，或許就要靠這些人來完善。
現在行動正是時候，他這麽說，的确就是在無聲地邀請小滿，在對這個世界無自知的主角發起探險的邀請。
反正比起被以別的方式被卷入險境，那安全系數還不如是在具有黃金之血的同伴身邊主動參與進來吧。這是原骞在小滿的路線上見到正在表演的綁架犯之後，真心考慮過“作者”可能塑造的發展并做出的判斷。
“我和你一起去。”小滿說。
狐族少年不料想她會這樣說似的立刻愣住了，他神色中的堅定轉為抗拒，做出素袂應有的反應：
“不行。你不該參與這些——”
小滿平靜地說：“就當我想長些見識，不可以嗎？我不是被誰保護的幼崽。”
她看着素袂，對方為她擺明的“只要你去那我不可能只在旅館等着”的這份态度而沉默了很久，擡起頭，歉意地一笑，主動向她伸出手：
“你是對的。小滿。走吧，我們一起去。”
“嗯。我們一起。”小滿罕見地重複了一遍，握住少年尚且纖細漂亮的手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