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銅城
青銅城
收到D-009的漫畫更新提示時，原骞已經抵達青銅城外。
嚴格來說，按照漫畫世界的時間，早在一天之前的那個晚上，他向小滿展示了狐族少年素袂的獸化形态的幾小時之後，《殘缺者》的第4話內容就已經在現實世界發布了。
但D-009當時的系統提示是這樣的：
[漫畫內容更新完畢]
[由于情感值餘額不足，自動購買更新內容及彈幕功能無法生效，已取消購買]
[情感值将在下一日10:00完成結算]
——他想看自己演的戲還要花錢買票，版權意識這塊是讓D-009整明白了。
原骞對自己要和這種扒皮屬性系統合作的前景感到悲哀，但也無可奈何。
他往篝火裏續上些柴枝，然後輕聲叫醒約好守夜的同伴：“小滿，輪到你了。”
在野外并不熟睡的小滿應聲立刻睜開眼睛，那片藍色之中一派清醒。
其實原骞當然可以獨自守一整夜，小滿這個年紀過着經歷整天跋涉後還不能睡個整覺的日子，誰看了都會感到于心不忍。
但他更明白，作為同伴，遵守互相之間事先約定好的規則是非常重要的，對着新同伴施以濫好心反而會破壞剛剛積累起來的脆弱的信任。她是年輕的女孩，但更是能夠獨自行路的旅者，不需要任何自作主張的同情。
原骞所做的只是在小滿休息時将外衣給了她，在旅者的大衣外多加一點溫暖，以及打算在天亮前的黎明時分就醒，換小滿能夠再多小憩一會兒。
果然他做得沒錯，小滿顯然對說話算數不亂來的同伴更加放心一些，将外衣還給他時的表情已經快接近曾經和媽媽一起生活時相對放松的狀态了。
之後他們繼續趕往青銅城，那曾坐落在群山間卻啃平了群山的馬蹄形城市在前方漸漸現出端倪，載運着礦石等貨物的大車開始頻繁經過視線。
從站在地上的凡人那渺小的視角看去，鑄造之城這高聳的城牆是如此宏偉，仿佛在向每個不友善的客人耀武揚威。
走在路上的狐族少年面容精致，衣衫雪白，整個人纖塵不染，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似的，與來往的商人、旅者、農戶、礦工和貧民都格格不入，分外引人注意。
以格外風塵仆仆的程度掩飾容貌的小滿則被對比得十分尋常，只是一名個頭不高的普通旅人。
這份掩飾還是他今早特意給小滿擦上的，雖然有那對幾可亂真的狼耳和掩在大衣下以防萬一的假尾巴，但其實經不住刻意觀察，而十幾歲的少女背井離鄉仍然是很罕見的事，難免讓別人多看幾眼，不管是出于好意還是惡意。
所以他提議幹脆由自己來吸引旁人的注意力，再收拾得普通一些的小滿會更安全。
小滿對此沒有意見，她從來不愛出風頭，以她的身份之前當然沒少面對過別人或露骨或隐晦的歪心思，連讀者們都見到過幾起了。
于是她能明白素袂這麽說完全是出于一腔好心。否則即使有黃金之血，獨身在外的人被注意到容貌也并非好事。
正在這時，D-009冰冷的提示音響起。
[今日收入情感值到賬。]
[負債及利息等項目已自動扣除，詳情可至餘額查看。結算完畢，請任務者再接再厲。]
[情感值新到賬：1293點；餘額：208點。]
[檢測到有漫畫更新尚未訂閱，是否購買1話：195點情感值（原價200點/話，特別優惠倒計時10:00）？]
[确定/暫不購買]
“……”
面對刮骨吸血般幾乎使人患上餘額焦慮的這堆系統消息，原骞沉默了一瞬，還是選擇了确定。
白衣少年彎腰從路旁灰土中拾起一片已經鏽蝕的廢零件，拿衣袖抹掉結塊的土渣，試圖辨別出零件上刻的标識。
原骞能完全聽懂《殘缺者》世界的語言是因為D-007至少給了翻譯插件，這裏的通用文字則幹脆是變形後的字母組合，而數字符號更接近于現實中某些文明用于計數的古老刻痕。
一個向□□斜着的豎代表“5”，後方類似T形的代表“2”，加起來就是“7”。
這枚零件出産自眼前的第七城。
下一行的兩個同心圓和相隔有點距離的一對交叉的細長8形符號是工廠的标記，更細小的标明制造者的符號則已經被鏽蝕得難以辨別。
染上灰黃色的零件躺在少年掌心，小滿眼睜睜看着擦它時粘上的污跡從素袂衣袖上自行脫落，确定自己之前果然沒看錯，同伴這身衣服并不普通。
當然不普通了，價值好幾十情感值。用這個身份在小滿面前登場前做嘗試時的原骞已經腹诽過了。
雖然衆所周知漫畫角色的衣服除了戰鬥都不會弄髒，但他已經被抓到漫畫的世界來了，這裏對他來說就是細膩到一草一木都觸手可及的真實世界。
即使“白衣飄飄格調拉滿但其實要自己每天洗衣服”的常見反差屬性其實也不錯，然而關系到他有所設想的角色背景，原骞還是認命地在捏人設的時候就特別花費所剩不多的情感值，給素袂的白衣服添了有魔法附加設定。
具備防水防塵、低等魔抗和自動清潔等強大功能的魔法面料，值得每個習慣了洗衣機的現代人擁有。贊美魔法和至少還有魔法的漫畫世界觀。
他裝作邊走邊對着零件低頭沉吟，一目十行掃過第4話內容，有意跳過“素袂”的畫面，只關注彈幕和小滿的心理刻畫，找點有用的信息。
前面的絕大部分頁數都不出預料，《殘缺者》的作者粉星工作室的畫風一如既往細膩優美，他設計的經典美少年臉在二維的畫面裏格外漂亮一些，基本無可挑剔，不t僅成功給他賺來了及時還上貸款的情感值，還讓彈幕明顯比之前看前3話時增多了。
只有主角獨自歷險的作品和有老少鹹宜的好看配角出場做同伴的作品，對一部分受衆的吸引力差別就是如此明顯。
有了人氣，應該也能讓作者多獲得一點好處吧。原骞的愧疚稍微減輕了一些——雖然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但對于為了自身利益而跑到別人的連載作品裏亂搞這件事他還是感覺很抱歉。
更新之中讓原骞逐字逐句細細看過的，是最後幾頁有關那一起綁架案。最珍貴的青銅城全景他更是反複觀摩，即便只有一個角度。誰讓D-009不賣地圖，而且有了他現在也買不起。
瞬間僅剩13點情感值——還要為自己的存活和“素袂”的人設租金每天倒欠系統10點，幸好在第一筆情感值結算入賬前的那段時間，欠費也不會被D-009直接銷號——的原骞先生再也不必刻意去演，望着青銅城時的側臉便已經凝重得寫滿了故事。
幸好漫畫讀者不限量，明天10點大概還能入賬一些。原骞留下買一天命的餘額，用2點情感值兌了兩枚金幣，眼不見心不煩地關掉系統界面。
他帶着小滿走向基諾城用于人群通行的城門，過程中柔和盡去，取而代之的倨傲之意冷硬得像泉流幹涸後餘下的嶙峋山石。
衣衫雪白的狐族少年身量纖細而顯得格外高挑，實質亦并不遜于守衛的平均身高。
沒有簡陋的樹藤拘束着，那一簾披在少年身後的白發順滑柔亮，不帶半點雜色，襯着那張與貧苦生活成反義詞的面孔，微擡下颌帶出一股毫無怯意也不把守衛這點權力放在眼裏的盛氣淩人，顯然是非富即貴的存在。
原骞倒沒有因為他們是漫畫世界的路人就不當他們是人，況且素袂這個人設被他設定為出身自棄族，棄族的生活比最一貧如洗的獸族平民更卑微，在棄族中長大的素袂此刻能擺出這份矜傲，日後就是要給出說得過去的理由做支撐的。
那個理由就是“黃金之血”。素袂的人設是憑空捏造，但拿情感值買來的一切在這個世界都千真萬确。
那能夠化身為巨獸的強大血統流淌在具有狐耳與長尾的少年身體中，令他可以對其他的獸族理所當然的傲慢，理所當然的睥睨。
其中差距甚至不能用野獸之間做對比，如果黃金之血是身披盔甲漫步過城邦的戰士，不具有這份力量的普通獸族便只是沙礫間的蟲蟻。
只不過他根本沒有擺譜的愛好，素袂的人設更不是這樣的性格，所以這副與生俱來的面具只在該用的時候派上用場就夠了。
面對顯得來頭不小的素袂，守衛完全不敢像對之前通過的一對老夫妻那樣取樂似的反複盤問他們，只勉強按規矩問過來歷姓名和收下進城的費用便放行了，即便如此，這兩名守衛輕皮甲下的背脊也已經冷汗直冒，在貼身衣物上留下大片濕痕。
與獸族截然不同的小滿察覺不到所謂黃金之血的影響，但守衛對于那份被刻意施加在他們身上的壓制體會得萬分明顯，就像初次見到巨大熔爐的年輕勞工般戰栗難安。
過了這關，原骞很快把兩名不好不壞的普通守衛抛之腦後，陪小滿去打聽小鎮老板娘的女兒在青銅城的住處應該怎麽走。
幸好這裏作為七城之一，只要不跟現代相比，城市布局的規劃已經相當不錯，至少屬于普通居民的街區沒有太過混亂，他們很快問到了方向。
中途還有幾位臉龐紅潤的好心大嬸非常關心小滿，心疼她小小年紀就在外面讨生活，拉着小滿想給他們介紹留在青銅城做工的好活計。
漫畫主角怎麽可能在旅途的第一個大節點停步從此泯然衆人呢，何況綁架案已經被畫進漫畫裏了，這地方之後肯定要出事的。不管小滿怎麽想，原骞就完全對此敬謝不敏。
小滿還有帶着媽媽的靈魂多走走的心願，面對不清楚她身份的大嬸們的好意只能拒絕。
随即他們收獲了一些食物補給、相對不那麽宰客的便宜實惠旅館信息……還有熱情的大嬸們用剛買的醬料畫在餅上做講解的簡易青銅城地圖。
小滿邊走邊啃着餅，頰邊鼓起一塊，淡去了些許堅毅氣質，因為瘦削愈發顯得大大的藍眼睛安靜且乖巧。
風霜和疲憊留在旅者臉上，但因為她還足夠年輕，它們便還沒有來得及徹底刻進她的眉眼。
于是只要忽略掉她這一身長途旅行的打扮，她看上去就和街邊那些做工歸來的年輕人差別不大了。
在随着行進慢慢變得老舊逼仄的街景中，反倒只有素袂像個外來的異鄉人。
如此誰又能看出少女其實生長于山野間，而少年才是向來被排擠被欺淩的棄族之子呢？
走着走着，原骞逐漸開始覺得不對。
他們去的地方明明是老板娘嫁到青銅城的女兒的住處，但周圍的街道越來越眼熟了。
越來越像是……綁架案主角的那對小兄弟的家附近。
不愧是主角，被故事或者事故追着跑的身份啊。
原骞借着衣服口袋掩飾，摸出一顆用情感值兌換來的當地莓幹遞給小滿，又摸了摸她的腦袋。
小滿默默拆開包着零食的薄紙，覺得同伴向來如此柔和的表情裏仿佛突然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慈愛。
她一頭霧水，正苦于沒有證據，忽然發現街邊跑着的小孩子手裏也拿着亂七八糟的零食，那其實多半是家中烹饪飯菜的邊角料，只有那麽一兩個孩子炫耀地揮舞着昂貴的從小販那兒才能買來的零食包裝紙。
……小滿低頭看看自己手裏樸素的淡黃包裝紙，沉默地把它捋平放進口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