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章
第 79 章
祝寒宜回想起神視力量下, 在他眼前逐漸變得清晰的一些畫面。
被他拔劍斬破的星河界外,雲晞失蹤十年、兇多吉少的消息人盡皆知,無人不唏噓扼腕。
踏遍千山萬水苦尋她多年未果, 混沌冥鳳的龐大虛影遮天蔽日,嘶嘯聲憤怒、凄厲又瘋狂無比, 萬念俱灰的陰翳籠罩天地間。
天地靈脈動蕩不安,被漫天血焰摧毀。
靈氣潰散衰減,大陸失序,一切陷入混亂。
時間如同被人撥回起點,死去的一草一木從灰燼中重生, 他亦重回青州之外,貪婪又勢在必得地注視着雷光閃爍的雲層中, 天上月從天上來。
雪衣無暇,讓他好似嗅到朔風裏的一枝清寒冷梅香。
這些畫面并非全部都被他親身經歷, 卻覺得熟悉萬分。
祝寒宜沒去細細探究這一切曾在何時發生過,眉眼冷峻的弧度變得緩和幾分, 揚起一抹笑。
他知道了雲晞決心要做的事, 也知道了假如她失敗, 他有什麽辦法讓她重來。
無論什麽天道或規則是否允許, 他會替她守好這條退路。
祝寒宜回過神來, 雲晞已往前走出很遠, 見他并沒有跟上, 停下腳步回頭等着他。
“怎麽了?”雲晞對上他有些奇怪的目光。
祝寒宜笑笑, 大步追上她:“想起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罷了。我記得那個任良宴是扶曦的弟子?”
雲晞回答:“他是近水樓的人, 沒猜錯的話, 應該是近水樓最早的創建者。江泛月率近水樓擾亂世間,而他對一切事情持不直接幹涉的态度, 是為了最後平亂世,登臨神位,以求離開這本困住他的書。”
祝寒宜仔細看清她眼中的深思,說:“平亂世的辦法應當與四神器有聯系,等四宗門找回神器之後就可以研究。當務之急是摧毀近水樓在大陸上的據點。”
雲晞搖頭:“我不是擔心這個,只是疑惑另一件事情,他是執筆者,為什麽會被困在自己的書裏?”
祝寒宜沉吟片刻:“若是我,一定是為了改變書中某些我不喜歡卻又不受控制發生了的事情,自願進入書中。”
他說完就發出一聲嘲笑:“如果真是這個原因,他直到現在也沒有達成目的,反而還無法從這裏逃走,無能。”
安靜回想了一路的林千雁突然叫道:“神位?我知道啊,從小神視就告訴我,人魔兩族正值鼎盛,将來必定有強者順勢而上,登臨神位,既然如此,那必須是我!”
雲晞扭頭看他一眼:“那可不一定,我也想。我會拼盡所有成為這個神,從此,無所不能。”
林千雁輕蔑t地嗤了一聲,信心滿滿。
尋位香燃到盡頭,一捧灰燼從雲晞手中跌落。
雲晞低頭看去,灰屑在腳下晶瑩清澈的光河之中點出層層漣漪,她的倒影正在晃動的光芒中冷峻地看着她。
一雙眼瞳澄金璀璨,在昏暗神秘的天地間如同兩盞指引出路的明燈,卻能令對視之物失去色彩,變成一座灰白的石像。
同行的二人腳下卻不見倒影。
“死寂之獸,千燈!”林千雁滿臉驚喜,“雲晞,快動手殺它,讓我看看到底是它的眼睛真有傳說中的那麽厲害,還是你的殺道當真能讓死去之物也再死一次,快啊!”
雲晞低垂的眼眸平淡無波,看不出絲毫殺意,明離火卻在霎時間沖向腳下倒影,穿過搖晃中暴漲的藍紫光芒,将倒影化為灰白的餘燼。
唯獨剩下那雙冷峻的眼裏掉出的一滴淚,穿過光河緩緩上浮,被雲晞抓入掌心。
意料之中的反撲與争奪并沒有發生,靈獸千燈就這樣不聲不響地死在眼前,毫無還手之力一般,讓林千雁驚得合不攏嘴。
雲晞已與祝寒宜并肩往外走。
“你的步塵劍呢?你沒出鴻蒙劍氣怎麽能殺千燈?明離火的力量根本不足以燎傷它的皮毛。”林千雁不敢置信地追了上去,一把拽住雲晞的衣袖,追問道,“你是不是壓了境界還不告訴我?雲晞,你這不厚道,想當第一個無上者就得像我一樣光明正大說出來嘛。”
祝寒宜不耐煩地從他手中奪回雲晞的衣角,輕描淡寫說道:“她能借天地萬物之勢殺敵,也能借千燈的力量殺了它自己,真蠢。”
林千雁瞬形上前就要和他打。
一簇明離火猛然竄出在二人之間,将二人分開。
雲晞無奈地轉身看向他們,剛想說一聲幼稚,眩暈感前所未有地猛烈襲來,眼前一黑。
跌入一個驚慌而來的,堅實的胸膛。
“雲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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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晞。”
皎白梨花連綿數裏,清晨的薄光穿過花葉灑滿雲晞清亮如鏡的眼瞳,光彩灼灼。
雲晞從院中竹席上翻身坐起,扭頭看向喚她名字的人。
來人身形英挺,劍眉星目,雖只穿一身平平無奇的靛青色長衫,卻散發出獨一無二的穩重氣質,過往幾十年的仗劍人間出風雨,早已把年少時的意氣風發磨砺成了如今的魅力與成熟。
“恭賀師尊出關,不知師尊又有什麽心得領悟要傳授給我。”雲晞嗓音稚嫩,在師友面前會笑,笑着時尤顯冰雪可愛。
“我只是随便來四極界坐坐,找了一圈,也就你這雪岫間有人。”越景清來到竹席邊坐下,端起地上的一碟糖漬果脯瞧了瞧,“歲寧又上舒晴峰搬了幾筐果子?”
雲晞抿唇忍住笑,伸出手指比了個數:“八筐。不過祝寒宜還在朗照峰砍毀了一棵樹,也被算在了師姐的頭上。”
越景清算了算自己私底下要賠給朗照峰峰主的錢,忍住心疼,淡淡地哦了一聲,扭頭看向身邊笑盈盈的徒弟:“你比祝寒宜的劍術能勝上幾籌?”
雲晞實話實說,神色繃緊了幾分:“他每一次來找我,都只被我壓一招。”
“為何?”越景清問。
雲晞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怎麽會問出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想了想,才知他不是要從自己這裏問答案。
雲晞推測着他的答案:“同境界者之間的高低輸贏,在于心性,膽氣,經驗和技巧的不同。祝寒宜是踩着至親至仇的屍體,從血海裏殺出來的人,他出招不為切磋,不講道義,只是以勝求生。什麽說好的比劍過招,我只想贏,而他只想讓我死,所以他會拼上所有。”
越景清反駁:“你忘了你修的是殺道,殺道無論對你還是對敵人,第一動機都是奪命。為何你劍下的對手沒死,要麽是你技不如人,要麽是你不想殺,舍棄了殺道給你的機會。”
雲晞不解:“我為什麽會不想殺他?”
越景清剛嘗了一枚果脯,甜得牙疼,進屋去找了一杯水,抛下一句話:“那你得問問自己是不是喜歡吃他從魔域帶來的什麽特産,譬如什麽魔花熟水,刺梨血藤糕,幻夢小果,碳烤魔牛肉......”
“都不如他烤的山雞好吃。”雲晞想了想,理虧,低頭撿了枚果脯吃了幾口,越景清端着兩只杯子過來,坐回竹席上:“我一路上聽到不少弟子在賭你何時能破逍遙境。”
雲晞這才又露出笑:“一年之內。”
越景清露出點頗為自豪的笑意,語氣慷慨:“到時候想要我給你什麽賀禮?”
雲晞早就想好了,怕他反悔,忙說:“師尊,我想要北境的極冰,給步塵做劍穗。”
越景清露出佩服的神情。
北境極冰好幾年才孕育出一塊,可洗髓伐骨,強化靈脈,千金難買,每一塊問世,都會讓耐心蟄伏在極海數月的修行者為之大打出手,鬧出腥風血雨。
他這徒弟卻只想拿來給步塵做裝飾。
越景清答應下來,但得提前說好:“北境極冰可不是我讓它長出來,它就能立刻長出來的,所以我得先欠着你幾年,上一塊北境極冰已經被人買回去用了,我只能答應你,下一塊北境極冰,一定是你的。”
雲晞緩緩睜開眼睛。
琉璃宮燈華麗璀璨,被褥軟和舒适,青竹香氣近在咫尺。
“雲晞。”祝寒宜守在床邊,笑着叫她。
雲晞怔怔地看着祝寒宜,眼眶一熱。
沒有師尊,也沒有幾年後的北境極冰,步塵劍也不在手中,一切都還沒回到過去。
祝寒宜一只手扣進她的指縫,冰冷的體溫卻也能帶來安撫,另一只手輕輕擦過她的眼尾,俯身靠近她時,強者之間最敏感重要的安全距離被破例摧毀,與她只看到見彼此。
“怎麽了?”他語氣調侃,“你剛才睡着都在叫我的名字,還繃着臉,我難不成還成了噩夢?”
雲晞噗哧聲輕輕一笑,說:“祝寒宜,我想吃烤山雞。”
祝寒宜愣了下,笑着說:“能起來嗎?要不要先跟我去捉一只山雞”
雲晞點頭,起身下床。
祝寒宜跟在她身後:“醫師說你是一直奔波勞累,身體撐到了極限,所以才會暈倒。雲晞,你想救誰想殺誰,在我眼裏都無所謂,要說需要我遞刀我也樂意搭手,葉玄青已經在着手制藥了,你至少等到他把藥送來的這一天。”
“我知道。”雲晞回憶起借勢時的眩暈,仿佛被人輕蔑一督,說,“祝寒宜,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不能依靠他給予她的力量來打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