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章
第 77 章
星月俱暗, 巨大的黑幕遮罩天地。
十八星宿臺殘損破敗,下方的曠野中落石滿地。
雲晞倚在樹下守夜,身後是度過了疲憊驚慌, 就地休息的修行者們。
束縛靈脈的毒素在實力不同的修行者體內,解除的速度不盡相同, 但一宿的時間足夠了。
等到天亮,一部分人會返回各自宗門,另一部分人會留下來幫助天樞重塑星宿臺。
夜風寒涼,催人清醒,雲晞理了理在夢境中任良宴透露的信息, 正想着取出最後一件神器後就與四宗門研究神器力量凝聚的可能,身旁多出一片明亮的燭光, 照亮半壁長夜。
祝寒宜優雅閑适地坐在一張紅木椅上,手執書卷, 正翻過一頁。
他掀起眼皮掃了掃雲晞周圍,驚奇:“天樞的婚宴竟然是在亂石堆裏舉辦, 倒是別致。”
“近水樓的人來過了, 陰謀詭計不少, 想把所有人一網打盡。”雲晞見他這間書房的風格布置與幽沼界不同, 猜他剛攻下了雷霆界, 想了想說, “褚風與你之間仇深似海, 恨你卻又懼你, 聽說他還放出了當初被你囚禁的那十只大妖, 走到窮途末路的反撲之人, 你要當心。”
祝寒宜應了一聲,說起正事:“你何時來一趟魔域?我找到了救你的辦法。”
理智讓雲晞壓抑住心底滋生的一絲驚喜, 她不信地望着祝寒宜,分辨他話中真假與目的。
祝寒宜被她看得如坐針氈,背脊離開紅木椅背,皺眉道:“我難道不值得你信任?”
雲晞解釋說:“你誤會了,我已經接受無藥可醫的事實,也知道天下間沒有不付出代價就為人續命的辦法,我擔心你說的辦法會讓自己受傷。”
祝寒宜放心地躺了回去,肯定道:“沒什麽代價,我也不願死在你前面。”
假如她終有一死,他要從鬼界搶回她的魂魄,重塑她的身體,以自己的一切為代價。
祝寒宜接着說:“不過這法子還有點麻煩,我到時當面和你說。”
雲晞點頭:“拿到金目之後,我來看你。”
“又是神器。你把四大宗門的事情都管遍了,怎麽不肯管管我,哪怕問一句我樂不樂意。”
祝寒宜一開口就帶着幾分很難被安撫好的燥意,“雲晞,我只想要你活着。護衛世間的責任那麽重,天下修行者又有那麽多,總不能什麽事都讓你來背。這次你先救自己吧,天啓金目,孤光拿得回來。”
“可我這次不是為了孤光,是為了自己。”雲晞若有所思,“聽說金目可以回溯過往,我想借它的力量弄清楚一件事。”
世界為何重啓,條件是什麽。
祝寒宜态度堅定:“我一刻都不想多等,雲晞,什麽事比救你的命更重要?”
他已打算好了,假如雲晞不答應他,他就直接來搶人,大不了再挨三劍。
雲晞盯着他絕無商量的表情,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擔心你會在傾國傾城的雨湘女那裏猶豫時,計劃闖入魔域殺了你和雨湘女的決心也是如此堅定。”
祝寒宜冷硬的目光浮上幾分疑惑,懷疑自己過度解讀出了一絲醋意。
“那我就不去找金目了。”雲晞又說。
祝寒宜眉梢微挑,不是很相信她會這麽輕易改變決定。
雲晞面不改色回答他的疑問:“我為什麽不能向心愛之人妥協?”
祝寒宜聽完沒忍住,手中的書卷蓋在臉上,發出悶笑聲。
“很好笑嗎?”雲晞不解地追問。
祝寒宜笑夠了,端起桌上冷了的茶水抿了一口,慢條斯理說道:“我不會在別的女子面前有任何猶豫,她不是威脅,不是阻礙,更不曾存在于我的選擇中。雲晞,你在我眼中獨一無二,無人可替,我對你的喜歡也是一樣。”
這回輪到雲晞忍不住笑:“我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一樣想見你。”
“年姐姐,你在和誰說話?”秋惜葉從夢中醒來,揉了揉眼睛,蹑手蹑腳走到她身旁左右看看,輕聲喚她,“你剛才說金目,是我們孤光的天啓金目嗎?”
共影術散去,雲晞回憶了一下兩次提到“金目”之後還說了什麽別的話,面不改色回頭看向秋惜葉,點點頭:“我知道它的下落,正打算天亮之後告訴你。”
秋惜葉立刻來了精神,摩拳擦掌:“我沒問題!”
.
魔域的夜晚死寂如淵,白天昏黃,土黃色的太陽高懸于灰雲密布的蒼穹,如一片末世之景。
傳聞與記憶中都是這樣的。
但雲晞從兩族邊緣的南面入魔域,見到一片澄淨湛藍的天光,風朗氣清,與人族的天地并無區別。
雲晞倒退幾步,再看了眼漆黑界碑上的雷霆界三個字。
确定沒走錯地方。
兩個魔使率着精美富麗的馬車踏風而來,他們本是天生一張威嚴肅穆的表情,卻在見到站在界碑前驚奇四顧的女子時,擠出幾分生疏但熱情的笑容。
沒想到雲晞來得比君上預料中的還早了一步。
更沒想到當年令妖魔兩族聞風喪膽的人族第一劍修,其實和藹可親極了。
大約是沒穿白衣,沒拿步塵劍的緣故。
“劍仙早啊,吃過早點了嗎?騎馬還是坐船來的?劍仙還請跟我們往這邊走,你瞧咱們剛打掃幹淨雷霆界還不錯吧?”
高個魔使伸手把身旁喋喋不休的同伴捂住嘴,眼神暗示別忘了君上叮囑過的少說廢話,在雲晞的目光追來時,腦袋一空,局促緊張地憋出個話題:“劍仙吃過早點了嗎.....”
雲晞低頭笑了笑:“如果你們不愛說話也不愛笑,可以不用勉強。祝寒宜今日在忙什麽?”
高個魔使正色道:“前幾日我們攻入雷霆界,出了點意外,君上受了點傷,這些天都在界主宮中休息。”
雲晞想起上次用共影術見面,祝寒宜一派閑适悠然的模樣,對受傷一事只字未提。
她太了解祝寒宜了,這個驕傲矜貴的魔君即便被斷骨扒皮,也絕對不會在外人面前皺一下眉。
卻會在她面前龇牙咧嘴地說受傷了很疼,并且放話要把對方挫骨揚灰。
這次反常,反倒讓人擔心。
雲晞疑惑開口:“他傷在哪了?”
雷霆界的人在祝寒宜面前,不應該稱得上是具有威脅的對手。
兩個魔使竟露出一絲為難,互相對視一眼,猶豫着能不能說:“倒也不是什麽很嚴重的傷勢,就t是君上他被黃泉焰圍攻,尾羽被燎了一下,還、還沒長出來。”
雲晞眨了下眼。
很難想象混沌冥鳳沒了尾巴毛的樣子。
怪不得只字不提,假稱養傷,原來是覺得難以啓齒。
金碧輝煌的界主宮屹立在眼前。
雲晞跟着魔使在界主宮裏走了長長一段路,在一樹火紅的花下見到祝寒宜正在與一名青衣赤足的青年說着話。
“你來了。”祝寒宜幽邃的眉眼轉瞬盛滿溫和笑意,起身迎她入座,介紹道,“靈山後裔,葉玄青。”
葉玄青起身,朝雲晞恭敬垂首行禮,左耳的銀蛇耳飾藏在發間微微搖晃,寬松的衣領敞開一道口子,露出從腰腹蔓延而上的螣蛇刺青。
雲晞認得那螣蛇圖,靈山十巫之一,巫抵,傳說掌管不死之藥。
巫邪與靈巫同出一脈,卻正邪不兩立,前者擾亂世間,後者隐居靈山。
因為能徹底斷絕巫邪的詛咒之力,靈巫一族被巫邪盡數屠盡,世人皆扼腕。
雲晞朝面前穿着随性不羁的青年颔首,沒想到靈巫竟然還有血脈延續,又恰好是巫抵之後,還被祝寒宜找到并請了出來。
其中曲折與談判,可想而知。
葉玄青直奔話題,嗓音低醇好聽:“我已經為劍仙想出了救命的辦法,所需的材料,魔君已經想辦法準備得差不多了,不過現在還差兩件關鍵的東西。”
“哪兩樣東西?”雲晞走得有些渴了,先慢慢喝了一杯茶。
“寒山雪和千燈露。”葉玄青嚴肅幾分,露出擔憂,“前者曾出現在幾百年的曲陽州和常州,但滄海變化,這兩個地方早已變成荒海,聽聞魔君親自去荒海底下翻了一遍,也一無所獲。至于千燈露,據說在魔域的時汐逆流之中,倒是還有時間去找。”
雲晞扭頭看向坐在一旁給她續茶的祝寒宜,那人淡定從容,俨然已經想好彌補之法的模樣。
察覺到她的注視,祝寒宜看進她清亮的眸子,笑着說:“你別擔心,我已命司祭預占,過兩日的化雪窟一帶有可能出現時汐逆流,到時我就進去找。寒山雪雖是沒辦法了,不過葉玄青找到了可以替代的東西,就是最終的效果無人可以擔保,只能賭一把。”
他頓了頓,似覺得有必要讓雲晞考慮未知的風險,補充:“如果你肯跟我賭的話。”
雲晞只問:“先告訴我,用什麽東西可以代替寒山雪?”
祝寒宜遺憾:“自然是我身上與它功效相似的心頭血,那可是我們混沌冥鳳要送給心上人的寶貝。”
葉玄青眼角一抽,垂眸端起茶杯,不聽不看。
壓迫感卻突如其來。
葉玄青心頭一凜,生出本能的反抗之意,擡眸就見原來是雲晞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葉玄青心中叫苦不疊,自小臉皮薄,對撒謊騙人的事情并不熟練,猶豫着思索說辭之際,餘光不自覺督了一眼祝寒宜。
“的确是混沌冥鳳的心頭血……”
他剛開口,一只纖細白皙的手指來到他的衣襟前,指尖閃出一朵鏡火。
“祝寒宜與我同境界,我的鏡火對他不起作用。”雲晞說,“得罪了。”
葉玄青求助的目光飄向對面的人。
“好吧,是我的命。”祝寒宜妥協,無奈地笑着伸手抓住雲晞的手腕,把她的手輕輕放下,一縷魔氣掐滅她指尖白色的火焰。
“如你所想,續命之法所需的東西,缺一不可,若要代替,至少應該準備好同等代價的交換,那我把下輩子,下下輩子的命都先給你,今生隕落之後,不入輪回。”他的語氣坦蕩平緩,并無任何斟酌權衡後的值或不值。
“你可以在我底線範圍內虧欠我,但我不能接受從此都虧欠你。”雲晞松開握在手裏的東西。
寒山雪躺在石桌上,映着清澈日光,無暇璀璨。
祝寒宜意外的目光從寒山雪上移開,擡向雲晞。
她輕聲說道:“聽說化雪窟一帶就是曾經戰神居住過的地方,假如有神力殘留,定然兇險。我跟你一起去化雪窟,若是遇到任何無法化解的危險,我答應你,會死在你前面,讓你帶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