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章
第 62 章
陰冷的水汽在空中凝結多時, 烏雲厚重,不堪重負終于坍塌,伴随一聲巨大的轟響, 猩紅閃爍的雷光撕裂天幕,一場大雨傾盆而下。
天地一白。
溟涬海水倒映出烏雲黑沉的顏色, 變得混濁一片,肅殺的風聲中巨浪翻湧不歇,将無數海螢的屍體重重撞擊在風雨中。
諸神站于虛空,将海水中央紫光朦胧的啓明樹緊緊包圍,腳下混濁的海浪洶湧澎湃, 無法無天的沖撞在海岸邊緣的結界上。
雷電怒吼,照亮一雙雙緊盯啓明果不放的雙眼, 眼中貪欲橫生,殺心四起, 讓對峙的氣氛陷入不死不休的地步。
層層紫色樹葉掩蓋下的一枚金色果實,終于褪去最後一點青色。
啓明果終于成熟。
最先光明正大來到溟涬海的夜澤最先動手。
形貌溫柔潇灑的戰神無視身後緊追而來的昔日友人, 踏浪往啓明樹去, 雪白劍刃脫離手中劍鞘, 與他相背而行, 将追得最緊的一位神明從頭頂斬為兩半。
劍中原本緩緩流淌的森冷血色噴薄而出, 照亮昏暗無光的海面, 如末世之景。
誰都沒有料到夜澤竟然直接出了殺招, 毫無遮掩或留情, 直到眼睜睜看見被劍氣劈成兩半的屍體落入海中, 砸起血水與海水飛濺, 那些原本還露出猶豫神色的神明立刻下了決心,目光徹底冷下。
“魔族出生的東西果真一輩子也改不了貪婪殘忍的毛病。”
琨霜氣息冷冽, 朝夜澤一刀揮去,“啓明果至純至潔,你也配碰它?”
夜澤轉身,狂妄的目光掃過朝他殺來的無數道身影,血色流動的劍影從他身前的劍陣中紛飛而出,瞄準每一位神的咽喉。
“都是為了搶東西,誰比誰高貴,這時論什麽四族之分,道貌岸然的一群廢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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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一揮手,劍影飛射而出。
手持重劍的兇神斬破奪面而來的殺招,朝夜澤殺去。
天上地下陣紋閃爍,神力沖擊四散,不分敵我誅殺溟涬海上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生靈。
神明的屍體一具具從空中墜落,沉入溟涬海中。
海水搖晃沸騰,幾乎要把溟涬海結界撞擊破碎,想要帶着不管不顧毀滅一切的神力湧向四族。
天幕之中似乎有什麽無形的東西出現了。
琨霜感受着那股力量,閉眼複睜開,清澈的眼中也布滿血絲,殺意瘋狂,本該聖潔清冷的月神此刻比兇神還陰狠恐怖,環顧海上僅剩無幾的對手,一刀殺去。
天地也傾斜崩塌。
鉛黑色的蒼穹之中,雲層緩緩翻卷,露出一只眼睛,面無表情注視下方失控的一切,崩塌的天地随着它的出現而自行重塑。
溟涬海上只剩琨霜。
她站在殘破的樹下,手中握着啓明果,仰頭注視天的目光冷靜得可怕。
無數縷神力霎時間從掉落海底的屍體中剝離而出,那些沖擊翻湧在溟涬海上的神力亂流也找到方向,紛紛朝她湧去。
諸神力量合聚,并着從啓明果中快速注入琨霜眉心的力量,琨霜身上迸發出巨大的光芒。
“原來諸神不睦,争奪啓明果是假,不惜以諸神拼盡全力一戰爆發的威能逼我現形,殺我是真。”
天空中那只灰黑色的眼睛猛然睜大變形,像是一個人笑得狂妄時的眼睛。
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琨霜清清楚楚聽見了它的嘲弄。
“琨霜,就連你們這些神明也是我創造出來的,你們自認與我比肩的奇怪想法,也是由我親手注入你們的腦袋,怎麽會想到要用這麽壯烈卻無用的方式來殺我?”它大笑,“琨霜,坐在神的位置上有這麽無聊嗎?”
“你在亂叫什麽?”琨霜冷淡地看着它。
她的身前緩緩浮現出一把彎月小刀。
它是陪伴她一生的最忠誠最熟悉的朋友,因為有了此刻展現在刀身上的變化,變得更值得信賴。
諸神神力萦繞下的刀刃極致璀璨,是在漫長歲月中兩看生厭卻又志同道合的朋友們留給她的最大幫助。
琨霜握刀,殺向天上那只灰黑色的眼睛。
這一刻,浩瀚無邊的蒼穹似乎都朝着琨霜重重砸落下來,來自天的全力一擊兇猛磅礴,與諸神之力交鋒。
聖潔的金色光芒充斥天地間。
極致震悚的巨響之後,天地死寂,一片空無。
時間流轉,海水回落,末世之景也銷霁一空。
無人看見漂滿海螢屍體的水中,有無數不知名的光芒緩緩浮空,回到天上。
薄雲中似有一只冷漠卻疲憊不堪的眼睛重新出現,凝視着溟涬海,轉瞬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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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晞已緩步走到溟涬海中央,站在了啓明樹前,紫色光芒瑩瑩閃爍。
原本空無一人的啓明樹下,随着她腳步聲的靠近,出現了兩道虛幻的人影,一男一女,安靜對坐,如同神殿瓊枝玉樹下的那一幕再現。
雲晞朝這兩位神明留下的神力幻影微微颔首行禮。
兩道幻影若有所感,回頭向她看來。
目光觸碰間,這種見所未見的情況讓雲晞覺得奇妙,千年前毀滅力最強的兩位神明與千年後的殺道巅峰者t聯系在了一起。
魔族一向注重嚴刑峻法,夜澤朝雲晞投來的第一眼也如審訊,良久,他說道:“你曾是天最喜歡的人,現在卻被它徹底抛棄了。”
琨霜收回目光,喃喃:“天還沒死。”
雲晞從容問:“我身上的天勢已經消失幹淨了麽?”
“當然。”夜澤笑了笑,注意着她的表情,“你很遺憾?”
“我只覺得放心。”雲晞說,“從此我可以試着用完全屬于自己的力量去殺它。”
夜澤露出點意外的神色,琨霜亦重新朝她投來目光。
從溟涬海岸走到他們面前的後世之人,定然在這一路上看見了溟涬海一戰的真實始末。得知諸神與天之争,以及天把四族視為草芥,讓神明也變成不必思考的傀儡,要麽被吓破膽,要麽會陷入質疑或震撼之中,面前的女子卻始終冷靜傲然,不可思議。
夜澤感興趣道:“膽子不小,為何想殺它?我猜是因為它給了你無限的偏愛,賜予你修行坦途,卻又将這些全都拿走,因為生生改了你的命軌,也讓那些與你緊密相關的身邊人也受到無妄之災,你從高處跌入塵泥,你恨它。”
雲晞聽完他最後幾句話,想通了師門之死的一些聯系。
“上神,你沒猜對全部。”雲晞看着他說,“我和你一樣,不願做無知無覺,麻木不仁的傀儡,無論春風得意,還是消沉失敗,我都要去經歷一次,猶豫與選擇都是出自我自己所想。它賜給我許多良機,但經驗、技巧、實力,皆由我自己努力掙來,這些東西它拿不走。我的确恨它,但恨的是它無視公正仁義,肆意傷害無辜人。”
夜澤輕笑了聲:“你只是人族修行者,即便你的殺道修得不錯,也許此生都僅限于此,連無上境也無法突破,身體也是強弩之末,你有什麽辦法能殺它?”
雲晞說:“二位深謀遠慮,把遠在四族邊緣的溟涬海投影于此,還保留一縷神力幻影,不正是給溟涬海一戰留下的後手,想為我提供一縷線索,倘若天猶存于世,該如何殺它?”
琨霜終于開口,嗓音清冽空靈,如皓月下回蕩的祈樂,并不似剛才那一幕幕過往中所見的冰冷高傲:“倘若我說這條線索是留給後世所有人呢?你怎敢篤定是自己?”
雲晞嗓音不大,卻擲地有聲,是她特有的自信與堅定:“其一,對我不公,害我師門,毀我前程者,即便是天,也死路一條。”
“其二,四族能者無數,但無人在我之上,而我恰好願意做四族芸芸衆生當中的弑天第一人。”
琨霜回答:“可我們并沒有能夠保證殺了它的辦法,剛才我已說過,你在這裏的所見所聞,只是一條留給後世人的線索,提醒将來若有登臨神位者,務必從天的控制中清醒過來。”
雲晞并不意外。
諸神當年為掙開天的束縛,在溟涬海上以殊死一戰爆發的威能滅天,卻并未成功。千百年後的現世,既無神明,也無與諸神之力比肩的人。
道阻且長。
她沉默了一會,問:“上神,我有一個問題始終想不明白。天與諸神地位相當,恐懼神力有一天會威脅到它的存在,這是它試圖控制你們的理由,可四族衆生對它有什麽威脅?四族原本平安無事,人魔兩族也正值鼎盛,既未逢興衰枯榮的輪回,也不到盛極而衰之時,它為什麽要縱容邪靈重現于世,造成災禍?天行有常,而它違規了。”
邪靈?
琨霜默不作聲與夜澤對視一眼,當年來不及細細追究的疑惑再次浮現在眸中。
琨霜似在斟酌能不能把自己的證據不足的推測公布給後世人,沉思半晌,回答:“天不守序,私心最甚,我懷疑它不是真的天,這個世界也不是真的世界。也許要殺了它才能看清楚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麽,我們究竟活在什麽地方。”
雲晞心中震撼。
這是她從未思考過的方向。
她與琨霜都陷入沉思,寂靜無聲的氛圍令夜澤誤會。
“都別太悲觀。”夜澤笑着一擺手,“天自稱創世,擁有世間規則之力,可溟涬海一戰之後,它即便死而複生,實力應該也大不如從前,譬如窺聽萬物之聲的能力已經喪失得差不多了,否則我們今日說的這些話必定已引它出手。它不複從前強大,而你們會變強。”
雲晞本就不會因為諸如力量懸殊之類的理由而沮喪,她點點頭:“我只是在想,天可以允許世間規則失序到什麽程度,比如,讓世界重啓,來掩蓋這個世界的真相,讓任何發現破綻者不能再往前多探索一步?又或者,世界重啓正是它破壞規則而造成的不可控之果。”
夜澤微一挑眉:“何時重啓過?”
雲晞默不作聲觀察他們的神色,推測在他們那個時候并沒有發生過相同的事情,回答:“只是猜測,大概在十年前,人魔兩族被一股勢力挑起戰争之後。”
琨霜神色凝重幾分,說:“重啓之事,應當不是天親自所為,它無法直接插手世間之事,必須尋找橋梁。”
雲晞說:“那麽我能确定,天有一個在人族的映射之人,我會從他身上查起。”
琨霜與夜澤的身形逐漸變得透明淺淡。
雲晞想了想,主動說:“等我完成今日想做之事,天也不再是不可說的秘密,我會把當年諸神不竭餘力一戰的真相告訴所有人,并非諸神不睦,并非一己私心,神愛蒼生,不惜隕落。”
琨霜難得一笑,毫不在意地輕搖了下頭。
“你解釋不了,神的記憶豈能容許任何人都能讀取窺探?如你所說,你是特殊之人。更何況當時所為皆是自願,沒有誰在意被誤會,身隕魂滅又有何懼,後世之人從此不必做天的傀儡。”琨霜說,“那時我唯此一願。”
夜澤笑道:“神的力量來自天地生靈,死後也回歸天地生靈,我覺得不虧。”
無悔無憾。
雲晞微微颔首:“恭送上神。”
琨霜擡起手指,一道瑩白的月形刃影離開她的指尖,虛渺的身影徹底消失于天地間。
雲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刀影之中,是一道神谕。
古文字繁複難懂,在雲晞試圖将它們快速完整記下時,碎散成無數幽幽光點從她掌心飄走。
諸神的聲音湧入她的腦海。
那些蒼老,年輕,溫柔,孤冷,威嚴的聲音,為雲晞逐字解讀。
“唯一的神位即将出現,平亂世者可登臨。”
“這位神明将帶着我們的祝福,無往不勝,無所不能。”