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章
第 78 章
化雪窟是一片荒蕪的廢墟。
湧向廢墟的大風被藏在土地裏的一絲微不足道的神之殘力吞噬, 僅剩微弱的風聲驚慌逃竄,斷壁殘垣蒼茫孤獨,還原不出昔日的神秘。
西邊有一片黑曜石堆疊之地, 形如一本攤開的古籍,名為天冊臺, 因受到魔域□□的波及,破碎成了許多空間碎片。
這些碎片從地面脫離,形成亂流,漂浮不定,稱為時汐逆流。
時汐逆流重新回到這裏的時機只能靠魔族司祭的卦象占測出大概。
雲晞手裏握着司祭給的尋位香, 站在殘垣雜草之中,環顧四周:“這裏就是當年的戰神偶爾重回魔域時的居所?”
“沒錯。除了還有幾縷戰神殘力之外, 沒其他重要的東西了,不過這殘力的本源畢竟屬于魔族, 對你無用。”祝寒宜率先往亂流中走去,揮劍斬碎撞擊向身上的碎石, 環伺的危險短暫平息, “來。”
雲晞快步上前, 明離火開路在前, 見他能自如出入時汐逆流, 她不可置信:“你以前來過這裏, 還吸收了一縷殘力?”
祝寒宜坦然:“戰神的殘力再過幾百年就會消失幹淨, 那多浪費, 何不讓我吸收。”
“你不要命了?”雲晞無法阻攔已經發生的事情, 卻仍不認同他的大膽。
她在垂雲澗地下的那片光幕上, 就算做過實驗,被神力殘力觸碰一下都會粉身碎骨, 祝寒宜卻要吸收一縷,簡直像個不要命的賭徒。
“雲晞,你知道我從小就是這樣不要命,才活到現在的。”祝寒宜淡然說道。
雲晞無法反駁,無法回到他形單影只的幼年去提供任何關懷或幫助,伸手拉住他的手腕,與他一起走進亂流之中。
祝寒宜低頭看了眼抓在自己銀色護肘上的那只手,眉尾飛揚,順勢牽入手中。
浩瀚死寂的奇異視野呈現在眼前。
腳下藍紫色的光束流淌成河,其上懸浮着一塊塊或大或小的碎石。雲晞踩在碎石上,清晰感受到下方的光河中流淌着一股陌生卻又極具誘惑力的力量。
隐約要突破洞虛境的力量。
驚詫與困惑交織心底,雲晞突然想到什麽,順着這股力量的來源,踏過一塊塊碎石往前走,在祝寒宜開口提醒走錯方向了之前,解釋說:“先去見個老朋友。”
祝寒宜心中默數自己與雲晞共同的熟人,除了青乾那幾位,就只剩下一個瘋子。
雲晞在無數石屑疾速飛舞卷起的風暴面前停下腳步,視野被這一堵飛卷的石牆隔斷。
血焰漆黑光亮的劍刃上倒映出祝寒宜冷冽的臉。
祝寒宜想起那人就心中煩躁,一劍劈下。
“血焰?祝家小子又在我面前找死!知不知道尊老愛幼?”
一聲嘶啞的怒斥從滾滾石屑之後傳來,氣浪餘威散退幹淨,露出一個身材幹瘦卻精神矍铄的小老頭。
林千雁頂着一頭斑白的,亂蓬蓬的頭發,卻不顯垂暮死氣,步履極快,行走如飛,雙手不見任何動作,腳下浮起萬千符紋,無數金色的光箭憑空出現在他周圍,飛射而出。
箭矢與劍風中飛舞揚的血色焰火相互撞擊破碎,紅金二色光點飛濺,洞穿此處空間。
祝寒宜明顯感覺到這一道靈符的力量比十幾年前強勁太多,金色光箭貼臉而來時,無法言說的危機感令全身血液沸騰。
“你要破境了?”祝寒宜劍招未停,斬碎箭矢後飛身殺向林千雁。
當年他把百戰榜上的四族之人挑戰了個遍,最難贏的是雲晞,最難纏的就是林千雁。
瘋瘋癫癫,緊咬不放,因為與你過招時,有一招不算完美,能把你追殺到天涯海角。
林千雁嘿嘿笑道:“你當我這十年閉關是鬧着玩的?今日你來到巧,不如讓我殺了,為我登臨無上境提前慶祝。”
一把冰冷的劍刃攔在二人之間,強勢冰冷的劍氣面前,雙方身上迸發的氣勁都化作攻擊全無的一陣風。
林千雁這才分出目光給了與祝寒宜同行的女子,順着劍光看向執劍的雲晞,疑惑的目光觸碰到她那雙淡如冰雪的眼睛,瞬間不可思議的大叫起來:“雲晞!”
他仔細打量那張變得有些陌生的臉,驚喜道:“雲晞,你的殺道莫非入了邪路?不然怎麽會被反噬成這一副比我還蒼老要死的模樣?太好了t,沒有人能搶在我前面破無上境了!”
雲晞手中樹枝打散林千雁的符紋,再撥開祝寒宜的劍,把這二人分開,淡聲說:“你想多了。”
林千雁滿臉的欣喜驟然一收,一道符紋閃爍在他與雲晞之間,陰沉道:“那不行,你不能和我争,否則我現在就殺了你,出去之後我就說你和祝家小子在這殉情了,嘿嘿,這樣就沒人找我的麻煩。”
雲晞被符紋光芒一刺,微微眯眼,平和的眉眼随着這個動作變得冷峻幾分,及時打斷林千雁随時可能爆發的殺招:“你閉關怎選了這麽個地方?十年未出,是出不去?這麽說來,我和祝寒宜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仁義道德裏,對待救恩人的态度就是殺了他們嗎?”
林千雁滿身殺意消退,毫不講道理的神情變得有些迷茫,他低頭仔細思索了一會,似乎時間太久,讓正事也被忘了。
“喔,我想起來了,還不是怪祝家小子無能,讓魔域變得稀巴爛!我十二年前來這天冊臺閉關還好好的,沒想到它突然就碎了!我被困在碎片裏這麽久,你得給我個交代!”林千雁怒氣沖沖。
祝寒宜微笑:“化雪窟是魔域禁地,你不請自來,利用戰神留給魔域的資源閉關修行,欠下孤這麽大個人情,還要找孤算賬?”
“诶?”林千雁,覺得他說的似乎有些道理,強撐氣勢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想來你這灰不溜秋的魔域?那還不是因為當年神視指引我來這裏等人,要我給那人幫個大忙!”
神視是林千雁與生俱來的天賦術,據說能對話萬物,洞悉本源。
世上無人見識過神視,于是許多人都說神視的能力不過是林千雁發瘋時的胡話。
雲晞卻來了興趣:“你要等誰?”
林千雁理直氣壯的神色又是一頓,撓了撓亂蓬蓬的頭發:“你等我想會......哦對了,我要等接我出天冊臺的人......”
雲晞笑道:“那不就是我們?”
林千雁狐疑地伸出手指,指了指她與祝寒宜,眼珠子轉了轉,思索道:“不對啊,神視指示的是一個人,可不是兩個!”
“神視沒說那個人不能有同伴随行吧。”雲晞積極分析,觀察着他的神色,笑着繼續說,“想知道我們當中誰是你要等的人,也很簡單,你把神視施加在我們身上,看看能幫到誰不就好了。”
林千雁點點頭,撫掌大笑:“有理!你倆站我面前來,把眼睛閉上,不許學我的神視!”
“天賦術外人也學不會啊。”雲晞無奈地笑了笑,與祝寒宜按照他的要求站好,金紅交織的光芒将她隐沒。
神視的光芒刺痛緊閉的雙眼,越發盛大,在醞釀什麽令雲晞心跳加快的東西,似乎睜眼就能看到一片嶄新而未知的世界。
“看到什麽了沒?”林千雁嘶啞卻響亮的聲音傳來。
強烈的光芒好似被清亮的水浪沖刷帶走,留下濕冷幽寂的河岸。
雲晞迫不及待睜開雙眼。
目光一怔。
暗室如棺,泛着幽冷的藍光。
一張張巨幅白紙從天而降,紗幔般飄搖舒展。
黑色的墨跡在紙上顯形,密密麻麻,寫滿無數人的悲歡離合,辨認之時如誤觸天機,雙目滲出血水。
一個人一生的起伏跌宕似乎早在出生時就在這張紙上注定。
疑惑,震撼,驚懼,不甘,憤怒,種種複雜的情緒沖擊在心底。
雲晞擡手擦去額上冷汗,卻見自己的這只手變成紙片般雪白扁平,一個個細小如蚊的文字浮現在手上,寫滿她的生平。
六歲離家,拜入青乾,七歲得步塵,十四歲橫掃金玉宴,天下成名,十六歲破洞虛,困死于深淵。
寥寥數語分列排布,觸目驚心,其間補充了無數詳盡的描述,如同為一具骨架填充血肉。
紙化的跡象往全身蔓延,眼眶中流出的血水在白紙般的臉頰上留下猩紅痕跡,觸目驚心。
雲晞想起楚橫江通過隕天之心為她找到的缺點,紀晟要看的真相,夢中與任良宴談論過的話本角色一說。
雲晞發出一聲嘲笑,仰頭環顧萬卷紙頁,點點頭,清亮的眼瞳中突然露出狠色。
明離火從地面沖天而起,順着無數張白紙的一角往天幕燒去,寬廣無邊的暗室變得通紅一片,如一切終結之時。
雲晞站在火光裏,見到一道熟悉的幻影出現在扭曲滾燙的氣浪中,他扭頭朝下方的雲晞投來一督,在她這具不能算作身體的白紙黑字上,輕描淡寫橫畫一筆。
大火與灰燼化為輕煙散去。
視野變回原貌。
祝寒宜與林千雁站在原地,都在看着她。
“我不是神視說的那個人。”祝寒宜主動說道。
他如今最關心的事情,只要雲晞的生死和殺了禇風的時機,這兩件事情沒有得到神視的任何回應或幫助。
他只看見了一段沒有印象,卻親自經歷,親手促成的事情。
世界重啓。
思索間,身旁的雲晞開口:“這個世界只是一本書,你,我,這些書中人的悲歡離合憑執筆人的喜好早已寫好。”
“執筆人?”祝寒宜嗓音冰冷,殺意昭然,“誰?”
“任良宴。”
“這是個從哪冒出來的人物?能殺嗎?”林千雁仰聲大叫道。
雲晞說:“現在不能,他創造了一切,是這個世界的天,實力不可小觑。要再等,至少要等我破無上境。”
雲晞重新點燃尋位香,看向一縷輕煙飄動的方向,邁步往前。
“多謝你幫了我。”她說道。
“你知道你要做什麽了?”林千雁興高采烈追了上來,搖頭晃腦重複神視早在很多年前就告訴他的任務,“要把假的東西變成真實。”
雲晞與他異口同聲:“讓這個世界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