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章
第 63 章
雲晞手中的神谕逐漸消散, 化作一粒粒微光飄向天空。
溟涬海投影在此的一景一物消失不見。
雲晞目光從腳下濕軟的泥土往上擡,明離火重新陪伴在她身旁,照亮巨大漆黑的空腔, 石壁上一條條甬道的入口變成陰影,宛如猛獸張開的大嘴。
雲晞垂眸, 指尖一朵明離火反應微弱,約等于無,說明這裏離蒼炎弓的位置實在太遠,地下甬道錯綜複雜,不知盡頭通往何處, 若不原路返回,也許會南轅北轍。
蒼炎箭和玄霜石的力量已被神力亂流消耗殆盡, 如果要從原路回去,在她身後平緩流動的光幕如果再次化作神力亂流沖擊而來時, 僅憑玄霜石的力量無法保她安然無恙。
雲晞回頭看了眼光幕,艱難感應着明離火的提示, 往前方的甬道走去。
四下無人, 雲晞邊走邊理清思路。
神谕所說, 平亂世者可成神。
亂世何時起?
近水樓與邪靈合作的最終結果正是引發大亂。
邪靈的重現是天默許, 那麽有多少可能是天想引發亂世, 再幫助選中之人平亂世, 登神位?
誰來成神?
天與神的地位相當, 但諸神的賜福下會誕生一位無所不能之神。無所不能......即能滅天?
雲晞快速思索的大腦中, 有些理不清頭緒的思路突然連接在了一起。
——于是天一定想讓自己來當這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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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良宴不一定是天的映射, 而有可能就是它的具象。
雲晞捏了捏眉心, 凝重的神色在她思路理順時自然化解,要證明這些猜測, 她下一步就該想辦法驗證近水樓與任良宴的關系。
最後是平亂世的辦法。
明離火的反應突然變得明顯了些,跳躍在她臉上的陰影時而張狂,時而怯怯。
雲晞回過神來,腳步加快了幾分,腳下土層中傳來不同尋常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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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縫t之中,一丈寬的無形之氣安谧流動,只在某些特定的角度折射出七彩的流光。
蒼炎弓懸浮于這段天地靈脈當中,陷入沉睡般平靜。
無人催動時,弓上焚滅天地的火焰消失不見,弑殺之氣也不知所蹤,露出平平無奇的形貌,古樸的金褐色弓身上刻着的圖案,已被無數持弓者粗糙的手掌撫平。
雲晞走到靈脈前停下腳步,拿出玄霜石,伸手讓玄霜石與蒼炎弓靠近了些,卻沒在兩個神器上看見出自己猜想的動靜。
奇怪,兩個神器之間都不存在微弱的感應,她與玄霜石的感應從何而來?
雲晞心中的困惑不僅沒得到解答,反而又多出一重,她盯着安靜不動的蒼炎弓,收起眼底疑惑,思考怎麽把東西取出來。
蒼炎弓是扶曦之物,她既不是扶曦弟子,也不是蒼炎弓之主,假如徒手去拿,還沒碰到弓身就會它抵觸的力量灼傷。
雲晞不由得思索,當年邪靈能混入四宗門當中,披上人皮成為四宗門弟子,成功盜走神器的理由尚能解釋,但江泛月為何能動用四神器的力量而不被它們所傷?
雲晞猛然想起與江泛月在月下松林中見面時,她曾說的一句話。
“或許因為我就是天的寵兒吧,做什麽都能得到世間最強大的庇護與祝福。”
雲晞那時以為這不過是許多幸運樂觀者出于自信的玩笑話,現在才猛然反應過來,如果江泛月說的“天”就是特指的那個,她才是真正得天勢的人。
孤山鳶都不再算。
雲晞不由得細想,江泛月與任良宴之間,是相互知底,還是前者只是被蒙蔽利用的棋子?
無數縷淺金色的光絲朝雲晞湧來,萬物生靈借勢予她,亦如保護。雲晞右手伸入靈脈,将蒼炎弓穩穩拿起。
她不再逗留,尋找通往地面上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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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影堆疊,月下陰翳深。
孤山鳶安靜蹲坐在刺藤遮掩的石壁前,一眨不眨地盯着不遠處大片大片的矮竹叢。
她追着一只吃了人的中階靈獸進了垂雲澗,這只靈獸擅長匿形,她在附近守了一天,終于等到它按捺不住,從竹叢露出了一個腦袋。
劫盡出鞘,沾血的腦袋咕嚕咕嚕滾進了野草青幽的溝壑裏。
上前确認過靈獸已經死透,孤山鳶收劍往垂雲澗外走去,輕快的腳步突然被身後傳來的響動牽制。
“火獅獸的腦髓可煉制劇毒,有價無市,怎能浪費。”
孤山鳶聽見這個聲音,急急回身,朝溝壑裏擰着靈獸腦袋緩緩走出來的人驚喜叫道:“年……”
她突然停頓,又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改口,“雲姐姐,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雲晞走近幾步,看清月下黑衣束袖的少女依舊滿身傲然孤冷的氣質,卻比上一次見面少了一種不管不顧就針對所有人的攻擊性。
雲晞想起路上偶爾聽來的閑談,關心道:“你的身體養得怎麽樣了?我看你殺這只火獅獸還挺輕而易舉的,看來劍術比以前長進了不少。”
孤山鳶點點頭:“我正想謝謝你給我的破厄石,若是缺少了它,我一身經脈難以複原,恐怕以後都拿不起劍。九頭鳳身體強悍,體術力量驚人,我這具妖化的身體如今養好了,同門修劍的師兄姐可都說嫉妒。”
“還有命輪燈,我參悟了燈上的劍意,境界一夜之間連破三重,從凝氣重新開始,問道,化劫,現在是逍遙境。”孤山鳶不再刻意遮掩的笑容也顯露出令人不自覺欣賞的明媚自信,“長老們都說我閱歷尚淺,行事莽撞,我便向師兄請了三年的假,用這三年游歷四族,看看我到底能成為什麽樣的人。”
雲晞笑了笑:“祝賀。”
孤山鳶看進她澄澈幹淨的眼瞳,笑意微微停頓了一下,似想到什麽難以問出口的話,斟酌了一會才鼓足勇氣,問:“雲姐姐,你為什麽從一開始就要幫我?我不是指破厄石和命輪燈,是指你故意激怒陵滅,讓他将我體內的九頭鳳妖力完全摧毀。我那時候已經妖化,一個對人族滿懷恨意的妖,應該死在你劍下才對。”
雲晞幽幽嘆氣:“你只是有錯,卻無罪,我劍下殺的人太多了,每次動手前總得挑一挑該不該殺,給自己積點德。”
“這樣嗎?”孤山鳶驚訝,心想自己還是不了解殺道。
她想起正事:“雲姐姐,你不回青乾,來垂雲澗做什麽?”
雲晞把纏了布條的蒼炎弓遞給孤山鳶。
借勢也無法維持長久,雲晞原本打算通知扶曦來取,在等人來的時間,得找個隐蔽的地方暫時看住蒼炎弓。
遇到孤山鳶,難題正好被解決。
雲晞正色:“物歸原主,這燙手的山芋就交給你送回扶曦,路上危險,你一定要小心。”
孤山鳶解開一根布條瞧見金褐色的弓身,擡頭不敢置信地看着雲晞,低聲問:“蒼炎弓在垂雲澗?這是怎麽回事?”
雲晞想了想,天地靈脈牽涉其中,不便一五一十全部交代:“四宗門的神器其實是被近水樓和邪靈盜走的,我已有大致的方向,打算一件件尋回。但這個消息暫時不宜廣而告之,怕打草驚蛇。”
“我明白怎麽做了。”孤山鳶快速把布條重新纏好,“離這最近的城中有扶曦的據點,其中有逍遙境弟子鎮守,我與他們一起護送蒼炎弓回去。”
雲晞覺得這一行人算是妥當,臨時想到一個計劃。
她低頭仔細看過火獅獸頭顱切口處還未消散幹淨的綠色毒霧,擡手寫出一道符紋。
“有一個忙想請你幫我。”
孤山鳶點頭應下:“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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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泛月站在蒼炎箭最後停留的地方,盯着那一片色彩溫潤的光幕皺眉。
這裏沒有雲晞的屍體。
她竟然沒死?還是說躲進了光幕之後?
江泛月微眯雙眼,盯着這片不知道是什麽玩意的光幕觀察了半晌,幾片飛花沖指尖沖殺而出,尚未接觸到光幕就被從其中噴薄而出的力量絞碎。
竟然是……神力亂流?
江泛月反應迅速,在神力亂流洶湧碾壓而來的前一瞬已經撤出了甬道,擦了擦臉上的冷汗,飛快地往外跑遠。
直到身後木息之力構造的重重術法不再傳來破碎聲,江泛月放緩腳步,喘氣時思索雲晞的去向,心中被一種不太妙的感覺包圍。
她拿出用來确定神器狀态的定儀卦,這才發現不久前還好端端的卦象竟已經完全混亂,在她手中散成一縷靈力。
有人把蒼炎弓拿走了。
江泛月心中的忐忑再也冷靜不下來,快步往天地靈脈的方向走去。
一個并不想見到的人影擰着一顆火獅的腦袋,從對面的陰影中快步走出。
幽綠的毒氣環繞在她身上,那雙清透淺淡的眼瞳也被染成陰冷的綠色,冰冷的殺意從她身上狂亂釋放,明顯失控。
江泛月一眼就認出了雲晞身上中了火獅獸的劇毒,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毒來自火獅的腦髓,中毒深者,會變得失智發狂,誰都不認識。
比雲晞更可怕的是中了這毒的雲晞。
江泛月緩緩往後退,奪心鈴握在手中,緊盯雲晞的眼睛試圖喚醒她:“年姑娘,你先冷靜冷靜,要我幫……”
一道狂暴的劍氣打斷鈴音,迎面殺來。
白花綠葉漫天飛舞,劍氣穿透江泛月紋着不盡鳥的胸膛,将她重傷。
紋身之下,遮擋的是她這具漆黑枯骨的要害。
江泛月震驚的目光微微閃爍,尚未從突然傳來的劇痛當中回過神,雲晞已經瞬形朝她沖了上來,近在咫尺。
在瑞州城李家與雲晞動手後,江泛月仔細琢磨過她的劍招,原以為下次再動手時能多抵擋幾招,與她拉近幾分距離,卻沒想到自己在她面前始終不夠看。
江泛月忍着疼痛往外逃,奪心鈴空靈的聲音回蕩在耳畔,催眠般給予信念,讓她決不可在這裏暈倒,否則必死無疑。
雲晞緊追不放,逼得江泛月拼盡全力朝那條唯一的出口奔跑,直到浸泡在蒙蒙水霧中的一束陽光穿過縫隙灑落在那身紅衣之上,雲晞才緩停下步子,看着她消失在地縫之外。
靈符-異化從雲晞袖中飄落,在火焰中燃為灰燼,萦繞周身的幽綠毒霧瞬間褪色,還原為溫順無害的幾縷劍氣散去。
孤山鳶在瀑布外等候多時,耐心看着那道緋紅的身影從湍急的瀑布中艱難爬上岸,悄無聲息跟蹤在她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