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章
第 81 章
皇宮地勢廣闊, 問安苑也不是雲晞熟悉的地方,走了半天才遙遙望見問安苑的匾額。
雲晞腳步沉重。
探知術的力量在春秋樓上下的流動平緩無阻,甚至也沒入阿姐的身體描繪出熟悉的骨骼輪廓, 說明一切都沒有異常,剛才坐在她旁邊的阿姐并非外人假冒, 她的神态表情、言行舉止的确毫無差錯。
雲晞心中卻始終在意阿姐問她為何生氣時,流露出正在思索如何處理這種情況的表情。
就好像一只精妙可以類比活人的偃甲傀儡突然面臨前所未有的狀況,由于沒有處理的經驗,于是大腦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可阿姐是活生生的人。
也在意公孫霁那意味深長的一督。
不對,公孫霁的身份外人不知道, 但她卻清楚。人族五名洞虛境修行者中最神秘的那位,不知身份年紀, 傳說中醉心游歷山水間,其實正是這位從沒出過中州皇城的年輕國師。
皇城之中無論有任何異常, 公孫霁都能輕而易舉打破一切阻力,讓她知道。
除非他就是異常本身。
苦澀濃郁的草藥氣味湧進鼻腔, 雲晞已走到問安苑的垂花圓拱門外, 擡眸看向院子裏進進出出忙碌着的藥師, 那些就是阿姐請入宮中的修行者。
“皇宮重地, 閑人不得擅闖!”
雲晞剛踏入門中, 就被警惕性十足的藥師盯住了, 對方剛要上來攔住她, 護衛在問安苑區域的一道黑影從天而降, 帶鞘的銀刀橫在那人脖頸上。
“不得對公主無禮。”隐刃軍将士嗓音厚重冷肅, 如大刀出鞘時的刀鳴。
“公主恕罪!”那人臉上露出驚慌意外的神色, 匆忙垂首行了一禮,餘光再督掃過雲晞的面龐, 忽然想起那位劍仙再度現世後,流傳在街巷間的容貌,猛然驚出一聲冷汗。
忙碌在院子裏的人紛紛停下動作,往雲晞這邊看來,一衆人俯下身行禮時,有人驚訝地叫出了聲“竟然是劍仙?”
壓抑驚慌的氣氛如一塊巨石重重壓在衆人心底,令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洞虛境修行者即便已收斂了滿身威壓,但她的名字本就是令人恐懼的來源。
雲晞情緒淡淡,進了院內,随意掃了掃晾曬在地上和木架上一盆盆簸箕裏的藥材,撚起幾株瞧了瞧。
寧息葉,紫霄花,的确只是些用來強身健體的尋常藥材。
她松手把藥草抛回簸箕,轉頭看了看還保持着垂首姿勢的一衆藥師,視線不經意地在一人身上停留瞬息,疑惑開口:“我很可怕嗎?你們怎麽連頭都不敢擡?”
“公主誤會了,公主的大名如雷貫耳,我等仰慕已久,今日有幸得見,只覺得惶恐激動。”被她多看了幾息的那人頭埋得更低,恭敬回答。
“原來不是怕我。”雲晞了然地點點頭,又漫步走向煉藥爐,督了眼盛在青玉匣中的紫雪丹,輕聲說,“強身健體的丹藥,卻被你們說成能延年益壽,治病驅邪。你們是怕欺君之罪?”
驚慌跪地聲齊刷刷響成一片。
雲晞唇邊仍挂着一抹極淺的笑,嗓音依舊不疾不徐,和緩從容:“怎麽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就跪下了?是我回來得突然,讓你們沒有想好如何說辭,還是有誰特意叮囑過,不能說?”
方才那人咬了咬牙,仰頭露出一臉驚慌,顫着聲對雲晞說道:“公主恕罪,此事陛下是知情的,還請您不要再為難我等。”
“你的意思是陛下騙了天下人?”雲晞疑惑地挑了一下眉,抽出隐刃軍手裏的刀,大步上前,“可我現在只信陛下,并不信你們,怎麽辦呢?”
大刀出鞘時帶起一片雪亮的寒光,刺得藥師們紛紛擰身側首避讓,竭力維持的儀态瞬間垮了下去,靈力屏障根本無法燃起,一縷縷淺金色的靈力光芒在洞虛境力量下無聲消散。
院裏的聲音變得嘈雜驚恐,意識到雲晞這股殺意并不止是威脅,而自己根本沒有反抗之力時,藥師們快速權衡出利弊,紛紛妥協。
“公主息怒!紫雪丹的效果的确是我等誇大,國師早已發覺了此事,并且說了他已禀明陛下,但陛下至今并未降罪,也沒有讓我等停止煉藥,我等猜測是因為陛下金口玉言,讓天下人都知道了中州皇城會在陛下生辰之前廣發紫雪丹......公主,我等貪圖錢財,欺上罔下,的确罪大惡極,但我等都是陛下親自請來的人,若是死在這個時候,紫雪丹也因此半途而廢,恐怕不妥。”
雲晞垂眸盯着自己倒映在刀刃上的一雙眼睛,輕輕一笑:“國師......既然國師已禀明陛下,那我便不管這閑事了,各位辛苦,方才之事,還請各位見諒。”
籠罩在院內的壓抑之感驟然一松,雲晞不等藥師們道謝起身,又問:“誰借你們的膽子,讓你們為了錢財,騙進中州皇城?”
衆人紛紛顫着手指了指人群中一名不起眼的男子。
那人容貌身形平平無奇,境界也在這群醫師當中并不出衆,但腦瓜子靈活,在雲晞面前極力降低存在感,直到被衆人推了出來,才反應極快地又往地下悶聲一跪。
“公主饒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只是想借陛下的生辰宴賺些銀錢,我的女兒還等着這筆錢去救命吶。”那人說着說着就開始抹眼淚,滿臉悲戚,“我女兒兩年前被七步金蛇所傷,您是見多識廣的劍仙,定然知道那蛇毒十分難解,只能用藥吊着一口氣,僅是其中所需的一味藥引清血草就得用千金去換吶。”
雲晞盯着他看:“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連忙自報家門:“我叫李十,是青州人,在青州附近的百花門做了幾年的外門弟子,後來就下山當了散修,青州水患那年,疫病橫生,我還在青州上谷城免費給人看病呢,那兒的人都認識我,公主派人去問問就知我可沒說謊。”
“原來是有苦衷的可憐人。”雲晞淡聲評價道,“這些日子煉制紫雪丹實在辛苦,明日你來我遙雪殿領賞錢,也算是我方才吓着了你,向你賠罪。”
她随手把刀還給隐藏刃軍,轉身離開。
夕陽下的影子伴随雲晞左右,走出皇宮時,已經與黑沉的夜色融為了一體。
國師府漆黑的輪廓在燈火繁華的皇城夜景中,顯得孤寂,在雲晞走近時,忽然亮起了滿院子的燈。
沉重的木門緩緩打開,國師府的侍衛屹立在門後,恭敬道:“國師已等候公主多時,請公主這邊走。”
雲晞毫不意外,跟随侍衛經過一扇菱花彩漆木窗,督見燈下一道冷峻挺拔的身影。
雲晞進了屋子,一道消音障降落在四周,她扭頭瞧了眼微微波動的氣漣,走到窗下,坐在沉默練字的公孫霁對面。
“國師,別來無恙。”雲晞從他桌上整齊堆放的書籍中抽出一本,随意翻了翻,是一本《山河圖志》,“國師既然想看山河萬裏,何不親自去走走?正好人族四處皆傳,最神秘的那位洞虛境修行者醉心山水。”
公孫霁終于肯開口說句話,字寫得有些累了,說話也懶散困倦:“公主你知道的啊,身為國師就得坐鎮中州皇城,陛下她也不會答應放我走。”
他打了個呵欠,起身擰起小火爐上吐出香氣的茶壺,為雲晞斟了一盞,自己端起涼了的茶水先喝了一口,提了提神。
雲晞看得笑了笑:“國師在中州把我阿姐保護得無微不至,如此辛苦,阿姐這個人最念恩情,你只要開口,她定然會答應,還會替你想法子遮掩,比如,找人貼上千t面狐的皮制成的面具,扮成你的模樣往返于國師府與皇宮之間。”
她捧着茶杯,緩緩說道:“護衛中州皇城,有時候只需要國師你的一個名字。”
公孫霁揉了揉眉心,一臉無語:“公主,我們三個從小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對彼此也挺熟的,你和我說話怎麽也拐彎抹角讓人去猜,你難不成想說我現在就是穿了狐皮面具的假貨?”
雲晞問:“你是嗎?”
公孫霁不是很開心地盯了她一眼,伸出一只手臂放在桌上,另一只手的指尖亮起一簇靈力,淺金色的光芒泛出刀劍般的冷硬寒光。
指腹按在臉頰上輕輕一劃,鮮血噴濺,與紙上未幹的墨跡混在一起,顏色詭異無比。
“喏。”他把血淋淋的臉又往雲晞眼前湊了湊,“這不是假的吧。”
雲晞看得意外,順便伸手碰了碰傷口上帶血的皮膚和肌肉,拿出絲帕擦了擦手指:“許久未見,我都不知你竟然變得對自己這麽狠了。國師,既然你沒出什麽問題,我便放心了。”
“我能出什麽問題?”公孫霁擦了擦血,起身去翻找療傷藥,頭也沒回。
“那群藥師拿普普通通的丹藥來糊弄人,而你知道了卻不告訴我阿姐。”雲晞淺笑着說,“我很擔心你啊。”
“胡說什麽?”公孫霁正往臉上灑着藥粉,聞言擡頭看她,不可置信道,“他們難道沒告訴你,我已經同陛下說過這件事,她既未降罪,也不阻止,我哪來繼續追究的必要。”
雲晞嗓音冷淡幾分:“撒謊。”
她的阿姐從來不是害怕糾正自己過錯的人。
公孫霁無語地望了一下天,懶得再和她争,專心給自己的傷口纏藥布。
雲晞盯着站在藥匣邊單手在腦袋上纏藥布纏得很艱難的公孫霁,心想他說的沒錯,他們都是對彼此很熟悉的人,因此她知道,過了他特意等待的今晚,這個本就不愛說話的青年更不會輕易張嘴。
雲晞端起變得溫熱的茶水,遞到嘴邊,又輕輕放下:“在春秋樓上,你看我做什麽?”
“那不是你先做出了些奇怪的事嗎?”公孫霁無辜看向她。
雲晞眉梢微挑,否認。
“哎,你可不能不認賬。”公孫霁瞪大了眼睛,“哪有人多疑到一上來就用探知術查自己的親姐姐。”
“國師,你真是在皇城裏被關得越發單純可愛,不想讓我插手,不如把情況一五一十告訴我,并且信誓旦旦和我說一句'這件事情我能解決好'。你們二人一真一假,我只相信了你是如假包換的公孫霁,何時承認了那位真是我的親姐姐?”
雲晞輕笑一聲,繼續說,“大約是一個被複制出來的東西罷了,也配算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